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上学期时，她有天夜里曾经接到过一个陌生电话。
国外的号码，一长串数字。
接通之后，那边一片安静，许久没有人说话，细微的电流声流淌在耳边。
宋莺睡意逐渐消散，大脑清醒。她睁开眼，从枕边拿下手机放到面前，通话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最顶上时间是凌晨五点。
对面依旧没有挂断。
她把手机重新放到耳边，很轻地叫了一声。
“阿羡。”
仿佛听到了骤然变重的呼吸声。
宋莺慢慢拥被坐起，窗外天边挂着一颗闪亮的启明星，厚重云层在涌动，隐约能窥见一抹暗蓝。
阳台上吹来的风清冷寒凉，带着露水气息。
宋莺在无边的沉默中，缓缓说着话。
“你还好吗？我最近每天都在上课，大学生活好像也没有徐老师说得那么有趣，对了，分数线早就出来了，我被师大录取了，你考得很好...”
她絮絮叨叨的，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没有章法胡乱地把自己最近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倒了出来。
到最后，她话都说完了，喉咙发干，那头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宋莺沉默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
“阿羡，我想你了。”
两秒后，听筒里传来忙音。
电话被挂断了。
宋莺第二天回拨过去时，已经变成了无法接通。
昨晚那通电话，就像是她的梦，醒来了无痕迹。
过完春节，没多少天便要归校。
大概是她上大学来的失意和变化太过明显，范雅破天荒一个假期没怎么出去，在家给她各种变着花样做好吃的。
回校前宋莺一称，胖了五斤。
她穿戴整齐，对着镜子捏了捏自己的脸，叹气。
“宋莺，你不能再吃了。”
她拿着满满一袋信件，换鞋出门，轻车熟路地往相隔两条马路的泰昌街走去，积攒了一整个学期的信，不知道那个小信箱还能不能装下。
宋莺走在路上，一路都在思忖着这件事情，来到那棵熟悉的梧桐树下时，拿出钥匙，轻轻拧开了信箱。
上次来还塞得满满当当的箱子，里头却变得空空如也。
宋莺心跳剧烈，猛地回头，不远处，一道穿着黑色大衣的身影正在往街口走去，熟悉的背影格外醒目。
手中信件顷刻散落，脑中空白。
宋莺拔足狂奔，朝那人追去。
第56章
冬天树叶都掉光了, 两旁只剩下光秃枝桠。
地面方砖上堆满枯黄落叶。
宋莺站在空荡荡的路口，用力呼吸，胸口鼓噪得快要炸裂, 视线里却是空无一人, 方才那道身影早已寻不到踪迹。
街上车水马龙，路人行色匆匆，车辆从眼前迅速擦过，寻常的场景在此刻看来无比陌生，宋莺茫然环顾周围，循着街道往前。
她张望着, 脚步慌张凌乱, 睁大眼在人群中仔细搜寻, 唯恐错过一丁点线索, 然而纷纷扰扰中, 再没了那个熟悉影子。
心中燃起的希望最终一点点消失殆尽。
宋莺颓然垂下肩膀，低头盯着脚尖, 一滴泪水从眼眶掉落，重重砸在地上。
人潮涌动，繁华仍旧。
后面长街拐角处，一个人收回视线，背过身靠着墙壁，仰起脸。
他不自觉攥紧力气, 手中的一叠信件随之握紧，而后, 又无力松开。
林宋羡盯着头顶阴霾遍布的天空，面无表情，眼角隐隐泛红。
“阿羡, 今天是我上大学的第一天，师大很漂亮，有一条路上全是银杏树...”
空寂的房间，窗外透进一丝自然光，角落台灯散发着幽幽光亮，桌上是散落的一堆信纸。
林宋羡全部拆开看完，然后提起笔给她回信。
一封一封，仿佛不知疲倦，从黑夜到白天，日光渐渐从外面漫了上来，房间里的台灯失去作用。
航班起飞那天，林宋羡准备把这些信放到那个绿色小信箱里。
他来到那棵梧桐树下，手扶着信箱门，定定看着，此时里面多出来一封新的信件，静静躺在那儿，上面字迹清秀熟悉。
林宋羡飞机落地时是joy来接的他，一辆夸张骚包的宝蓝色超跑停在外面，金发碧眼的男生从窗户里探出头，朝他招手。
“嗨，song！”
他嗓门很大，再加上此刻招眼的造型，引起边上不少人围观。
林宋羡站在车前嫌弃看了眼，还是拉开门。
“快点开。”他一上来就闭目，年轻好看的面容疲倦至极。
“song，你怎么回国一趟好像被榨干了。”joy一边发动车子一边侧头看他，中文发音蹩脚，用词混乱。
“不会说话就别说。”林宋羡毫不留情开口，joy晃晃脑袋，习惯他这幅样子。
“song，你知道你在这边为什么只有我一个朋友吗？”
林宋羡懒得理他。
“因为你这个性格实在太讨厌了，当然，我很喜欢。”他洋洋自得，完全不介意他的冷淡，车子拐了个弯，他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情。
“对了，上次新入的那支股票涨停了，song，你是不是神仙，怎么每次都能这么准。”
joy和林宋羡成为朋友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利益驱使。
两人是同班同学，但刚开始却接触不多，林宋羡在他们班很特别，他不合群，从来不参加任何私底下的社交活动，总是独自出现在教室又独自离开，除了上课时间极少看到他身影。
joy是一次偶尔的机会中，在某节课间刚好坐在了林宋羡身后，不小心看到了他的电脑屏幕。
那一眼，就让他深深震住。
上面一片花花绿绿的曲线数据，他就像个优秀的操盘手，沉着冷静，应对着各种瞬息万变。
那天下了课，joy就立刻上去套近乎，在林宋羡走出教学楼时叫住了他，拿出惯有的招牌笑容，热情同他打着招呼。
男生神情冷淡，面对他一连串的中英文自我介绍，只抱着书，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
“你好。”
这一年来他几乎没有见到林宋羡笑过。
song是一个很神秘的人，智商超群，高度自律，在数字方面有着强大的敏锐力，他难以接近、冷漠、刻薄、性格恶劣。
但不妨碍joy喜欢他。
很奇怪，song就是有这种无法言喻的魅力。
认识林宋羡这一年来，joy股票户头翻了无数倍，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旁边这个人。
joy扶着方向盘，开心发出邀约，“song，我们今晚有个party，一起去吧，你应该庆祝一下了。”
保守估计的话，以他资产翻倍的程度，song应该是个实打实的富人，超出了他们很多父辈努力奋斗数十年的成果。
他觉得这个工作狂魔，应该给自己一点放松间隙了。
“不去。”林宋羡不假思索地拒绝，joy没多大意外，却还是不掩失落，努力和他争取。
“why？”
“我们这次party很有趣，学校里的留学生们基本都会来，场地在迪米家庄园里，食材都是空运过来的，迪米家厨师很棒，当然，还有不少美酒...”
“你此时回去也是一个人呆在那栋房子里，那里太安静了，song，不如跟我们去喝酒吧...”
“先把我行李放回去。”joy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林宋羡突然出声打断他。joy话音戛然而止，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幻听。
他快活地吹了个口哨，手中掌控着车子转了个弯，踩下油门提速。
“噢，song，你答应和我一起去party了，我简直太开心了，我有好多新朋友要介绍给你认识。”
他兴致勃勃描绘着party场面，林宋羡靠在座椅上，思绪早已飘远。
锦城那几天都是小雨，地面湿漉漉的，空气中依附着湿冷。
她围着一条米色围巾，穿着羊角扣的大衣，黑发柔顺，面容没有什么变化，依旧还是从前的样子。
林宋羡很想上去抱抱她，可是他不能，他怕自己一见到她的眼泪，就疯了似的想要逃离这里，不顾一切。
这个party正如joy说得，热闹非凡，各种各样的年轻人在喝酒交际，一派其乐融融。
用餐是自助形式，场地开阔，舞池中散发着迷人灯光，音乐时而舒缓时而热烈，有人在跳舞，有人在端着红酒杯交谈，外头草地上摆放着水果，露天泳池处一群穿着泳装的男男女女青春洋溢。
林宋羡独自一人坐在大厅角落，落地窗旁的沙发上，他握着玻璃杯，面前摆着几个空酒瓶，烈酒就像是白开水，仰头一饮而尽。
视线渐渐模糊，大脑一点点涣散，林宋羡仰头望着天花板，逐渐放空。
他在飞机上看了宋莺写给他的那封信。
女孩的语气一如往常，没有任何质问，也没有任何的伤心难过，只是平静地叙述着她在那里，见到了一个和他很像的人，可是没有追上，最后找不到他了。
丝毫没有提自己追了两条街，慌乱在人群中搜寻了很久很久。
她自始至终没有问过他离开的原因，也未曾询问过他的归期，就好像，接受支持着他的每一个决定。
每每，只有在最后结尾时，才会放纵自己，有片刻的任性。
“阿羡，我有一点难过，那一刻我真的以为你回来了。”
就像，那个深夜，按捺不住轻轻的一句话。
“阿羡，我想你了。”
林宋羡喝完最后一口酒，手中杯子脱落，骨碌碌滚到角落。
他彻底醉倒在那，靠着沙发，用力闭上了眼。
joy应酬完，从一堆朋友中脱身，看见林宋羡独自在这，恨铁不成钢。
“song，我叫你来是交朋友的，你怎么又一个人躲着喝酒。”他坐到他旁边，摇着头，满脸失望。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没走，坐在一旁默默陪着他。
joy品尝着红酒，不禁感慨自己真是一个极好的朋友。
林宋羡喝醉了时很安静，自己发着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瞳孔很黑，看起来深不见底，像是藏着很多故事，可他从来都不肯说，唯一一次同他喝醉，也是借了joy手机打了个电话，又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举着手机大半个小时，后来挂断时，joy看到他眼睛红了。
他当时看起来醉得厉害，却又清醒得可怕，挂完电话怔怔几秒，拿出他的电话卡掰断了，扔到盛满酒的杯子里。
joy差点大叫出声，song用那双发红的眼睛盯着他，口齿清晰。
“明天我推给你几支股票，你照着买就可以了。”
joy当场平静，同时不忘把自己口袋纸巾递过去，真诚关怀，“song，你好像哭了，要不要擦一擦。”
此时面前的人比起上次似乎平静许多，不哭也不闹，静静仰靠在那，苍白的脸庞望着上方，眼神迷茫失落，好像丢了什么重要东西。
joy不自觉试探询问，“song，你在想念什么人吗？”
空气安静，过了许久，他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林宋羡突然动作，轻不可闻地发出一声。
“嗯。”
他拿着手机，视线久久落在屏幕上，痴痴凝视着，仿佛在看着这个世界最珍贵的东西。
joy忍不住凑过去余光偷看一眼，那上面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她穿这一条红色碎花裙子，在树下笑得明媚灿烂。
joy脑中第一涌起的是太阳，光热炽烈，让人在看到的那刻不自觉眼前一亮。
他不禁问，“她是谁？”
林宋羡不答，指腹轻柔摩挲着手机屏幕，良晌后，轻声自言自语，“是我的茵茵。”
“yingying？”他尝试着这两个字的发音，只是这两个音节一出来，面前的人瞬间情绪失控，眼底的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湮灭。
林宋羡低垂着头，睫毛覆盖下来，遮不住厚重鼻音。
“我把她弄丢了。”
第57章
宋莺是在大二暑假时收到林宋羡回信的。
再次来到那个信箱前时, 里头已经放满了一堆的信件，每一封上面都规规整整署着名字，工致的两个字。
——茵茵。
那一眼, 宋莺鼻头发酸, 心脏像是被不知名的东西击中，震荡回撞。
她在信箱前站立了许久，眼前的一幕仍旧没有任何改变。
她终于缓缓伸出手，从里头把那堆整齐的信件拿了出来。
回去路上，她开始是正常行走的，到后面, 渐渐按捺不住提速, 直至, 脚下飞快地奔跑了起来。
宋莺气喘吁吁跑回家, 重重掩上房门, 嘴角无法克制上扬，最终化成了开心笑容。
她坐到书桌前, 迫不及待拆开信，纸张掉落，林宋羡熟悉的字迹印在上头。
茵茵：
这边天气很冷，冬天经常下雪，很厚很厚，有时候会挡住门没办法出去。
我买了两件羽绒服, 每次出门都裹得像个球。
学校大得让人常常迷路，我上了一学期的课依旧记不住位置。食堂特别难吃, 外面中餐厅不多，所以我现在学会了做饭，下次有机会一定做给你试试。
......
他像是写日记一样, 絮絮叨叨通篇下来，全是琐碎日常，宋莺仿佛看到了一个少年独自生活在国外的身影，有点孤独，又在努力适应中自给自足。
宋莺看着看着，眼睛渐渐湿了。
她想，如果可以，她多想陪着他共同经历这些。
他在信里什么都没有说，可她却好像都看到了。
漫天大雪中，林宋羡独自一人行走在里头的背影。
空旷的公寓里，他动作生涩地第一次尝试做饭。
偌大的学校，他背着书包穿梭里头，赶在点名前寻找着自己教室，步履匆匆。
从天明到黑夜，宋莺一直坐在书桌前，看到最后一封信。
这封信件被压在最底下，比起每一封都要薄，捏在手中毫无重量。
她打开，雪白的纸张上，只写着简简单单一句话。
“茵茵，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