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风远渡和风瑾瑜心心念念的凤族……很遗憾,若没有他们两人幸存,只怕真会成为人间绝响。
凤族秉性刚烈,不愿在魔修手中虚与委蛇,终究是应了那句“可杀不可苟”。
剩余六头神兽,分别落在四个魔修手中,三只鸡……不是,三只五凤后裔分属三人。其中一名带着玄龟的魔修留在斗技场,另外三人落败后恼羞成怒,纷纷愤然离席,骂骂咧咧地说要给神兽“一点颜色看看”。
为了救回五凤,江雪声、柳如漪和邬尧,分别追着三名御剑离场的魔修,赶往了三个不同的方向。
然后,他们就在三个不同的地点,目睹了宛如复制粘贴般一模一样的景象。
“……??”
“哦?这是……”
当他们出手突袭之际,“魔修”的五官忽然扭曲变形,像火焰中的蜡像一样融化、剥落,暴露出另外一张截然不同的苍白面孔,眼神空洞,冷冰冰的没有半点生气。
“尸傀?”
三人皆是经验丰富的老手,目睹这番情景,都在第一时间迅速反应过来,“这不是普通行尸。观其气息,浑厚沉稳,应当是狡慧魔君的得意之作。看来,他在这其中掺了一脚。”
他们所料不错。
为了重创摇光峰,狡慧魔君这一次痛下“血”本,一口气投入数具以自身鲜血炼制的强大尸傀,面对元婴修士,亦有一战之力。
而且尸傀手上握有人质,鸡尾巴一提,鸡脖子一掐,江雪声等人投鼠忌器,自然束手束脚,无法全力施为,只能谨慎地与他们周旋。
如此一来,离场追踪的三人难以返回,远水救不了近火。倘若此时场上发生变故,迫使留守之人出手——
几乎在同一时刻,变故发生了。
“……”
彼时斗技场上,月蛟穆兰与云蛟程清互不相让,你来我往,激战正酣。
一个专心拖延时间,不愿伤对手一分一毫,出手时处处留有余地;另一个却是孤注一掷,不管不顾地拼死相搏,战况愈演愈烈,渐渐险象环生。
自然,身临险境的不是穆兰,而是穆兰生怕自己出手太重,一不小心伤了这条愣头小青蛇。
“……真是的,巫山云蛟怎么个个都这样。在他们脑袋里,就没有‘变通’这两个字吗?”
穆兰含着几分嗔怪低声自语,说到最后,嗓音中却又带上了一点笑意:
“罢了,我就是喜欢这一点。若非如此,我还未必会对邬尧上心。”
眼见少年汗湿重衣,抬手又是一道火龙呼啸而来,穆兰不紧不慢地后退一步,衣袖轻拂,在自己面前树立起一道冰墙,将火焰与热浪都隔绝在冰墙之外。
……算算时间,邬尧他们差不多也该得手了。
穆兰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将澎湃汹涌的灵力凝聚在掌心,朝向贺修文所在的高台望去。
场中的神兽后裔,只剩最后两人。
其一是台上的云蛟少年程清,其二就是最初登台的玄龟少年,这会儿正和“买主”一起留在观众席上,位置一目了然。
以她的能为,要将这两人平安带离现场,并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她想要带走的不止这两人,还有贺修文的项上人……
——就在此时。
“等等,你做什么……?!”
穆兰只不过分神思量一瞬间,场上的云蛟少年便抓住这个机会,蓦然将身一转,聚集全身灵力,做出了在场众人都没预料到的举动——
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袭击穆兰,而是纵身一跃,现出翠绿鲜亮的青蛟原形,朝向高台之上的贺修文飞扑而去!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穆兰收到了他的传音:
【月蛟,我看得出来,你强过我甚多,只是故意手下留情。你不伤我,我也不会伤你。】
【在魔域这么多年,我早就不想活了。与其同族相残,倒不如死在真正的敌人手上,起码还算有个痛快。】
穆兰:“…………”
这转折太过突兀,她一时间啼笑皆非,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险些开口骂出一句“小兔崽子,你懂个屁”。
——为了报答我的不杀之恩,所以你决定送死?
——你们云蛟的脑回路,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正常一点?
再说贺修文,他向来贪生畏死,身边无论何时都少不了大批护卫。这一回他与狡慧魔君合谋,更是严防死守,就连台上端茶倒水的侍女,都是狡慧魔君准备的行尸。
两人狼狈为奸,早知摇光峰可能对斗技场下手,自然处处都针对他们设计。
三具强大尸傀,携带场中唯三的五凤后裔,分别逃往三个不同的方向。摇光峰之人若想避免与满场魔修动手,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追回五凤,必然因此分散。
与此同时,场中两条幼蛟生死相搏,摇光峰留守之人自然不能坐视,势必要出手阻拦。
届时,那个“坐不住的留守者”——也就是舒凫,便会成为全场魔修的瓮中之鳖。
即使摇光峰以攻为守,企图来个“擒贼先擒王”,一举拿下魔君贺修文,高台上也有诸多尸傀防守,还有狡慧魔君的分神暗中观望,只等他们自投罗网。
魔修的准备周密至此,小小一条云蛟,就这么没头没脑地一头撞入陷阱里,岂不是蚍蜉撼树、飞蛾扑火,连一点水花都溅不起来?
“哼,自寻死路。”
贺修文被云蛟突如其来的反扑骇了一跳,但他身处重重护卫之中,自觉高枕无忧,当下便气定神闲地哼笑一声,扬手示意护卫们上前。
“无知小辈。想要鱼死网破,也得看看我这是什么网。”
贺修文不差钱,时薪开得高,身边的护卫俱是精兵强将。狡慧魔君的尸傀更是铜皮铁骨,水火不侵,一个赛一个力大无穷,徒手就能将一头数百斤的猛虎撕为两半。
这么一条乳臭未干的幼蛟,纵然本事再大,落入这些尸傀手里,也会成为离水之鱼,只有等着被抽筋扒皮的份。
——原本,应该是这样没错。
“舒姑娘,你要做什么?”
江雪声三人迟迟未归,南宫溟心中早已暗生疑窦。如今连舒凫也跟着起身,她手扶剑柄的动作证实了他的疑念。
“舒姑娘,你别冲动。”
南宫溟放眼环顾一圈,沉声提醒道,“这里是贺修文的地盘,如果你出手,势必与他们发生冲突。你是我的客人,我不能让你涉险。”
“……”
舒凫回头望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南宫魔君,你看出来了?”
南宫溟先是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我只看得出来,你应该不是魔修。”
“魔修只知独善其身,唯利是图——当然,我也一样。以我们的行事作风,写不出那样的‘核心价值观’。你的许多想法,确实令我惊叹。”
“我不仅会写,还会身体力行去做。”
舒凫失笑,转过身一本正经地向南宫溟抱拳,“南宫魔君,你能意识到自己‘独善其身,唯利是图’,已经是魔修之中的翘楚了。”
“因为你是魔修,所以面对遭人迫害的云蛟,大有可为的少年,你不会出于道义感出手相助。或者说,你从来不知‘道义’为何物,对吗?”
见南宫溟沉默不语,舒凫又笑着道:“但是,我不是魔修。所以我要去。”
“——这就是我与你们之间,最大的不同。”
南宫溟眉头一紧:“舒姑娘……”
舒凫没有再回头看他。她摘下遮掩魔气的墨镜,慢慢解开了自己的沙雕熊猫头。
“再会,魔君。”
“虽然观念合不来,但这段时间你的农家乐,还有你努力学习新知识的态度,我还是很喜欢的。”
话甫落,舒凫手中的孤光剑迎风出鞘。她屈起食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久违的、清越高昂的龙吟之声响彻天际,回荡不绝,像是故友欢喜的问候。
古剑寒黯黯,铸来几千秋。
湛然玉匣中,秋水澄不流。
这柄宝剑,已经在匣中沉睡太久了。
这一刻,舒凫撤去了所有的伪装,如蛟龙出海一般长身而起,灼灼红衣堪比日轮,刺破了魔域阴沉晦暗的天空,又像是夜色里开出一片燃烧的凤凰花。
“——好!可算把你们等来了!!”
贺修文猛地一拍大腿,顾不上处置刚擒住的云蛟,大喜过望地站起身来:
“给我拿下——”
“下”字刚滚到嘴边,他的手下还没来得及听清,舒凫的回答便已经到了。
——她的回答是剑。
贺修文身为一方魔君,虽说在其他大佬面前装孙子,但面对旁人一向自视甚高,根本不将小辈放在眼里。
然而这一次,他没能看清舒凫出剑的动作。
他只看见明艳倾城的女修当空而立,手中青锋三尺,如天上仙子凭虚御风。逆风飞扬的红衣好似烈焰翻腾,光华耀眼,却犹不及她比烈火更为灼热鲜明的目光,令人心惊胆寒,不敢与之对视。
她手中有剑,眼中有剑,心中也有剑。
一剑问心,道无愧天地;一剑问世,扫人间不平。
接着,舒凫的剑便到了。
她手中分明只有一柄剑,却有千万道凌厉的剑光从空中洒落,如烈风急雨,如飞花满天,又如同九霄仙神震怒,向凡间挥落天罚,化为无处不在的悍猛雷霆。
……天罚?
那种东西,贺修文从来没见过。
他不信因果报应,不信天理昭彰,只相信真金白银的利益。
时至今日,贺修文一直逍遥法外,恶事做绝,富贵享尽,从未体验过所谓的“报应”。
——现在,他的报应到了。
眼看着铺天盖地的剑雨漫卷而来,贺修文大为惊悸,连忙命令手下和尸傀上前阻挡,自己运使灵力与之对抗。
虽然他是靠百年如一日的嗑药硬堆上元婴,但面对区区一个金丹修士,应该不难对付……
“……咦?”
紧接着,他就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的手下好像被按下暂停键一样,直挺挺地僵立不动,惊恐而迷茫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直到剑光落地,人也跟着一起倒地,他们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这,这是……”
满心惊骇间,贺修文依稀看见——
在那些尸骸身上,披覆着一层微不可见的白霜。
“……”
斗技场中央,月蛟少女仰起秀丽脸容,手扶鬓角,微微眯了眯春水一般清亮的碧色蛇瞳。
“我本想亲自出手,没想到被小辈抢了先。现在的孩子,一个两个,真让人不省心。”
“不过……正如帝君所说,这是个好孩子啊。我与明潇共创的心法,果然没有传错人。”
少女扬眉一笑,提气凝神,朝向天空扬声喝道:
“舒凫,出剑罢!”
舒凫的第二剑应声挥出,万千剑光分而复合,汇聚为一往无前的浩然剑气,如分海一般在黑压压的护卫间劈开一条道来,朝向大惊失色的贺修文迎头压下。
白光吞日月,一剑破万法。
“等、等——等一等——啊!!!”
……
“……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半点用场也派不上。”
与此同时,隐藏在暗处观望局势的狡慧魔君见状,不由恶狠狠地骂了一声,准备亲自出手对付舒凫。
然而,他才刚迈出一步,便听见满含笑意的温润男声从身后传来:
“哎,好端端的,你怎么躲在角落里骂自己呢?虽说这是实话,但你也不必自己骂啊,我骂就行了。”
“………………”
狡慧魔君瞬间噤声,瞳孔缩小成针尖大的一点,颈椎骨“喀拉”一声响,慢慢地、浑身僵硬地转过头去。
“你……”
“你好。今日天气不错,是不是?”
一袭天青色长衫的江雪声怀抱瑶琴,衣摆上标志性的昙花纹样如同月夜流光,脸上笑意盈盈,犹带着少年气的桃花眼微微弯起,近乎活泼地冲他点了点头。
他将手一扬,一个浑圆物事骨碌碌滚到狡慧魔君脚边,正是其中一具尸傀的头颅,面庞发黑,犹自死不瞑目地圆睁双眼。
“这样的好日子,最适合摘下你们的头,给凫儿当绣球抛着玩了。”
“这可是我送给她的出关大礼,魔君,你得好好配合我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龙战于野
不要叫我姑娘,叫我同志!
“这样的好日子, 最适合摘下你们的头,给凫儿当绣球抛着玩了。”
众所周知,魔域的天气算不上好,也没人爱玩人头绣球。
突然出现在狡慧魔君身后的江雪声, 无论外表有多俊美, 配合如此阴恻恻的台词, 看上去都像是一道从地底升起的、阴魂不散的幽灵。
“……”
狡慧魔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 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装逼没什么尴尬的, 大家都在装, 装装更健康。
装逼当场漏气, 这就有些尴尬了。
——这种时候, 他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惊讶?愤怒?或者故作镇定, 表示“一切都在我预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