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下山的小妖怪颤颤巍巍地闯进道士窝,一下车看到演武场中焚香画符的一众道士,身子又矮了半截。
长乐元君看着雉鸡,都觉得平时不讨喜的小妖怪挺可怜的,给吓傻了。怕这顿来自社会的毒打太过猛烈,真把他打出什么心理问题来,让灵清给他寻一间幽静屋子,轻易别让观中的道士靠近他……希望他能缓过来。
灵清抱着终于吓得变回原形的雉鸡,领命而去。
凌霄将两人送到厢房外,开口道“颜小姐,你想去看看阿久吗?他很想你。”
颜知鸢本来也想单独和他聊一聊,便答应下来。
等两个人离开,长乐元君才以一种回忆往昔的惆怅语气,笑着说“年轻人啊……”
……
并肩走在一起的两人,在穿过演武堂的时候引来很多好奇的目光。凌霄一个眼神扫过去,道士们纷纷低下头,拿出比刚刚更认真的态度,像是研究难题一样,猛盯着自己桌上的黄符看。
颜知鸢“道长,圣旨赐婚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只是想让母后到你家提亲,谁知我刚提起此事,便收到师父的传讯,匆忙离开。皇兄下旨赐婚并非我的意愿,多少有以皇权强逼的意思。颜老爷和颜夫人都该拥有对女儿亲事的发言权,你也有权选择是不是要嫁给我。”
凌霄停下脚步,看着颜知鸢“对不起……吓到你了吗?”
“倒也不至于吓到……好吧!我承认,我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我觉得很忽然,实在是不能明白……就算赐婚的事情不是你的意愿,只是上我家提亲……道长,你为何要到我家提亲?”
咱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即使共经生死也没到情根深种的地步。她对道长没有别的心思,也不觉得道长对她心生爱慕,以至于产生要和她携手一生的想法。
凌霄“我们俩有婚契在身,命中注定结为夫妇……”
“原来是这样,那就好,”颜知鸢刚刚其实有点害怕听到道长说心悦于她,松一口气的同时微微有些尴尬。怪自己想太多,自作多情!
“婚契是前世的事,和今生的你我无关。”
“我认为,没有记忆的婚约不能作数,人生短短几十年,当同心悦之人携手共度。”
凌霄不赞同的蹙眉“可是婚契是命定的姻缘……”
颜知鸢叹一口气,解下腰间挂着的一串玉,将绳结提着举到他面前,语气生硬的道“没有可是……道长,如果有婚契就注定要结为夫妻,我一个人恐怕不够分的。”
鸳鸯戏水的两块玉佩再见面发出的光芒可以忽略不计,果然见的次数多了就不像久别重逢那样激动。
“什么意思?”
凌霄神色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正是这种平静,让颜知鸢能放心地继续说下去。
“作为婚契证明的玉佩,我有整整七块……对的,这些都是。”
所以不要以为这是一段命中注定的姻缘,也有可能是你不小心游进了海王的鱼塘。
凌霄道长面冷心热,责任感很强。
颜知鸢想要告诉他,别拿婚契当回事。
其实这种做法细也挺渣的,可她能怎么办?只能在各种渣得厉害的选项里面,选一个渣得轻一点的。
“……你不喜欢我,”凌霄扯下鸳鸯戏水的玉佩,看着另外六块“你喜欢的是其中之一?”
没说其中之二三四,真是很给我面子了。
颜知鸢摇头“老实说,我现在仅仅见过三块玉佩的主人,很肯定没有一点心动的感觉。如果命运真的是在逗我玩,恐怕另外四位不久之后也会见到……”
如果我能解决恶诅的事情,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但我可以肯定,我的情感不会受前生留下的婚契的影响——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凌霄沉默着。
颜知鸢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气氛瞬间变得非常尴尬。
“颜小姐……还想去看阿久吗?”
最后,还是凌霄打破沉默。
颜知鸢微微松一口气“如果不麻烦你的话。”
她并没有注意到,凌霄放在身后的攥紧的手。
两个人离开之后,躺在屋顶上的道士翻了个身。道袍变成纯白绸衣,普通到没什么记忆点的脸变得俊美无双,从身后挤出来的九条雪白的尾巴裹着他,挡住山上呼啸的寒风。
“投胎转世让两个人都变得好傻……居然以为该死的玉佩是婚契,哈哈哈哈哈!十七岁的臭女人真好骗,竟然会对我心生愧疚,还承认自己输给我……哎,都舍不得杀她了。”
他狂笑着,差点从屋顶摔下去。
……
披霞观弟子房舍外,凌霄站在门口不再往里面走。
颜知鸢一进门,便被发现她的阿久紧紧地抱住,小朋友对她有种没来由的热情和亲近。
红蕊见到她也很高兴,不过高兴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养菌人的新手又见到养殖界的大师傅,可以请教一番。
和阿久聊了一会,知道真实身份是鬼子的阿久,已经在前几天正式成为披霞观的内门弟子,拜在纯阳子的一位师弟门下,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始学习道法。
从母子俩用来待客的食物看,两个人在披霞观过得很不错。
颜知鸢跟随红蕊去看了看菌人的情况,发现除了泥土有一点缺水外,没有别的问题。
“包文做过水鬼,性喜水。你大可放心的浇水,不用怕泡坏根须。”
红蕊点头,把颜知鸢说的记在心里。
“他最近精神不是特别好的,一到中午,我们娘俩吃饭的时候,就张大嘴巴。也不知道是不是饿,看着怪可怜的。”
“还有这事?”
颜知鸢有些惊讶“可能是阴魂所化的菌人和山林中的菌人有不同的习性,我试试看,他们或许能吃香烛。”
道观里不可能没有香烛,颜知鸢将三根点燃的香插进香炉中,只见香烟向上飘荡,一缕一缕的进入七个菌人的口中。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红蕊高兴得眼睛发亮,观察许久说“包文的身体凝实了一些。”
颜知鸢其实没看出菌人前后有何差别。
不过阿久也说爹爹有好的变化,她便也跟着点头。
因为还要回厢房,她并没有在这边久留。
回去的路上,凌霄忽然说“雉鸡也是你婚契的其中一个对象吗?我听到他叫你阿鸢。”
颜知鸢“……”
想了好久,才明白凌霄在说什么。
“并不是,”颜知鸢“雉鸡化形后,看起来比我还小,实际上已经有好几百年的道行了。和山里的许多精怪一样,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他们都叫我阿鸢,我都习惯了。你不说的话,我倒是没有注意到……”
凌霄“这在山下的世界很容易引起误会,最好提醒他换个称呼。”
想象一下,爹娘看到一个长相不俗的少年拉着她的袖子喊阿鸢,误会就大了。
颜知鸢觉得道长不是危言耸听,提醒得很有道理,确实很有必要。
“我知道了。”
道长看着冷冰冰的,其实是个热心肠,沟通起来也很容易,为人也太好了。
厢房中,坐在长乐元君对面的是一位面容清瘦,发须皆白,以青袍裹身,用木髻锁发的老道士。小辈前来,他抚弄长长的胡须,低垂着头似乎在观察棋盘,姿态超凡脱俗。
想必这位就是披霞观的观主,凌霄道长的师傅纯阳仙师。
元君转过头看到徒弟,笑着拍了拍身边的蒲团“回来了!快坐下吧。”
颜知鸢正好看到纯阳仙师趁着元君不注意,飞快伸出手指,偷偷移动了两枚棋子的位置,嘴角不由微微抽搐。
等凌霄也坐下,纯阳子拢一拢袖子。
“元君,该你了。”
长乐元君的目光往棋盘上一扫,淡淡地说“先不下了,你快给我徒弟瞧瞧。”
纯阳子“……”
第30章 仙门
纯阳子站起来, 将一扇山水屏风推开, 露出里面的一块黑板——这东西颜知鸢知道, 因为竹楼里也有一块。
师傅说,是她苏出来的。
用粉笔可以在上面反复地书写,非常方便。
纯阳子:“小友,你知道仙门十六派吗?”
颜知鸢有点疑惑,仙师对她的称呼是不是太客气了。
“我只知道十五派的名称, 分别是符、法、偈、武、器、文、卜、幻、阵、顶、农、丹、巫、蛊、降。”
纯阳子在黑板上写一个大大的“驭”字。
“你说的顺序也是目前各派在仙门中的修行排行榜,越是排在前面的,派中弟子越多, 名声越显。已经没什么人知道的驭派, 是出名的传承困难。如今,已是人丁凋零,许久没有弟子在世间行走了。或许有一天, 仙门十六派就会变成十五派……”
颜知鸢有点疑惑,仙师说的是仙门常识,几乎和桃花恶诅扯不上关系。
她倒也不是觉得听着无聊, 单纯觉得有点跑题。
“驭派很特殊,巫、蛊、降三派为什么排在末尾呢?
原因有三:第一、对弟子的天赋要求极高。比如蛊派, 既要是蛊师的血亲,还需是女子,且要具备蛊虫喜欢的体质。三者缺一不可, 传承极易断绝;
二、术法往往是伤敌一千, 自损八百, 于寿命有碍;
三、手段特殊,常被认为是邪异的门派。
如果听不清的话,你们可以把蒲团往前移一点。”
凌霄站起来,移开前方的围棋桌的时候,压低声音对颜知鸢说:“我师父没有做道士之前,是一名当教书先生,很爱给人讲课。”
“原来如此!”
怪不得屋里越来越有小课堂的氛围。
纯阳子:“三派的看家本领,都可以高度概括为‘诅咒’。老道是符修,便用显影符给你们展示一下三派法门的不同之处。先说降派……”
纯阳子以食指和中指从袖中取出一道黄符,另外三指相扣,手从下往上翻转一圈。符咒轰一声被明黄色的大火烧成灰烬,火光中出现一个胖得看不见五官的男子虚影,他盘腿坐在一个脏兮兮的蒲团上,面前放着一只巴掌大的黄金小碗,里面有一张黄纸。
为了让他们看清楚,纯阳子还将虚影拖到旁边,用两只手指将碗的部分放大。
长乐元君稍微坐直了一些,惊讶的道:“厉害啊!竟然研发出触屏显影符。”
颜知鸢:“……”
放大后,就能看清黄符上写着某人的生辰八字,以及四个字:疼痛而死。碗底还有几滴血和一团头发。只见胖男人嘴里念念有词,末了拿起旁边的刀往手腕上一个割,喷涌而出的鲜血撒进碗中。
颜知鸢注意到,男人白胖的手上全是一道道的刀伤,顿时有些感慨——伤人先伤己。
纯阳子讲解:“下降时,加入降头师的血可以提高降术的成功率,不过加血也会提高下降的危险。一旦降术被破,降头师会受重伤,反噬严重的,甚至会死亡。”
那岂不是说,降头师在每一次下降之前,都要做好一命呜呼的准备?
接下来展示的是蛊派。
纯阳子用同样的方法点燃黄符,出现一名穿着花纹繁复的衣裙,头戴银色发冠的美艳女子,她抬起左手,只见白皙的手臂上鼓起一个又一个的包块。最大的包块里面有黑色的东西在不停地蠕动,很快咬破皮肤爬出一只黑色的蜘蛛。等蜘蛛爬到手指上的时候,已经变成米粒大小,最后竟然缩小到能钻进女子的指甲缝中。
然后,女子将藏有蜘蛛的手指在清水中涮了涮。
纯阳子:“蛊女要想隐蔽的下蛊,方法会比较单一。一般都是下在食物和水中,即使不成功也可以回收蛊虫……蛊虫还没进入人的身体之前,是非常虚弱的。若要让它们自行寻找目标,就会有损耗的可能,以至于让蛊女受伤。
当然,那会比降头师受的伤轻得多。不过,要养一只蛊很难,费时许久不说,受的苦痛也难以向外人道。哪怕是一只最普通的蛊虫,蛊女也消耗不起。
一旦蛊女使用毒蛊,中蛊的人也是极难救治。”
纯阳子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又说:“你们可能已经发现,蛊派和降派的诅咒都作用于肉身。一旦中诅者死亡,便是一切的结束。
我接下来要说的巫派,本来也和另外的两派一样……直到一百多年前,巫派出现一个叫做陆海的天才,他弄一种叫做桃花诅的恶毒诅咒。辨别桃花诅的方法,就是无法忍受的剧烈疼痛,和可能出现在身体任何部位的红斑——也可以说是桃花花蕊。
中诅者每次出现疼痛的时间不一样,规律也不一样,唯一相同的就是疼痛感会一次比一次更强。后来,好不容易有人找到封印诅咒的办法,使得中诅者在发作的时候只是有些虚弱,不会感觉疼痛。
还没高兴多久,大家都发现诅咒被封印,花苞还是会继续长大。盛开的那一刻,就是死亡之时。中桃花诅的人不是死状最惨的,这恶诅却是最奇、最诡、最恶毒的。
有人发现死后恶诅依旧还在,投胎后生来就带着恶诅。仙门中人皆震惊不已,陆海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
当时,披霞观的观主是冯云仙师,他发现只要陆海出现在中诅咒的人的附近,中诅咒的人就能感应到陆海的存在。依靠着这种方法,他率人找到陆海的藏身之地时。谁知有人先他们一步,陆海已经死去,尸身不存。
有关桃花恶诅的一切都被毁掉了。身中桃花诅的人,全部不药而愈。
从那之后,桃花恶诅再未现世。”
长乐元君听得眉头蹙起,不安的以食指轻敲桌面:“你在信中说,能封印桃花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