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达迓撇了撇嘴,他长在狄国,自然也爱玉,蓝玉在他眼里已经算是极珍贵了,更何况方才那么多人激着他,要是不上场,该多没面子。
他一转头,却把玉往云露华手里一塞,“劳烦姨母帮我把这玉给妹妹。”
云露华本只是站在旁边,见可达迓把玉给了她,诧异道:“为何?”
可达迓虽人高马大,却不是那等粗人,他赧然一笑,“这玉配她。”
这孩子才多大,就知道讨女孩子欢心了,长大后也不知要迷倒多少闺阁少女,云露华将玉收了,转头见康宁捂嘴直笑,心里却有一阵阵空荡,她想,这就是生男孩儿和生女孩儿的区别吧。
不打紧,她还有慎哥儿呢,往后慎哥儿若能有可达迓一半的机灵,亲事也就不必愁了。
此事揭过去暂且不提,今日受伤的毕竟是康宁公主的儿子,狄国的四王子,不论是不当心还是意外,那都免不了要彻查一番。
康宁大致了解了一下事情经过后,转头直瞪瑞王,“你明知可达迓还小,为何要撺掇着他打马球,还拿玉当彩头哄他?”
十年已过,当年的瑞王也早过了而立之年了,褪去少年人的模样,他的眼细了些,下巴也尖了不少,一笑起来眼尾是藏不住的阴沉,“妹妹误会了,不是本王撺掇,而是四王子勇猛果决,大有狄王的风姿。”
什么话从他嘴里转一圈回来都会变了味儿,譬如他说勇猛果决,其实就是在嘲笑莽夫之勇。
比之瑞王,祁王也变了不少,他的生母淑妃虽身体病弱,但却生了一副好相貌,是大晟女子都爱的精致眉眼,祁王长相肖像其母,颜丹鬓绿,即便年岁也有三十了,但和瑞王站在一块,属实秀气养眼不少。
时人都道祁王有文人墨客之雅风,他说话一递一声也透着如沐春风的感觉,“长姐莫急,男儿家在马背上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四王子在我这里,定然不会真伤着了。”
云露华暗暗咂舌,这祁王说话的技术可越来越好了,这么三言两语,就不费吹灰之力的将瑞王推到了对立面,难怪瑞王气得这些年日渐消瘦了。
其实当年她刚及笄时,淑妃曾向爹爹透露过想结亲的意思,但爹爹觉得皇室的那碗饭着实不好吃,动不动就要招惹杀身之祸,不论最后登位的是谁,他们云家势大,都会成为众矢之的,要是再和皇室结亲,更是火上浇油。
为了不打破这种平衡,云言询婉拒了淑妃,他还想云家顺顺当当的走下去,看着这一双儿女平安长大。
但没想到的是,仅仅一年后,云家就遭受了灭顶之灾。
这边康宁还在和瑞王争执着,其实倒真不是为了孩子,主要康宁一口气堵在心口十年了,不可能会轻易放过。
云露华从人堆里出来,打眼就看见一个惨绿少年,拖着一瘸一拐的腿,朝高楼上的那些姑娘招手。
他手腕挂着一堆镶珠扇坠,倚在亭前,见云露华望向他,眼睛一亮,拖着腿过来。
“小娘子,要扇坠吗?”
眼前的少年郎估摸还不及弱冠,也就比阿弟大个两岁,却眼如星子,将一只镶珠扇坠捧到了她跟前。
云露华眉花眼笑,接了扇坠过去把玩,又略带惋惜的往他腿上看了一眼,多好的小郎君,可惜早早瘸了。
这扇坠镶珠一颗比一颗硕圆,拿回去挂在扇子上倒是极为相配的,云露华道了谢,“多谢你呀小郎君。”
小郎君将她左看右看,啊呀呀道:“不知小娘子是哪家的姑娘,长得如此标致,我竟是头一回见。”
这京中有名的美人儿他都见过了,总觉得差点意思,如今这一面,才知道差在了哪里,那些名门闺秀见着他不是福礼欠身,就是娇羞遮面,美则美矣,但实在像那烛台上供奉的美人像,忒没劲儿了些。
可眼前这一位不同,她美的鲜焕,一颦一笑都像极了云曦破晨晓时的第一束光,撞进了人心坎里。
云露华冲他扬眉,“我不是哪家的姑娘。”
不是姑娘...小郎君摸着下巴想了想,“那...是哪位校书娘子?”
云露华噗嗤一笑,故意捉弄他,“是又如何,怎么,嫌自己将扇坠给了位校书娘子,跌你份啦?”
小郎君赶紧说不是,“哪儿能呀,娘子长得这么美,愿意收我的扇坠,那是我的福分,我哪儿会嫌弃娘子,就是觉得娘子面生,好问清了来路,下回再去寻娘子喝茶。”
没有哪个女人听到这样的夸赞能不喜欢的,云露华自也不例外,被他说得咯咯直笑,“小嘴儿抹蜜似的。”
眼看康宁那里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云露华索性在亭子里寻了个地坐下,小郎君殷勤替她铺好一张帕子,“娘子当心石凳落灰。”
还真是体贴周到,云露华顺着他铺的石凳坐下,打眼瞧见那小郎君拖着腿艰难坐下,她不住望了几眼,暗叹可惜了这样一个人物,偏偏是个瘸子,想必今日备下这么多扇坠子,是想求一桩好姻缘,但京城哪位闺秀,愿意嫁给一个瘸子?
她见那小郎君将腿抻直开活动了两下,十分惆怅道:“可惜今日不能上马打球,我马球打得可好了。”
瘸了腿的人,还怎么能骑马打球,云露华收了他一个扇坠,便安慰道:“不打紧的,除了打马球,还有射箭,还有投壶,总归能拿别的替上,你往后日子还长着,慢慢练,总能练出另一门精湛来的。”
小郎君听到这里,突然捧腹大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袍子往上一撩,露出包扎的膝腿,“娘子误会了,我不是瘸子,只是近来受了伤,不便行走。”
云露华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
“露露!”
不合时宜的声音出现,云露华转头,看见白缙出现在亭前。
她挂在唇边的笑意立马转淡了,抬了抬眼没说话。
白缙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她,着实是惊了一惊,刚想上前和她说话,那瘸腿的小郎君就站了起来,挡在他面前,笑吟吟道:“白大公子,好久不见。”
第31章
白缙这才看见她身边还有个人, 还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都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贵公子,彼此皆是相熟,白缙碍于他爷爷的身份, 只是微微颔首, “高公子。”
他刚想绕过人, 没成想又被结结实实挡了回去, 高黎容笑颜不改, “不知白伯父近来可安啊?”
白缙有些不耐烦,挥手冷声,“都好。”
他刚迈出去一步, 结果又被挡了回来。
白缙攒起怒容看人, “高公子是有什么事吗?”
高黎容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把扇子,边摇边笑,“也没什么,就是这位娘子不太想见到你罢了。”
白缙握紧拳头,“你怎知她不愿见我, 我与她相识多年的情分了, 你给我让开。”
高黎容摇着扇子老神在在道:“你和这位娘子相识多少年,我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这位娘子见了你就皱眉头,那定然是不想见你的, 白公子也是饱读诗书的人物,难道不知何为强人所难吗?”
白缙怔忡恍惚,看着被护在身后的云露华, “露露,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当年的事不是你想象的样子, 我爹做的那些事情,我也都是后面才知道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云露华淡了神色,转过头去,“你原不必与我解释这么多,我和你之间本就清清白白,往后不要再相见就是了。”
白缙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蹬退了好几步,“你的意思,是要与我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云露华私心觉得她和他之间算不上情分辜负,那八百两也还给他了,算是人情银子都两清,便点了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高黎容见他还要纠缠,挥了挥拳头示意,“娘子都这么说了,白公子若还不走,那我的拳头可就不客气了哦。”
他是京城里有名的小霸王,又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既放出这样的话,哪怕瘸了一条腿也会打下去,不然他和王家的公子也不会打架都闹到圣上面前,白缙知道他此话不虚,又忍痛割爱般看了人一眼,还是离开了。
见他走了,云露华呼出一口气,顿觉天儿更热了,高黎容从桌上倒了杯凉茶给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引起了她的注意。
“小郎君是想问我什么?”
高黎容讪讪一笑,怕人生气,斟酌着用词,“娘子..娘子就是那位云姐姐吗?”
得,看来她近来在京中名声着实是不小,先甭管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能传出去倒也是一桩本事,云露华不见恼色,反而将那扇坠放他眼前晃了晃,“眼下知道我是谁了,这扇坠子还给我吗?”
高黎容忙道:“给给给!”他一脸诚恳,“娘子是谁我都不计较,我只认脸。”
还真是个实诚的孩子,不过实诚的可爱,云露华摸了摸他头,“乖,那你叫什么,方才听白缙喊你高公子,你是姓高吗?”
高黎容忙不迭点头,“是,我大名儿叫高黎容,爷爷是户部尚书高斌。”
好家伙,这就是那个和王眉秋弟弟打架,被打伤了还折进去两个家丁的高小公子。
这么一绕,倒是和高黎容心生亲近了几分,她哈哈一笑,“早听过传言,就是打架打输的那个。”
高黎容听到她这么说,老大不高兴,“才不是我打输了,是王奕远那孙子在背后偷袭我,我一时不防才着了他的道,娘子别看他是将军府出身,实则就是一酒囊饭桶,真和他单干,他必定不是我的对手!”
高黎容能言善谈,没一刻钟就和云露华说笑闹成一片,云露华本就也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如寻挚友一般,直到康宁过来叫她一同回去,心里竟有几分舍不得。
和高黎容告别后,康宁见她失神的模样,嗤笑道:“一个年轻小郎君就把你的魂勾走了?你也真没出息。”
云露华唉声叹气道:“你不懂,打从我上回落水醒来以后,就没人能和我聊得这么畅快了,好像一下子长了十岁,周围的人、事、物也都长了十岁,我其实心里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一点都不舒服。”
康宁推了推她,挤眉弄眼道:“要不,我给你俩安排安排?方才那是户部高尚书的小孙子,你若真喜欢,改日你进宫来,我在差人把他也一道叫进来,你俩聊个够。”
云露华瞧她一脸不正经的样子,嗔怪道:“什么呀,他和我阿弟一般年级大,我不过是拿待阿弟的心对他。”
她是想物色一个自己喜欢的,为离开安乐侯府后的日子做准备,可绝不是高黎容这样的少年郎。
康宁顿时觉得意兴阑珊,“我还当你有多喜欢呢,原来只是闹着玩。”她想起了另一桩,又道:“方才三弟还向我问你来着,问你在安乐侯府住得舒不舒心。”
云露华眨了眨眼,“祁王爷,他问我做什么?”
康宁说不知道,“但他似乎也想借云家翻案,扳倒瑞王。”
这样一算,祁王等同于和她们是一条战线上的了,这不是连带着陆渊也和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骄阳愈发刺眼,明晃晃照着人眼都睁不开,康宁在狄国多年,受不住热,拉着人早早回宴院了。
如今还没到开宴的时辰,得过了午后,热气渐渐散了些,才有宫人抬着几台大冰轮扇,设了几座地屏,将正殿隔成几段,宫人往里头添冰,蜜香合着水雾一片杳霭流玉,踏足其中,如同设身于冰雪琉璃,浑身都惬意凉快了。
夏日里胃口恹恹,漆案食饭并未动几筷子,倒是贪凉多用了半碗桂花冰藕粉,康宁见她吃着这样少,不禁问她,“可是菜色不合口味,我叫膳房再换些你爱吃的。”
云露华摇头说不必,拿绢子擦了擦嘴,“不是这菜不好,是我近来食欲不振。”
康宁突然古怪看着她,“莫不是...”她指了指肚子,“你又有了?”
“怎么可能!”她提了声线,招来左右宴桌上的目光,她又低声拉过人,“我与陆渊早就没...”
到底还当自己是个姑娘,这话她羞于出口,只能拼命用眼神暗示。
她泄了气,“是我近来在节食。”
其实是她近来思前想后,总觉得陆渊那话没错,她是胖了不少,所以想清减清减,便对入口的东西左挑右捡,食量减到了原先一半。
康宁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她冲着人眨眼睛,“那陆渊也真能忍,守着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只能远远看着。”
二人早不是曾经还未出阁的姑娘家,已嫁为人妇,为人母,对男女之事不再陌生,私底下还会拿这事打趣。
只是云露华脸皮薄,她空了这十年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是个姑娘的时候,说到这个也难免红了脸,“哎呀!我管他呢,左不过他还有别的女人,又不止我一个。”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好像之前听纤云提过一嘴,说三爷近来都不去其他人房中了。
许是外头的姑娘暂且将他吸引住了吧。
这宴是专位那些待嫁闺中的姑娘开的,她干坐了一下午,委实没意思,她还是盼着晚上的灯会。
碧影湖旁早架起了高高一座桥,上头挂满了百盏鸳鸯灯,到了云霞明灭,上弦月冒出一点头时,有姑娘公子便将自己对感情美好的期盼写在一段红绸上,系于鸳鸯灯下。
康宁看那桥上挤满了人,摇着扇笑道:“都是些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哪里知道生活艰难。”
云露华铺展一段红绸,正蘸墨一笔一画仔细书写着,“哪里艰难了,我觉得好得很呀。”
康宁看着她笑,声音突然变得缥缈无定,“你真相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吗?”
云露华被她问得一怔,手下笔也停了,“为何不信,譬如我爹我娘,就一辈子很好呀,我爹一生未曾纳妾,处处待我娘为先,我娘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出生,但在我爹还是个举子时就一直相濡以沫,后来我爹官儿越做越大,却从来没有在家摆过架子,我往前一直盼着能嫁个我爹那样的男人呢。”
康宁幽幽叹息道:“云太傅那样的好男人,世上实在不多见,但多的是那等多情薄幸锦衣郎,伤的还是女子的心。”她遥遥一指,“你瞧,这些姑娘面色虔诚,双手合十祈祷,都盼着能嫁个带她一生一世好的男儿,也许她们会寻到,可多数还是要在后宅中一堆女人里鸡飞狗跳,消磨殆尽了年华,也熬尽了她们最初的美好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