厉晟闷闷地说:“没甚好看的,我带你去花园。”
“如今是冬日,花园里哪有花?”
容悦拿下他的手,斜睨了他一眼。
厉晟话锋一转:“那回院子吧,你瞧你冷的脸都没血色了。”
说着,他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
容悦瘪了瘪嘴,好不容易同他出来一趟,结果就这么马虎地过去了。
她闷闷不乐地应下。
朝院子走去的一路上,她都是一言不发,扯着随手捻着的帕子,厉晟在其身后哭笑不得。
刚入夜,两人用过晚膳,前院厉垣派人来叫厉晟去书房。
厉晟眸子一暗,对身旁的容悦道:“你先睡,别等我。”
容悦看着他的背影,蹙起眉尖,回了占城这么久,父亲从未在这时找过侯爷,再联想侯爷回府时的异样,她猜可能发生了什么。
偏生那些应该是朝上之事,不该是她问的。
她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困意袭来,迷迷糊糊地问:“侯爷回来了吗?”
玖思替她掖了掖锦被:“还没有,夫人困了,就先歇着吧。”
玖思话音刚落,就见床榻上的人已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不禁失笑。
她朝外看了看天色,夜色已深,什么也瞧不清,她走出去,将一盏灯笼挂在院子里,让侯爷回来时能仔细看见路。
等一切忙完,她才将被褥铺好在外间的地上,自己躺下去。
侯爷不在,她不放心让夫人一人在屋里,只好像从前在罗府时那样,替她守夜。
冬风越瑟,带起一阵寒意,书房里点着熏香,袅袅白烟遮住里面两人的面庞,隐隐绰绰,让人看得不真切。
厉垣率先开口:“看来你已经收到消息了。”
厉晟不紧不慢地扯着玉佩上的穗子,对此话,并不作答。
厉垣皱起眉头,对他的状态有些担心:
“行军打仗,刀剑无眼,没人能保证一定会活下来。”
金色的穗子散在厉晟手心,他低沉应下:“儿臣知晓。”
只是有些事,埋在心底久了,就成了旧疾,看似已消,可它就在那里,不是不提它就不存在的。
厉垣脸上闪过一丝疲累,他语重心长地说:
“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他辱骂你娘的事,你也报复了回去,该了结了。”
厉晟倏然抬起头,直盯着厉垣:
“连父亲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厉垣一噎,看着他的眼神,久久说不出话来。
世人皆道,简毅侯将禹国将军生生活埋,是因为他辱骂了朝阳长公主。
可旁人不知,厉垣又怎么可能不知?
此事算缘由其一,却不是厉晟疯狂的原因。
他曾寻了两个孤儿,自幼培养,不过是想让他们日后陪着厉晟罢了。
祁星是其中一人,而另一人原叫祁阳。
埕独之战时,祁阳为护厉晟而断后。
待厉晟重新找到他后,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真正的是遍体鳞伤。
像是示威,他被挂在禹国军旗上,指穿腿断,若非厉晟和祁星对他极其熟悉,两人甚至不敢认。
自那之后,祁星变得沉默寡言。
厉晟越发让人捉摸不透。
单单的辱骂,会让厉晟生怒,却不至于费大多的心思。
后来厉晟活捉禹国将首,亲自监刑,将祁阳所收的伤几乎一一偿还,甚至最后,在那人还未烟气时,将其生生活埋。
一战成名。
事后名声却尽毁。
祁阳身世低微,甚至连世人都不知晓他是谁。
在那些人眼里,最终全化成厉晟单为几句话,将人活活折磨致死。
即使背负骂名,可事到如今,厉晟依然不觉得后悔。
厉垣有话说不出,他深深叹了口气:
“当今年轻气盛,可能会如了你的愿。”
“我老了,劝不动你,也没了曾经的雄心,只想看你平安,你行事前,不妨多想想如今怀着身孕的容悦。”
想到那人,厉晟脸上的暗沉最终化成平淡,他低浅开口:
“我答应过她,会一直陪着她。”
“我从不食言。”
“禹国,还不配我拿命来搏。”
厉垣的脊背有一刻似弯了下来,他看着桌面上的信,道:
“禹国若要进京,打的必是给圣上祝宴的名头。”
“祝宴?”厉晟拧起眉。
厉垣看向他:“圣上从不过生辰礼,你们是不是就忘了他是何日出生的了?”
厉晟眯起眼睛,轻轻捻着玉佩。
当今圣上,乃先帝虞妃所生。
在景帝刚登基不久时,朝内微乱,除夕国宴,虞妃为先帝挡刀身亡,临死前诞下当今圣上。
是以,当今天下人,不敢有人提及圣上生辰。
除夕国宴,禹国没有进京的理由,而万寿节却不同,万朝觐圣,乃是常态。
厉晟又复然想起禹国准备将所谓的福安公主送进京。
他唇角轻轻勾起一抹幅度,不带丝毫暖意。
他不知禹国目标是何人,总归不会是他,若是新皇,那就有意思了。
厉垣看了他一眼,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若是禹国进京,你恐是要再回去一趟了。”
厉晟丝毫不曾犹豫:
“自然!”
容悦的存在,不过让他更眷念活着,却不妨碍他想做的事。
他等了数年,才等到这个时候,他绝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别担心,就算打仗,也是略写
第101章
寒梅似雪, 已入十二月,飘而落下的白雪覆盖了正片天底。
占城最早迎来初雪,连下数日, 终得暖阳。
容悦最初被查出怀孕时, 除了胃口不佳外并无异样, 直到两个月后,她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 短短几日, 脸颊就陷了下去, 可见尖细的下颚。
主院里一片狼藉, 容悦用手掩口, 依旧抵不住口中传来的酸味,令她脸色一阵泛白。
玖思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扭头去问一旁的陈嬷嬷:
“夫人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陈嬷嬷面上也浮现担忧:“快派人去寻侯爷和府医。”
拿不定主意的事,还是交给能做主的人吧。
容悦美眸含泪,接过玖思递来的清水漱口,一番折腾下来, 她整个人都没了力气,瘫在床榻上,虚弱无力。
她咬了咬唇,似一股苦闷堵在嗓间, 让她难受得想哭,她拉着玖思的衣袖:
“侯爷在哪儿?”
她知道侯爷最近似乎有事处理。
她不欲烦侯爷,可是她现在想见他。
容悦瘪了瘪嘴, 心底浮上委屈,眼泪不知不觉落下。
看得玖思和陈嬷嬷等下人一阵心惊。
这些日子,夫人虽说难受,但是都咬牙忍着,从没像现在这般哭过,泪珠顺着眼角流下,脸上毫无血色,让人怜惜。
容悦话音刚落,就又是一阵干呕。
她吃得不多,早就吐了传来,此时只能吐出苦水,苦得她陡然抓紧锦被,指尖被逼得发白,青筋微起。
厉晟一踏进来,就看见这副情形,险些脚下不稳。
容悦一看见他,哭得越来越凶,又娇又弱地喊他,喊得他心都疼了。
厉晟上前将人抱在怀里,怒道:
“怎么回事!如何伺候夫人的!”
他抚着容悦后背的动作极其轻柔,可看着屋里跪着一地的奴才却不含一丝感情,冷冰冰的怒意汹涌而出。
众人脸色一白,无人敢说话。
终究是玖思受宠,咬了咬牙,抬起头回话:
“回侯爷的话,夫人这些日子总吃不下东西,吃多少、吐多少,昨日还能吃下些东西,今日却是什么都没吃下。”
厉晟此时心底一阵怒意和愧疚。
这些日子他忙于外事,有些忽视阿悦的状况,谁知这些奴才竟敢隐瞒不报!
他近乎咬牙切齿:“何不早日来报?”
容悦从他怀里抬起头,泪痕未干,却是止住他的话,无力地回答他:
“是我不许她们说的。”
容悦呼出了两口气,觉得好受些了,才继续道:
“侯爷近日忙碌,我寻过府医,府医说这是正常情况,我才没和侯爷说的。”
厉晟脸色依旧铁青,对上她的眸子,心疼和无奈尽数涌上,最终泄气地说:
“何事比得上你?”
他不忍怪她,终究是他忽视所造成。
府医很快到了,厉晟看着府医,听着他说:“有孕之人,反应过大,也是正常情况。”
不等厉晟脸色变寒,他连忙补充道:
“这等情况,是绝对不可服药的,否则对夫人腹中的孩儿会有影响。”
容悦几乎立刻摇头拒绝,她脸色泛白,却极为坚定:
“我、不服药……”
她盼了许久才得来的孩子,容不得一丝失误。
她仰着惨白的脸蛋,睁着一双眸子看向厉晟,唯恐他担心自己,而让自己用药。
厉晟安抚住容悦,他和容悦一直期待这个孩子,自然不会拿孩子安危开玩笑。
他拧眉:“除此之外,可还有旁法?”
“这……”,府医有些为难:“只能厨房做些夫人想吃的送上来,尽量满足夫人的要求。”
“夫人保持身心舒畅,对腹中孩儿才有益。”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厉晟一脸冰寒。
良久后,容悦终于觉得好一些,推开一旁放着的糕点,靠在厉晟怀里,委屈地说:
“我不想吃这些。”
厉晟心疼地抱着她:“好好好,我们不吃。”
他吻了吻佳人的额角,轻声问她:“阿悦想吃什么?本侯让人去做可好?”
容悦咬着唇,想了半日,才带着一丝哭腔道:
“想吃酸枣。”
“本侯吩咐人去拿!”
容悦委屈巴巴地推开他:“可我不想吃府里的酸枣!”
玖思眸子一亮,随后面色有些苦。
厉晟察觉,拧眉看她:“可是有办法?”
他心底焦急,阿悦本就怀着身子,岂能一点东西都不吃?
玖思咬牙道:
“奴婢知晓夫人说的酸枣是何。”
厉晟先是一喜,又是一怒:“那还不快去准备!”
玖思有苦说不出:“可是已经没有了!”
“之前夫人说想吃酸枣,奴婢特意做了些,可这些日子已经吃完了。”
她终于反应过来,为何夫人这些日子吐得越发厉害?
之前夫人每日都有一叠酸枣,解了馋,又开了胃,自然没太大反应。
可这几日,酸枣吃完后,夫人渐渐吃不下东西,而且吐得越发厉害。
大概猜出真相的玖思欲哭无泪,早知如此,当初她就多做些了!
厉晟有些不满:“既然如此,再做便是!”
“可……可酸枣腌制要近一个月啊!”
若非如此,她又何至于这般为难。
玖思的话音落下,屋里一静,厉晟陡然觉得头疼,他温声问怀里的人:
“除了酸枣,阿悦可还有想吃的?”
容悦吸着鼻子,软软道:“我不知道……”
若是知晓,她早就吩咐下去了。
厉晟拧起眉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府医顿了顿,忽然说:“也许夫人是想念家乡菜了?”
厉晟陡然想起自己曾让庄延寻了江南厨子在府中,急声道:
“去,传膳,让那个江南厨子来做!”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跑了出去。
容悦没有反应,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厉晟,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才这么烦躁。
她看着厉晟焦急的模样,心底又难受又歉疚:
“都是我不好……”
厉晟心底一疼,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
他近日忽视了她,反倒她还觉得歉疚。
一时之间,厉晟心疼到无可附加。
他只觉得怀里的人软软的一团,钉在他心坎上。
他哑着声音,和她道歉:“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阿悦。”
容悦红了眼,攥着厉晟的衣袖,一句话也不说,就是靠在他怀里,蹭在他胸膛处,细软的法丝抵在男人下颚。
厉晟心底软了软,无声地抱紧了她。
厨房很快送了膳食进来。
厉晟紧张地亲自喂容悦。
不知是因为厉晟在她身旁,还是她真的想念了家乡菜,更或许是两者都有。
让众人送一口气的是,她终于吃下了东西,并且没有吐出来。
看到这一幕,玖思几乎软了身子。
这几日亲眼看着容悦食不下咽,玖思绝对是最难受的。
容悦的情形有好转之后,厉晟担忧的又变成了另一件事。
召简毅侯回京参加除夕宴的圣旨已到。
毕竟当初禹国是被他打到求和的,如今新皇有野心,有实力,自然是想要厉晟前往京城威慑一下禹国来使。
顺便商量一下,之后该如何对待禹国。
禹国突然有动作,若说心底没有想法,新皇和厉晟都是不信的。
不过这两人,都是心照不宣地在等着禹国作妖,好出师有名。
而厉晟早已决定回京城一趟,厉垣不打算让他带容悦同去。
厉晟没有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