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碧波万顷,没有洁白的浪花和翠绿的椰子树,更没有平缓的、闪烁着金光的沙滩。
放眼望去,沿海只见一片高崖绝壁,山势陡峭,怪石嶙峋,比起千灯寺的岩壁更要险峻三分。
海天一色,却不是明亮的蔚蓝,而是昏暗苍茫的黑,渐次堆叠的彤云间透不进一丝光亮。
恶浪翻卷,潮湿的海风和灰白的泡沫间泛着一股咸腥气味,仿佛恶兽张开巨口,意欲择人而噬。
光是站在悬崖边,面对这片波涛汹涌的大海,就有一种即将被黑暗吞没的错觉。
但对舒凫而言,这点小场面,也只能算是氛围尚可,约等于一部入门级的惊悚片。
“此处距离海岛,尚有数十里之遥。一旦暴露形迹,就会遭到来自岛上的攻击。”
白猫谢芳年趴在她肩头,两只短小的猫爪扒住斗篷毛领,目光严肃地眺望海面。
“你们不能御剑,得先考虑一下如何前往,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伤亡。”
严肃归严肃,他语气中并无担忧,反倒带着一种长辈对优等生子女特有的信任:
“舒凫,你心中有主意吧?”
对此,舒凫的回答只有一个字:“等。”
“等?”
白恬疑惑道,“等什么?”
他一语方落,便只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几名风尘仆仆、神色焦灼,身着玄玉宫服饰的女修匆匆赶到。
她们有些踌躇地四下环顾一番,一见众人聚在海边,立刻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急切地询问道:
“几位,可曾见过我师妹?她与我们一般装束,圆脸,嘴角有一粒小痣……”
舒凫曾去过玄玉宫几趟,在这些女修之中,也有与她相识的熟面孔。观其容貌与灵力,的确是玄玉宫弟子无疑。
她大大方方地迎上前去,抱拳行礼道:“几位道友好。我是舒凫,你们可还认得我?”
“啊,你是昙华真人的……”
“正是。”
舒凫顾不上与她们寒暄,开门见山道,“道友,我冒昧一问,你们是从何处得到消息,知晓你们的师妹身在此处?”
玄玉宫弟子心中焦急,但还是按着性子解释道:“我们接到一封传信,似乎是以劲弓灌注灵力,从数里之外放出,因此无从追查源头。信上写道,师妹在极东海域身陷险境,亟待救援,其中还附有师妹的一支发簪,我们便立刻动身赶来了。”
“原来如此。”
舒凫环抱双臂,竖起一根食指,若有所悟地点着颌尖,“也就是说,凌霄城四处绑架各派弟子,再设法传讯给他们的同门,引诱对方上门施救。这一手‘守株待兔’,虽老套但有用啊。”
而且,这种老套的手法也有几分熟悉。
当初魔域一战,狡慧魔君和鬼面魔君在斗技场设伏,不也是以摇光峰想要解救的神兽为诱饵吗?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然而惨败过后,狡慧魔君的手腕却仍在原地踏步,唯一的改进就是——
他学会了在动手之前,先引开难以应付的舒凫。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个明智的选择。
尸傀少女迈出的一小步,就是魔修迈出的一大步。
“‘绑架’?”
玄玉宫弟子闻听此言,面上忧色越发浓重,“怎会如此?紫微仙会只是各派后辈弟子比试,就算涉及传承,也不必做到这一步。凌霄城如此行事,莫非疯了不成?”
“未必。我看那带头的凌川是个草包,指不定被人怎么摆布。凌霄城的所作所为,恐怕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想到鹓鶵一族祖先的遗愿,舒凫恨铁不成钢地揉了揉鬓角,觉得有些秃然,“道友,我怀疑此事有魔修插手。”
“……魔修?”
门派纠纷事小,一旦提到魔修,这问题可就大了。
玄玉宫弟子面色一寒,彼此目光灼灼地对视一眼,嗓音陡然下沉:“愿闻其详。”
……
在那以后,天衍门、白鹿山、千灯寺,以及九华宗各峰的弟子,也都在数个时辰间陆陆续续赶到。
舒凫草草扫过一眼,相较于比试开始之前,不仅参加者人数大幅减少,而且众人各有负伤,情况不容乐观。
许多与她相熟之人,譬如昭云、司非、季韶光,至今依然不见踪影。
幸好有洞明峰医修在场,及时为众人诊治,多数人并无大碍,但也有不少修士受到突然出现的琴音干扰,气海激荡,心绪难平,只怕很难算作战力。
正如舒凫所预料的一般,所有聚集到此的弟子,都收到了“同门遇险”的消息,又忙不迭地转告其他同门,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无意中发挥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一方心浮气躁,另一方以逸待劳。以他们这种状态,现在上岛只是送菜。
“各位稍安勿躁。突袭之前,我们得先想办法探探路。”
舒凫一面说着,一面并指为剑,从半空中扫落一只盘旋飞翔的海鸥,按着它毛绒绒的脑袋安抚了两把,将一缕神识依附在它身上,而后扬手放飞。
“去!”
就这样,继柳如漪、江雪声之后,她的视角也变成了一只鸟。
舒凫凝神屏息,小心谨慎地混入海面上一片黑压压的鸥群,尽可能不着痕迹地靠近岛屿。
那座孤岛面积不小,足够容纳一个小渔村,其中屋舍俨然,草木环绕,颇有几分乡野意趣。
然而此时此刻,那些无人的茅舍都被凌霄城弟子占据,其间还混杂着不少面生的修士,说不定是新一批投奔凌家的狗腿。
至于被掳的各派弟子,则是被统一驱赶到村落中央,封锁灵力经脉,关押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小广场上,位置十分醒目,几乎将“陷阱”两字明晃晃地刻在地上。
舒凫心中有数,又转头寻找凌川和姜宝珠,果然在村头最大的一座屋舍前发现了他们两人。
凌川神色紧张,如芒在背,全无半点运筹帷幄的从容,只是一个劲儿握着身旁美人的手道:
“宝珠你说,这条计策能成功吧?万一失败,他们只怕会将我给活剥了。尤其是那个舒凫……”
“……”
姜宝珠如何看不出来,这位“凌霄城少宗主”看似威风八面,其实只是个胆小怕事的草包,论作恶的胆量还不如她。
但是,他若不是个草包,又怎么可能让她近身?事到如今,有金大腿便足矣,由不得她挑三拣四了。
她只好强笑道:“公子放心。我听说,这条计策是公子的幕僚精心筹划,想必万无一失。”
说完,她唯恐凌川不放心,又体贴地补充了一句:“蒹葭姐姐也说,她会亲自率领我们,运用音律之法从旁辅助,将前来岛上的修士一网打尽。”
姜宝珠口中的“蒹葭姐姐”,乃是凌川身边另一位妖娆美人,言谈间颇有主见,深受凌川信赖。
在会场第一次见面时,也是她首先出言挑衅舒凫,怂恿凌川“为姜宝珠出头”——因为凌川太怂,她的挑拨以失败告终。
蒹葭,蒹葭……
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舒凫心念电转间,已经隐约有了个猜测。
既然掌握了岛上情况,她便不再逗留,迅速将神识撤回,一边深呼吸缓解意识离体带来的眩晕感,一边慢慢睁开双眼。
“我有主意了。各位道友,请听我——”
“啊?凭什么我们非得听你的主意不可?你谁啊你?”
“就是啊!我们要救自己的师兄弟,几时轮到你发号施令?”
“说不定,你跟他们就是一伙的,联手算计我们!”
“这应该不会吧。她与凌凤卿之间仇深似海,二十年前参加过魏城花朝节的人都知道。但是,凌二公子似乎对她十分友善……”
——按照惯例,此时应有杠精。
舒凫静静抬眼,目光从人群中一掠而过,果然发现几个天玑峰弟子正在鬼鬼祟祟地带节奏。
“小白,退后。”
她一抬手拦住义愤填膺的白恬,双手在空中拍了两拍,“唐杲,唐果,将他们带上来。”
“……???”
众人正不明就里间,舒凫心平气和地转向他们解释道:
“我的‘主意’,其实非常简单。请各位稍等片刻,待我先放出诱敌的‘靶子’,你们比靶子稍晚一些出发,从不同的方向包抄岛屿。这样一来,至少不会被杀个措手不及。”
“当然,愿意随我来的人,可以与我一同出发。我以项上人头担保,一定会让你们平安回去。”
“…………”
她这句话字字铿锵坚定,掷地有声,众人一时间都为她的气势所压倒,只觉得无从反驳,想抬杠也找不到着力点。
须臾,方才有人小心翼翼地举手提问:
“请问道友,所谓的‘靶子’是指……”
“哦,就是他们。”
舒凫闪身让到一边,只见大熊猫架着两道奄奄一息的人影上前,不是别人,正是平如海和周如沐。
“我已请白鹿山道友帮忙驯服两条怪鱼,只要将他们捆在鱼背上,再朝岛屿方向送出,就是两个如假包换的‘靶子’了。”
“当然,怪鱼靠近岛屿以后,他们身上的封印就会解开,可以跳海逃生。运气好的话,应该能捡回一条命吧?”
“而且,还有天玑峰各位亲爱的师弟师妹接应,你们上下一心,想必不会见死不救。(“师弟师妹”们齐刷刷地打了个激灵)我相信天玑峰的实力,最多也就是九成死而已,问题不大。”
众人:“…………”
——这,这就是昙华真人的亲传弟子吗???
——果然一脉相承,睚眦必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怕了怕了。
天玑峰与摇光峰关系不睦,经常在公开场合口出恶言,对昙华真人师徒冷嘲热讽。这在修士间也是个人尽皆知的八卦,自然没人愿意替他们出头。
况且,以平如海和周如沐的实力,只要行动自如,要自保的确不在话下(虽然有可能被打成猪头)。
至于其他天玑峰弟子,一见自己最崇拜的师兄师姐都成了烤架上的猪,哪里还敢多说半个字,只求舒凫把他们当个猪崽,一扭头就给忘了。
“呸,你做梦!”
周如沐满心不服,忿忿啐道,“只是经脉被封而已,你以为我们不会喊吗?你敢这样算计我,用不着靠近,我就会叫破你的计划——”
——然后,她的叱骂声戛然而止。
“多谢,你提醒我了。”
舒凫从周如沐喉间撤回食指,转向身后的天衍门弟子,一脸理所当然地摊开手道,“劳驾,给我两块你们新发明的‘照影石’。”
“照影石”是“留影石”的改良版,不仅具有录像功能,而且可以将画面、音量扩大数倍后公放,效果绝佳,有点类似于修仙界的投影仪。
而舒凫需要的,只是其中的“录音”和“回放”功能。
她高举手中的照影石,朝向众人坦然开口:
“现在,我诚邀一男一女两位配音演——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诚邀两位念台词的朋友,用你们所能想到最狠辣的语言、最激烈的语气痛骂魔修,再用照影石记录下来。我会将照影石放在他们身上,设置自动播放。”
“我相信,他们吸引魔修火力的效果,一定卓尔不群。”
平如海&周如沐:“?????”
第一百五十四章 出征
打完这仗就回老家结婚
就在舒凫排兵布阵的同时, 江雪声与师小楼结伴而行——准确来说,是一方掐着另一方的脖子,在五州间穿梭往来,逐一查看先前留有疑念的地点。
他们头一个前往的, 就是鸿鹄一族的故居, 也是江雪声发现柳如漪鸟蛋的地方。
“你们青鸾隐居北州, 鸿鹄一族长住南州。其中的嫡脉就在此地, 名唤‘星月泽’, 只是多年前遭逢横祸, 仅剩如漪一人……师小楼, 你怎么了?”
江雪声走在前方, 一回头只见师小楼面色苍白, 额头挂满细汗,一手虚弱地扶着太阳穴,不禁有些诧异。
“应龙君, 你……别走这么快。”
师小楼慢吞吞地抬起头,手捧心口, 气喘微微,近乎幽怨地望着江雪声, “刚使用过缩地千里, 你都不会头晕吗?”
“你这……”
饶是江雪声见多识广, 这一刻也感觉无言以对,“元婴修士缩地成寸, 倏忽千里, 确实对灵力有所损耗, 但几时会像你一般,连几步路都走不稳?你在修炼一道上, 未免太过懈怠。身为青鸾,你怎会……”
“明白,明白。”
师小楼神态敷衍,不以为意地摆手道,“我懈怠,我懒惰,所以呢?师家又不是只剩我一个,我也不算什么厉害角色,只是因为擅长炼器,才在天衍门挂了个名头。”
“我不求长生,不图扬名,不在乎社稷苍生,甚至不怎么关心天衍门……我自己的人生,要如何虚度,实在不劳应龙君为我操心。”
江雪声:“……”
如此理直气壮的废物发言,从各种意义上都令人无话可说。
“应龙君,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身为青鸾’,却如此贪图安逸,碌碌无为,让你感觉恨铁不成钢,是不是?”
偏偏师小楼还是个有文化的废物,他一边慢悠悠地跟上江雪声,一边滔滔不绝地与他辩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