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冤魂?无稽之谈!”
齐三爷一口否定,“白宗主,仅凭令郎一面之词,你就要闯入齐家兴师问罪吗?恕我直言,白家一味溺爱子女,不分青红皂白,这样的家教怕是不妥。”
“家教?”
白宗主尚未答话,一旁的白夫人已是柳眉倒竖,冷声道:“齐三爷不提还好,既然提了,那我少不得要与您说道说道。”
“想当初,我请人为恬儿说亲,您那是一个推三阻四,恬儿配你们雨薇是‘高攀’,配新蕾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错,你们齐家的家教,自然是顶好的!与您的女儿一比,我这心尖上的宝贝儿子,那可真是连地上的烂泥都不如啊!”
她口中说着恭维之词,语气却极尽尖酸讽刺之能事。齐三爷听出她话头不对,刚要追问,就只见白夫人侧转头去,面带轻蔑地一挑下巴:“把人带上来。请齐三爷好好瞧瞧,他教出了怎样一双惊才绝艳的好女儿!”
人群应声分开一条道路,几名身穿宝蓝色衣袍的白氏弟子上前,将两名鬓发散乱、灰头土脸、被捆仙索绑在一处的少女推了出来。
这两名少女,自然就是在石室中被擒的齐新蕾和齐雨薇。
此时两人都已清醒,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却又被捆仙索牢牢绑在一起,连体婴儿似的难解难分。
齐新蕾一向娇蛮,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场就朝齐雨薇啐了一口唾沫:“贱人!我待你不好吗,你要这样害我?!”
“好?在姐姐心里,什么算是好?”
既然已经撕破脸,齐雨薇也懒得在她面前虚与委蛇,冷笑着反唇相讥,“你穿腻烦的衣服、戴腻烦的首饰,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施舍给我,这算是‘对我好’么?同样是齐家女儿,凭什么我只能跟在你后面,捡你剩下的、不要的,做你齐大小姐的一条狗?”
“那都是你的命!”
齐新蕾尖声叫道,“你娘不过是个无法修炼的凡人,还是一介村妇,你凭什么与我相比?我娘亲宽宏,把你接到身边照顾,想不到你是这样一条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齐雨薇被她说中痛处,眉间有戾气一闪而过:“不错,论投胎的本事,我比不过姐姐。除此之外,姐姐又有哪一点比得过我?”
齐新蕾恼羞成怒:“比不过又如何?爹爹说了,我将来要与凌霄城公子结侣,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讨公子开心就好。你呢?再好不过是嫁入白家,做一枚爹爹巩固势力的棋子罢了!你根本……啊!!!齐雨薇,你这个疯子!你居然敢咬我!!!”
……
众目睽睽之下,姐妹俩就这样旁若无人地撕了个爽,吃瓜群众也津津有味地看了个爽。
齐雨薇怒极恨极,万念俱灰,自然不会再为父亲掩饰,竹筒倒豆子一样将他的谋划透了个干净;齐新蕾脑袋空空,一口一个“我爹说”,更是齐家教女无方的最佳佐证,画面堪称公开处刑。
原本舒凫是为寻仇,白家是为伸张正义,她俩这么一撕,就连修罗场的格调都被拉低了好几档,直接变成了小区门口的家庭情感大戏。
更有甚者,江雪声还变出一把茶壶,给自己、舒凫和柳如漪各倒了一杯,招呼柳如漪一起坐下看戏。
白恬难得扬眉吐气一回,一听齐新蕾口口声声说“齐雨薇要嫁到白家”,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抓着白夫人胳膊震声道:“娘,不可啊!我宁可孤独终老,也不要和一条毒蛇做道侣。”
白夫人拍着他手背安抚道:“傻孩子,都怪娘过去识人不清。你放心,我们这一次不是来相亲……”她柳眉一挑,眼皮底下流露出一痕冷光,“是来砸场子的。”
“……”
同样被圈了一发的“凌霄城公子”凌奚月手按眉心,脸色也有些发绿。
要知道,凌霄城一共三位公子,大公子凌凤卿眼高于顶,约过的红颜知己足够排一个合唱团,家中姬妾却寥寥无几,想必不会对一个小家族的女儿另眼相待;小公子凌凤鸣年纪尚幼,是个毁天灭地的熊孩子,需要的不是老婆,而是奶妈。
如果凌霄城有意拉拢齐家,把齐新蕾接回来,怕不是要落到他这个二公子床……头上。
凌奚月低头冲满地打滚的齐新蕾扫了一眼,感觉眼睛被辣得不轻,急忙把头偏向一边。
不可以,这个真的不可以。
就算是忍辱负重,这也太沉重了。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还是尽快把大哥杀了吧。
……
就这样,在齐家姐妹的精彩表演下,场面一片鸡飞狗跳,反而将之前剑拔弩张的氛围冲淡几分。
齐三爷有心制止女儿,但他早已自顾不暇。光是白宗主一番质问就让他冷汗淋漓,更何况面前还有一个怒发冲冠的大哥,一个寻仇的童氏女,再加上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昙华真人。
凉了啊!
有白宗主带头,其他有心上位的小家族也壮起胆子,你一言我一语地插话道:
“是啊,我家儿子也看到了。那些凡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神志不清,分明是遭受过非人折磨。齐宗主、齐三爷,此事你们一定得给个交代。”
“我女儿一回家就吓病了,这会儿还躺在床上发抖呢!”
“我女儿也是!她亲口告诉我,齐雨薇蛇蝎心肠,连亲生姐妹都敢残害。以后十里八乡,还有谁敢和你们齐家的女眷往来?”
“我家小柔在藏木林中遇上琼枝玉兔,手上被咬了好大一道口子,以后怕是会留疤。齐三爷,这也是你们布置的陷阱吗?”
舒凫:“……”
不,这个真不是。
说实话,这一刻舒凫内心也是懵逼的。
先前她让白恬回家告状,便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幕。但她没想到,白宗主爱子如命,对儿子的指证半点也不怀疑,竟然连夜召集了一批关系亲密的小家族,直接杀上齐家问罪,以至于江雪声都被他们抢了风头。
再看另一边——
江雪声:“来,喝茶。”
柳如漪:“为小师妹干杯。”
江雪声:“白鹿山的茶叶果然不错,只是口味有些淡。”
柳如漪:“先生,吃点心吗?”
舒凫:“……”
你们两个也太闲了吧!
“……”
齐三爷眼看大势已去,膝盖一软,抢先在齐氏族长面前跪了下来。
他颤声道:“大哥,对不住!我……我都是被逼的啊!是凌霄城,都是凌霄城逼我的!”
“咳咳!”
舒凫一口茶梗在嗓子眼里,再一次震惊于这人的无耻做派。
至于一旁的凌霄城代表,崆峒长老一张老脸黑如锅底,仿佛正在勉强压抑怒气,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凌奚月皮笑肉不笑地一扯嘴角,小声嘀咕一句“我就知道”,对齐三爷的表演视而不见。
齐锋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手背上青筋暴起,一把抽出佩剑架上齐三爷颈项:“好,好!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但还不等他发难,就有一道颀长的白衣人影上前,挡在齐三爷面前道:“父亲!三叔操持齐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何必赶尽杀绝呢?”
那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姜若水的未婚夫,原著男主齐玉轩。
舒凫抬起脸扫他一眼,随即露出了和凌奚月一模一样的“辣眼睛”表情。
——夭寿啊!见鬼的包办婚姻!
——她还没被恶毒女配害死,就要被男主辣死了!
男主对她的视线一无所知,一脸挣扎不忍,对自己的父亲晓之以情:“父亲,儿子不知三叔和妹妹做了什么错事,要让您这样大动肝火。但三叔是您一母同胞的手足,两位妹妹与我一同长大,感情深厚,与亲兄妹无异。天大的事,您就不能给他们一条生路吗?”
“齐公子好大器量。”
舒凫实在辣得受不了,强忍着喷他一脸的冲动开口道,“不知我家几十条人命,在齐公子眼中,算不算‘天大的事’?”
根据她的印象,在原著里,这位男主也是一代无底线的护短狂魔——护的不是女主,而是他的家人和白月光。
原著中有没有“齐三爷”这么一号人物,舒凫记不清楚。倘若没有,那多半是他段位太低,在剧情开始前就被江雪声做掉了。
但没有齐三爷,也有齐二婶、齐小妹、齐老太太,还有什么大舅、大姨、大表哥、大外甥……层出不穷,女主不仅要斗极品亲戚,还要斗极品婆家亲戚,韭菜似的割一茬长一茬,比宅斗文还要心累。
至于男主,自然是夹在女主和家人之间摇摆不定,虐身虐心,要死要活。
但舒凫是青春少女中的一道泥石流,丝毫不觉得虐心,只觉得真他妈糟心,想把他们全部都鲨了。
齐玉轩没听清楚上文,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与舒凫见面,诧异道:“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家几十条人命,是指……”
“糊涂!”
齐锋斥道,“轩儿,你连姜小姐都认不出吗?她是你姜伯父和童伯母的女儿,你未过门的——”
“不。”
舒凫伸出食指,在孤光雪亮的剑锋上轻轻一弹,“叮”的一声打断他话头,在满堂静寂中平淡续道。
“从今天开始,不是了。”
“……”
“……”
齐家父子面面相觑,沉默片刻后,齐锋方才面色凝重地开口道:“姜小姐,此事是老三和齐家对不住你。你放心,我一定秉公处置,绝不徇私,还你和童氏一个公道。老三要杀要剐,或者要千刀万剐,都由童家说了算。”
齐玉轩:“父亲!”
齐锋厉声道:“住口!我是怎么教你的?老三是我的兄弟,是新蕾和雨薇的父亲,难道遇害之人就不是别人的父母,别人的兄弟?!我护着自己的兄弟,是要让别人的兄弟死不瞑目吗!!”
齐锋不愧是一代剑道名家,三观端正,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不管事儿。
齐玉轩见父亲油盐不进,又想起“姜若水”和自己有过婚约,多少应该有些情分,便转向舒凫柔声道:“姜姑娘,真对不住。我们多年不见,一时没认出你,先前多有得罪……”
舒凫抿了口茶:“说正事。”
“……”
齐玉轩有点下不来台,但还是锲而不舍地接着道:“三叔他……受凌霄城胁迫,做了错事,我不求你原谅……”
舒凫:“嗯,我本来就不打算原谅,你求也没用。”
齐玉轩:“……”
舒凫瞥他一眼:“不然呢?”
杀母之仇,几近灭族之恨,别说是一个交往不深的未婚夫,就算是情郎相求,又有谁能够轻易放下?
这事儿没有辩论余地,谁原谅谁畜生,不服就滚。
“我不求你原谅,但……”
齐玉轩被她堵得气结,但他从小在齐三爷身边长大,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他去死,“但你能不能……给三叔一次机会,让他将功抵过?姜姑娘,我知道你一向温良纯善,而且你我本有婚姻之约,三叔也算是你的长辈。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这样生分……”
舒凫眼珠一转,忍不住问了句题外话:“你当我是一家人?我怎么听说,齐公子看不上我,另有一位海誓山盟的心上人呢?”
齐玉轩猛然一惊,心中大为困惑:我与方姑娘两情相悦,姜若水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表面上不露声色,内心稍加思索,很快便得出了一个满意的答案——
——姜若水对我情根深种,一直暗中观察,所以对我的行踪和心意了如指掌!
——因为我心有所属,她知道婚约无法实现,所以对齐家心生怨怼,不肯放过三叔!三叔,他是被我连累了啊!
……
如果舒凫看透他的内心,可能会在一秒内当场昏厥。
被雷昏的。
但她没有看透,所以她保持着淡定平和的心态,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就着茶咬了一口柳如漪摆出来的点心。
身处风暴眼中心,舒凫却一点也不紧张,反而还十分惬意快活。
就在此时,她听见齐玉轩说:“姜姑娘,只要你——只要你愿意宽恕三叔,给他一条生路,我可以离开方姑娘,和你结为道侣。从今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玉树临风的美少年面目扭曲,仿佛作出了一个极为痛苦的决定,付出了无与伦比的惨痛牺牲。
如果旁人看见,可能会以为他刚被逼良为娼。
舒凫:“……………………”
她目瞪口呆地一张嘴,“啪嗒”一声,咬在嘴里的青团落到地上,骨碌碌打了个滚。
“你有病吧?????”
“我……”
齐玉轩面色一僵,刚要开口,却只见江雪声眼睑微抬,忽然将手一翻,手中的茶盏迎面向他掷来。
“?!!”
齐玉轩险些被热茶泼一脸,当即手忙脚乱地接住茶盏,面露诧异之色:“前辈这是何意?”
江雪声也不答话,白玉般的指尖轻叩桌面,晾了他好一会儿,方才凉飕飕地抛出一句:“喝口茶,醒醒酒。”
柳如漪:“噗!”
舒凫:“……柳道友,我怀疑你根本没有受过严格的训练。”
柳如漪:“没大没小的,叫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