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柱子一直画到里屋的门扉之上才结束,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便是待在里屋中的颜三爷、杨氏和颜承业都看到淡淡的金光闪烁了三下,心中不由安定许多。
作为钓出厉鬼的饵,内心其实是紧张的,特别是两位道长都比较年轻的情况下——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嘛。
凌霄见颜知鸢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便解释道:“这是四方诛邪阵,借西方白虎的杀戮之气,北方玄武的玄冥之力,西方朱雀的赤火之力和东方青龙的少阳之力来镇守宅邸,共诛邪祟。”
颜知鸢靠在柱子上,微微偏头认真的听着。
凌霄被她一双亮亮的眸子盯着,不知怎地生出几分紧张,略显慌乱的说:“四方神兽将屋子护在其中,可保里面的人平安。刚刚找到的血石可以作为阵眼,让大阵对厉鬼的气息更加的敏感。一旦它踏入法阵,便犹如面对正午之烈阳,立刻魂飞魄散。”
颜知鸢点头。
他们很有把握,今晚应该是万无一失。
颜知鸢有点明白两人为什么对鬼怪的特性几乎一无所知……不,两人毕竟是出身大名鼎鼎的披霞观,应该是可以代表玄门正统的。
也就是说,妖邪鬼怪的习性、特点对玄门来说就是纯粹的空白地带。
玄门术法足够强大,和普通人相比就是拿巴掌打苍蝇和拿着苍蝇拍打苍蝇的差别,并不需要去了解苍蝇是公是母。
对付鬼,他们真正起作用的时间是夜晚,因为鬼怪是昼伏夜出的。
多想一想也能理解,玄门子弟也很难一一去了解妖魔鬼怪的习性。
山精鬼怪的种类多得数不过来,颜知鸢十几年来听过无数的故事,整理出三卷《问鬼神》也不过是知晓万分之一二罢了。
换个角度思考,精灵鬼怪也不够了解玄门手段。哪怕是混在人群里的精怪,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天快黑了,颜知鸢也得进内室,外面对她来说太危险。她并没有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两位道长身上,出现危及生命的情况,她还有保命的东西。同时,她也并不是一个习惯什么都不做,静静等待的人,便翻开《问鬼神》,寻找应对厉鬼的办法。
很小的时候,颜知鸢还不认字就常听“朋友们”讲故事。后来用纸笔记录,整理成书,素材太多导致她也不是全部都记得,常翻一翻有惊喜。
还真让她找到一则有用的。
[侯三摘桃时,忽言往事:那年,他与养猴人途径白峰村,遇到一名艳鬼。
生前容貌美丽的女子,或是俊秀的青年,死后的容颜会比起生前更加艳丽,故而称之为艳鬼。虽然实力不强,但有魅惑人心的本领,能轻易让人丧失抵抗能力,甘愿赴死。
这名艳鬼叫做春娘,缠上了村里教书的王秀才,此事人尽皆知。
侯三很快从村人口中知道事情的原委。话说,王秀才有一日在书房里面读书,忽抬头见画中走出一名女子。秀才从没见过如此艳丽的美人,非常喜欢她,明知此女不是人,也与她欢好。从此以后,每当王秀才进书房里读书,美貌的春娘就会出现,和他一同睡觉。
王秀才害怕春娘有一天会离开自己,便提出要休掉现在的妻子,娶她为妻。
春娘并不赞同,还说可以和秀才的妻子一起侍奉他。
从此之后,春娘便出现在村人面前,像普通女子一样居住在秀才家中。
有人问起,春娘却并不说自己是秀才的妾,只说是远房亲戚暂住于此。
不过,春娘并不用像人吃饭,还有很多异于常人的地方。一两年过去,村人渐渐开始怀疑起春娘的真实身份,秀才娘子故意泄露出她是鬼的事实,谁知大家虽然有些害怕,却也拿春娘没有办法。
此时,王秀才也渐渐觉得身体不适,每次与春娘欢好,病情会更加的严重。
侯三表演的时候,生病的王秀才同春娘一起来看,村里不论男女都顾不上看猴戏,全都盯着春娘不肯移开目光。
秀才娘子就跟在两人的身后,神色十分的阴郁。她不知道从哪听说耍猴人见识很多,请求耍猴人说一个赶走春娘的办法。因为她捧出的钱财非常多,耍猴人就告诉她,鬼怕巨大的声响。
秀才娘子从铁匠处订了一个大锣,在屋外使劲地敲打,不一会就见春娘凶神恶煞的跑出来,浑身直冒黑气。明明已到秀才娘子身前,却不知为何没有害她,而是叹息一声,翩然离去。
耍猴人躲在一旁清楚地看到这一幕。他怕被春娘报复,当日便离开白峰村。
后来,耍猴人过世。侯三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又一次经过白峰村,才知道春娘走后不到半年的光景,王秀才因害相思病一命呜呼。秀才娘子后来改嫁给同村的打铁匠,已经生下三儿一女。
至于春娘,据说没人再见到她。]
杨氏:“春娘为什么没害秀才娘子,一声叹息又是什么意思?”
颜知鸢见她又好奇又害怕最后没忍住看完这个故事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讲故事的不知道缘由,记下故事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若以后有运气遇见春娘,我定要问她一问。”
杨氏瞪眼:“无量天尊!别人避之唯恐不及,你还想着要见春娘,那可是鬼哎!”
“我就是随便说说。”
颜知鸢乖乖认错,转移话题:“娘,屋里有什么能发出巨大声响的东西吗?”
杨氏想了一会,翻出一把唢呐给她。
颜知鸢:“……”
……
屋外,灵清以黄符裹血石,咬破指尖涂上鲜血。
最后一步完成,才感到腹中饥饿。灵清从怀中掏出一个冷掉的烧饼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说:“……知鸢道友真是个极特别的姑娘。”
凌霄抱剑而立,仰望天空。
今夜月明,星星便稀少。
“若非遇到她,有人跟我说,能以鬼怪的习性作为推断邪祟行事的依据,我一定觉得是无稽之谈。不只懂得多,性格有趣,最重要的是你对人家并不排斥……是有近距离的接触都不会犯病的那种。”
灵清狭促的眨了眨眼睛:“师兄,你想象中的未婚妻是知鸢道友这样的吗?”
凌霄:“根本没有想象的必要!人生一世不过匆匆百年,姻缘乃上天注定。前世相约今生又有婚契为证的,不用怀疑都知道肯定是最适合彼此的人。早晚会在命运的安排下相遇,结为夫妻。”
听这话里的意思,合着不管另外半块玉佩的主人是谁、长什么模样都没关系,也不管喜不喜欢的都能娶进门?啧啧,也就师兄这样的人能对一出生就被老天爷安排好婚事毫无好奇心。
“师兄,不是我说,你这性子也忒无趣了,”灵清不满的嘟囔:“过日子又不是单看缘分,你这样的最不讨女子欢心……”
凌霄不过是淡淡的瞥师弟一眼。
“我每每出行,也有妇人手挽手围观,掷果盈车。投怀送抱者甚多,常令我不胜其扰,你呢?”
灵清:“……扎心了。”
哼,看脸欢喜你的,迟早都被你这无趣的性子撵走!
作者有话要说: 瓶子:放心,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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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老太太
夜渐渐深了。
子时已过,外面却一直没有动静。
就在颜知鸢以为厉鬼不会出现的时候,挂在门口的桃木风铃挣扎着发出最后一声脆响,已经变得漆黑如碳的木牌跌落在地上化成灰烬,细小的黑色粉末撒得满地都是。
紧接着,灰烬上出现一个六寸左右的脚印,像是有一个隐形人在朝里奔跑,脚印逐渐蔓延至榻前。
颜知鸢定神一看,原来是一个极淡的灰色影子。
若不是有桃木灰显现出鬼的脚印,她也有可能忽略掉影子……这个时辰太叫人犯困,人也不能时刻保持警觉,等待许久自然会疲惫。
烛光又变成青绿色。
杨氏眼睛一闭,晕倒在榻上。
颜知鸢暂时顾不上她。
外面的四方诛邪阵一点反应也没有,说什么厉鬼一出现就叫它魂飞魄散,守在外面的两位还不知道它已经悄无声息的潜进屋里……
影子一离开桃木灰烬的范围,就不必非得“行走”,而是可以“飘”,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来到四人身旁——“嘟嘟嘟嘟”!!!
民间被称为乐器大王的唢呐一出,声音惊天地泣鬼神。
高昂、嘹亮,直击灵魂。
演奏者颜知鸢被自己吹出的声音惊到,感觉快聋了。
忽然想起师父曾念叨:千年琵琶,万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唯有唢呐定乾坤。初闻不识唢呐声,再听已是棺中人。
送给厉鬼真的好贴切。
灰影显然已被不属于人间的刺激音色给逼得有些崩溃,仓皇地飘到窗边,身形忽明忽暗,仿佛风中摇曳的烛火。
并非只是震惊于唢呐的音色,真正让人接受不了的是吹奏者的技艺。
这等攻击不分敌我。
靠得近的颜承业和颜三爷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嗡的响,用手捂住双耳还觉得有人在耳中敲锣一般。
杨氏猛地惊醒,幽幽问丈夫:“为什么不把我的耳朵也捂住?”
颜三爷:“……”
颜承业受不住,大喊:“要死了!别吹了,别吹了。”
颜知鸢也的确需要停下来换气。
乐器的声音一停,灰影立刻抓住离得最近的颜承业,撕裂他的锦袍,留下数道血痕。
颜承业惊声尖叫:“侄女,快吹,快……真死了、死了、死了。”
颜知鸢涨红着一张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唢呐再次吹响时,凌霄破门而入。他的眼睛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显然是已经开过眼,却是一副完全看不到灰影的样子。
看来《问鬼神》上得添上一句:厉鬼能隐身,法术开眼不能见。
“它在你面前!”
一切发生的太快,凌霄近距离被唢呐摧残,根本没反应过来,遭殃的却不是他,而是碰到他的灰影。属于厉鬼的凄厉尖叫声响起,刚受过唢呐摧残的人都没感觉到不适。
小巫见大巫。
灰影伸出去的两只手颜色明显变淡,凌霄毫发无伤,还有时间抽出宝剑,劈向身旁。
剑并未劈中灰影,却足以让灰影感到害怕……没有理智的厉鬼竟然要逃。
颜知鸢和凌霄一起追出去,这才发现灵清的大阵并非无用,里面困着许多长相诡异的虫鼠,若被这些东西进屋,也是件麻烦的事情。
情急之下,凌霄抱住颜知鸢的腰:“颜小姐,冒犯了。”
“没事,”颜知鸢凝神在黑暗中分辨灰影:“东边……”
几个起落,两人已追着灰影来到翠竹轩外。
飞上屋檐时,颜知鸢听到里面传来红蕊焦急的声音:“阿久,怎么在哭?”
“嘘,大灰鬼又出来了!娘,你快上床来……”
白天的小傻子神色清明,哪还有半分痴傻之态。
颜知鸢看着风中飘荡的灰色影子,心里想着憨傻的小孩原来并不傻,母子俩显然还有藏着别的秘密,或许知晓厉鬼的身份也不一定。
天太黑,他们在福寿堂附近把灰影跟丢了,倒是闹出来的动静惊醒躺在床上的老太太。传话出来,询问他们是何人。
凌霄的身份好说,得知颜知鸢乃是三房夫妻俩刚归家的女儿,里面的人立刻就开始砸东西,老迈粗嘎的声音咆哮着:“滚,让这个贱种立刻滚,不要脏了我的地儿。”
凌霄沉下脸,霎时变成了一块叫人生畏的千年寒冰。
颜知鸢感觉到这位嫡祖母对三房深深的恶意,眼皮都不抬,话张口就来:“哟,老太婆骂谁呢!我倒真是颜家的种,至于一个‘贱’字恐怕是搁您这位老祖宗身上传下来的。”
“你敢不敬尊长。”
颜知鸢:“所谓上慈下孝,您慈了吗?上梁都不正还非得下梁不歪,您莫不是长得太丑,要不然怎么想得这么美呢!”
老太太急促的喘息声外面都能听得见,颜知鸢赶紧拉着凌霄跑了。
理由也很简单:怕真把老太太给气死。
颜知鸢决定回三房,怕厉鬼杀个回马枪。
灵清一个人叫她不能放心。
摆明厉鬼是没惊动大阵直接进屋的,四方神兽诛邪没见着,凌霄道长的确是诸邪不侵的鬼怪克星。
月光下,阵法的纹路是极淡的金色,照亮小院。灵清没精打采的蹲着,一脸的沮丧。
显然是出师未捷对自己的水平产生了怀疑。
颜知鸢:“别丧气,厉鬼跑了没被逮着,你还有机会。”
刚才还陷于险境,难为她还能有心情说笑。
灵清哭笑不得:“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颜知鸢:“说正经的……厉鬼显然有隐身的手段,我猜你们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捕捉到厉鬼的气息,确定它所在的位置。”
否则凌霄刚刚也不必借用她的眼睛,一个人去追速度更快。
“嗯,你有办法吗?”
凌霄的左手垂在身侧,他刚刚主动的用这只手臂搂了一名女子的腰。即使对方是未婚的妻子,也太过孟浪。现在半个身子都是麻的,却又不同于洁癖发作。肌理无法抑制的僵硬着,同时又仿佛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馨香——那是她身上的香气吗?
该庆幸夜色能掩饰一切的反常。
颜知鸢没有发现凌霄通红的耳廓,想了想说:“我们得确定厉鬼的身份,这样就能找到尸骨。”
凌霄:“我也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