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舒凫也不得不承认,论运筹帷幄,心机千重,套路一套又一套,她确实不如江雪声。
这二十年的沉淀让她明白,最适合她的“道”,其实就是“路见不平一声吼,杀尽天下渣与狗”。
PS:“狗”不包括真正的犬科动物,以及江雪声。
狗男人江雪声,以及杀狗人舒凫,本来就应该是一个组合。
既然江雪声自有计较,那么接下来,就不是舒凫需要操心的问题了。
她只要完成自己分内之事,一心一意盯住斗技场,不让任何一只神兽出事便好。谁想让神兽出事,她就让谁出事。
“话说回来……到场的魔修,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粗略估计,整座斗技场大概可以容纳两千人左右,约等于一个不大不小的修仙门派。
舒凫一眼望去,只见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乌泱泱一大片好似蚂蚁炸窝,几乎座无虚席,光是看着就觉得眼晕。
仔细一看,许多魔修都是金丹以上修为,显然有几分斤两,不光是游手好闲的魔域混混。
在这群五花八门的邪魔外道之中,要想寻找手上握有神兽的魔修,无异于大海捞针。
状况有些不对劲。舒凫想。
不管怎么说,人实在太多了。
“神兽自相残杀”的确是个浮夸的噱头,但说到底,这种演出没有半点营养,只不过是一场下九流的杀戮秀罢了。
——魔修真有如此无聊,都不用回家种地的吗?
性感魔修,在线赌博?
“哼,真让人看不下去。”
资深农场主南宫溟,对于其他魔修沉迷低级趣味、不思进取的行为,明确表达了鄙视和谴责:
“身为修士,怎会有人对这种事趋之若鹜,乐此不疲?在这里喝彩、下注,虚度光阴,将自己的生命浪费在折辱他人身上,难道就能抬高自己吗?本末倒置,愚不可及。”
侍从欲哭无泪:“魔君,咱们可是魔修啊。魔修说这样的话,您觉得合适吗?我看您成天读什么劳什子价值观,把脑子给读坏了!这女人害您不浅啊!”
南宫溟:“叫什么女人,叫姑娘!太没礼貌了!”
侍从:“……”
舒凫:“……”
此时此刻,她只想为南宫溟点一首“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作为背景音乐循环播放。
长此以往,南宫魔君的一生只怕会载入史册,标题就叫《笑什么笑,你也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总之,希望侍从没事。
……
与此同时,贺修文内心的紧张其实不亚于舒凫,甚至犹有过之。
他之所以紧张,不仅是因为心疼自己的钱,日夜提心吊胆,生怕再有人闯入捣乱,坏了这笔难得的大生意;也是因为,在斗技开始之前,他面前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鬼面魔君,别来无恙啊。”
——“七魔君”第二把交椅,狡慧魔君的一道分神。
虽说不少修士都能分离一部分神识,但通常必须依附于外物,而且只是一道力量微弱的幻影。就像漫画里的影分.身一样,挨上一拳头便会消失,不是真正的“化身”。
唯独达到元婴大圆满、半步化神境界以上的修士,才能在身外再造一个完整化身,代替本体行走世间。
即使化身被灭,本体也不会有性命之虞,至多只是负伤。
此外,根据本体修为深浅,化身的能力也会随之改变。
狡慧魔君作为“魔域第二人”,本体是个货真价实的化神期修士,与一般魔修不可同日而语。即使只是一道分神,修为也深不可测,一拳能打五个贺修文。
更何况,他还随身携带了七八具精心炼制的活尸,行走坐卧与常人无异,修为在金丹到元婴不等,足以把贺修文现场五等分。
贺修文是个生意人,一向讲究和气生财,倒数第一当得心安理得,几时见过这种阵仗?
“狡慧魔君,我——我不知你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一时间,他额角微微冒汗,一根舌头打了十七八个结,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不知你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倒也没什么。”
狡慧魔君外表是个阴柔的年轻男子,一双细细长长的吊梢眼,讲话也尖声细气,像个拿腔拿调的老太监,“鬼面魔君,本座这次过来,就是为了帮你看个场子,不知你介不介意?”
“看,看场子……?”
“是啊。”
狡慧魔君揽过一具女性活尸,慢条斯理摩挲着她一只肤色苍白的纤手,仿佛在端详一尊玉像,“你还不知道吧?本座从别处得到消息,摇光峰之人已经潜入魔域。以他们的作风,想必会来解救这些神兽。”
“本座与他们有些仇怨,你也一样,是不是?不妨你我联手,将他们一举解决,从此高枕无忧。”
“……”
听见“摇光峰”的名号,贺修文心头一凛,营业性质的假笑顷刻间隐没无踪,连一丁点残骸都没留下。
须臾,他面色铁青,目光中渐渐透露出险恶的锋芒,沉声道:
“狡慧魔君,此话当真?”
……
没有人知晓狡慧与贺修文的交谈,就好像也无人知晓,江雪声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数刻钟后,斗技正式开始。
穆兰第一个上场,对阵一名玄龟化身的少年。
这少年是个体修,生得高大魁伟,肤色黧黑,一身扎扎实实的腱子肉,一看就是叶书生那一挂的淳朴男子汉。因为乡土气息太过浓厚,舒凫总觉得,他本名应该叫做“王大柱”、“李铁牛”什么的。
舒凫起先还有些担心,直到她看见穆兰手捏法诀,使出一招漂亮的冰霜法术,将铁牛少年四脚朝天地冻在了原地。
胜负瞬间揭晓,两人都毫发无伤。
“……呼。”
舒凫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对穆兰的疑惑也节节攀升。
——她分明拥有如此手腕,先前却一直故意藏拙,隐忍不发,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下一刻,舒凫就明白了穆兰的意图。
“这也太弱了!真可笑,说什么‘神兽后裔’,根本名不符实。这样的对手,也配与我们东海月蛟同台竞技吗?”
穆兰一战得胜,却不肯让出场地,反而神气活现地往斗技场中央一杵,大胆请缨道:
“反正都要一战,依我看,不如喊其他人一起上吧!或者,就让他们一个一个来,看看我能战到第几个。”
月蛟少女仰着俏生生的一张脸,嗓音清脆如铃,双眸璀璨如星,将一个娇憨、天真、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演绎得淋漓尽致,极大地刺激了魔修们的施虐心。
对于她近乎挑衅的提议,满场先是鸦雀无声,随后爆发出一阵雷鸣海啸般的呼喊。
魔修们一个个都红了眼,狂热地欢呼、嘶吼、叫嚣,迫不及待地催促贺修文:“满足她!满足她!”
他们发自内心地渴望——渴望亲眼目睹这花一样的少女被撕个粉碎,自尊被践踏,傲骨被摧折,再也无法露出天不怕地不怕的自信笑容。
群众喜闻乐见,贺修文自然无有不应,当即下令调整赛程,由淘汰赛改为车轮战,让所有神兽逐个上台与穆兰较量。
——只要有人乐意下注就行,至于其他,关他什么事儿?
然而,结果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穆兰一路过关斩将,六战六胜,全程几乎没有半点悬念,都是以法术取胜,甚至没让对手受一点擦伤。她自己身上倒是负伤好几处,血流不止,气喘连连,时不时在魔修中激起一片叫好之声。
自然,如此一边倒的战况,难免有观众心生困惑,怀疑这小丫头是不是贺修文找来的托。
但月蛟一族素来清高,眼中揉不得沙子,乃是远近闻名的洁癖,怎么会愿意给魔修当托?
众魔修百思不得其解,几家欢喜几家愁,就这样迎来了今日最后一战——
月蛟少女穆兰,对战另一条年少的混血云蛟。
大概是因为混血的缘故,这条少年云蛟的鳞片和老青不太一样,呈现出一种明亮的鲜绿色,是一条漂亮标致的“竹叶青”。
“……”
少年在台上化为人形,瘦瘦小小的一条,脸上好似凝固着终年不化的冰雪,目光阴郁得像能滴出水来,“请赐教。”
穆兰周身浴血,却仍冲他盈盈一笑:“请赐教。”
……
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众人为场上战况所吸引的同时,江雪声、柳如漪、邬尧三道人影,都从观众席上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混在数千人间,作为(相对于魔修来说)装扮朴素的沙雕熊猫一家,他们实在算不上起眼。
不,也不对。
准确来说,有一个人注意到了。
“舒姑娘,你的小妈和兄长们呢?”
南宫溟疑惑道,“此地魔修众多,颇有些狼心狗肺之辈,常有修士和灵兽被人掳走。若是走失,只怕会有危险。”
侍从有气无力地纠正道:“魔君,咱们也是魔修……”
“不用担心。”
对此,舒凫脸不红气不喘,眼睛也不眨一下,坦坦荡荡地满嘴跑火车,“兄长们对神兽很感兴趣,想找拥有神兽的朋友‘聊一聊’,小妈就陪他们一起去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不算信口开河。
——聊骚吗,朋友?
骚着骚着,就把你头都骚掉了那种。
“原来如此。三人结伴而行,应当无碍。”
南宫溟会意颔首,神色间还留有一丝茫然,“不过……他们这么大的人,还要小妈陪着?小妈也不容易啊。”
“那是自然。”
舒凫不假思索地笃定道,“‘男人至死都是少年’,您不知道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 飞龙在天
北方有佳人,一拳倾人城
就在舒凫与南宫溟周(扯)旋(淡)的同时, 江雪声一行人分头行动,盯上了人群中拥有神兽的魔修。
按照贺修文原本的安排,斗技赛程是八人淘汰赛,也就是4+2+1=7场;经过穆兰这么一搅局, 成了她以一敌七的车轮战, 同样是七场, 只不过对手都变成了她。
如此一来, 所有神兽依次上场, 再由穆兰将他们毫发无伤地送下台, 神兽落在何人手中, 也就不言自明了。
难怪, 江雪声没有制定任何“寻找神兽”的计划。
——因为他们使用的方法, 实在是太太太简单粗暴了!!!
这就好像脑筋急转弯,问你如何将大象放进冰箱,答案是“打开冰箱门, 放进去,关上冰箱门”一样!
舒凫:你说这谁懂啊???
当然, 如此简单粗暴的方法能够成功,全赖穆兰实力过硬。面对各显神通的强大对手, 她都能不慌不忙, 游刃有余地加以应对。
而且, 直至这一刻,穆兰都没有展现出金丹初期以上的修为, 几乎全凭巧妙的法术和战技退敌, 还恰到好处地受了些伤, 让人看不出半点异样。
一个天赋过人、聪慧机敏的月蛟晚辈,性情骄傲自负, 同时也有自负的本钱——任谁来看,都只会留下这种印象。
但舒凫可以确信,这种印象,只不过是一张精心描摹、迷人眼目的画皮罢了。
事实证明,穆兰的画皮相当成功,几乎完美地骗过了所有魔修。
“几乎”的意思是,也可能存在例外,不容她们掉以轻心。
眼下,斗技只剩最后一场。
因为穆兰下手太轻,魔修中焦躁不满的声浪越来越大,叫嚷着要赌生死局,非得让两条蛟拼个你死我活不可。尽管南宫溟颇有微词,但这一次,只怕没那么容易善了。
果然,贺修文再次采纳观众意见,颐指气使地向两人下令道:
“你们两个,不得手下留情!直到一方重伤为止,这场对决都不能收场。放心,我自有灵丹妙药,不管多重的伤都能救回来。”
那云蛟少年的买家也喊道:“程清,我知道你的本事。我将注都押在你身上,你给我全力应战,别想着蒙混过关!万一落败,你可得掂量一番后果。”
“……”
云蛟少年——程清没有答话,就连眉毛都没有动上一动。
只是,他本就昏暗阴郁的目光,随着这句话越发黯淡了几分,如同月光都照不透的浑浊夜色。
在这种情况下,两人刚一交手,便能感觉出分量不同。
程清是个幻术、法术兼修的术士,天生一对幽蓝异瞳,望之如凝视深海,稍有不慎便会被漩涡一般的幻象卷入。
他将幻术融入火系法术之中,一时间满场火海翻腾,浓烟滚滚,滔天的热浪扑面而来。虚虚实实间,就连观众都分辨不出哪一团是真正的火焰,避让不及,生生被蒸出了一身热汗。
火舌翻卷间,穆兰神色不变,依然沉着冷静地应对自如,凭借身法在虚实难辨的烈焰间穿梭,时不时以冰霜法术还击。
程清毫不示弱,烈火融冰,白茫茫的水蒸汽弥漫全场,好似凭空起了一场大雾。
舒凫心想,如果要为这一战取个名字,大概就是“冰与火之歌”吧。
江雪声他们前往追踪离场的魔修,按理说应该手起刀落,分分钟就能解决。
为今之计,只能盼望穆兰争气,在场上拖过这个“分分钟”了。
……
在云蛟少年之前,穆兰一共送了六头神兽下场,分别是混血的玄龟、麒麟、重明鸟,以及一只鸿鹄和两只鹓鶵。
也就是说,其中有一位柳如漪素未谋面的远房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