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妾——芳客
时间:2020-08-15 09:33:55

  陆渊没有回答她,先劝了人吃药,“你先把药吃了,我就和你说。”
  看着那还有大半碗的药汁儿,云露华直皱眉,往边上一躲,“那我不想知道了,你把药拿走。”
  陆渊直摇头,都多大的人了,还怕吃药,他从袖口摸出一包蜜饯来,“配着蜜饯喝就不苦了,你这回是破了筋脉,失血过多,若再不吃药,对你身子实在无益。”
  在他哄来哄去下,云露华到底还是点头了,一颗蜜饯一口药,就这样喝了半碗,陆渊终于将莲碗放在旁边,抻了抻袖,“是九年前,有一回我去金陵为祁王办事,遇上了歹人伏击,不得已跳进了秦淮河,再醒来就是在姚家了。”
  云露华听着咂舌,“这样算来,她还是你的救命恩人,难怪你这些年那么宠她。”
  打从姚小宁进府,他是面子里子都给足了,但这话从云露华的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得劲儿,尤其是对上她那一双清明坦荡的眼,心里愈发堵得慌。
  见人还在一口一个往嘴里塞蜜饯,陆渊将油纸包收了起来,揣回袖子里,“不许再吃了,吃多了牙疼。”
  真小气,吃点蜜饯都不许,云露华撇了撇嘴,拿绢子将手擦干净了,“那你眼下打算怎么做,也跟对待王眉秋那样,将她打发到别处去,不在你眼下晃了?”
  陆渊替她掖了掖被角,说,“此事我自有安排。”
  云露华听了更是吹胡子瞪眼,她挨了一顿伤,这个男人还紧不松口,要留着姚小宁,果然是救过他命的,情分非比寻常。
  于是她尖酸刻薄道:“姚小宁今儿个敢推我,那保不齐明儿个就能拿刀架在我脖子上,你是个男人,恐怕不知道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可怕,再等你安排好,只怕我坟头草都有三丈高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想把姚小宁弄走,说实话她对于姚小宁,也说不上有多恨,充其量就是讨厌,这回拜她所赐伤了手,讨厌是更讨厌了,但还没到要将人非要赶尽杀绝的地步,她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倒霉,好不容易脚伤好了,能勉勉强强起来走路了,眼下胳膊又伤了。
  照着情形,没个十天半个月,她抬手都是问题。
  陆渊抬眼,“你这样的,不把刀架到别人脖子上就算是感恩戴德了,怎么会给她再伤你的机会。”
  这话假倒是不假,姚小宁眼下别说见她,就是和她有一丁点关系的,她都不会给近身的机会,包括她的饮食起居,都会再派专人看管。
  但,陆渊的话她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别扭,她这样的,她这样的怎么了,是有多横行霸道不成。
  想了想,男人还是都喜欢依附他的菟丝花,像她这样能自给自足的,反而不讨人喜欢了,要不然姚小宁那样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她看得上眼,偏偏就让陆渊宠了这么多年。
  不行,这也太亏了。
  云露华心一横,牙一咬,眼中盈泪,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往他怀里钻,“夫君,你快将姚小宁赶走,人家好怕~”
  陆渊浑身一震,低头看圈在他怀中的人儿,即便知道她是在做戏,心里还是生出了些许不一样的情愫,他僵硬抬起手来,心里是想顺着她脸庞柔和的弧度轻抚,又觉得下不去手。
  择决艰难时,他到底还是把手放下去了,“你先将伤养好,回头我带你去长安楼看玉鹿。”
  “真的!”云露华立时从他怀里出来,又换了副面孔,“你可不许诓我。”
  这女人,变脸比翻书还快,一会儿一个样,他看了看空荡荡的臂弯,拂了拂袖,淡然道:“我何时诓过你。”
  云露华暗自腹诽你诓我的时候还算少么,表面却笑吟吟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
  慎哥儿的满周宴是在下月初七,说是个诸事皆宜的大好日子,阖府已经开始操办起来,就连院前的碧纱盏也换成了金琉璃灯笼,只是云露华有伤在身,每日只能巴望着窗外。
  康宁突然一声不吭的来看她,将整个安乐侯府都吓到了,杨氏急急忙忙出来接驾,康宁与她点头而过,也没进备好的花厅,径直往云露华那儿去了。
  不好出去溜达,云露华近来最大的乐趣就是逗孩子,尤其是慎哥儿刚学会走路,踩着摇摇晃晃的步子,咯吱咯吱的笑,朝她怀里奔来的小模样,云露华每回见一次心都要跟着融化一次。
  有孩子真是太好了,云露华还是教慎哥儿学喊娘。
  但慎哥儿委实不太争气,教了半日却等来了一声:“爹...爹...”
  云露华没了笑,将那小脑袋扳过来,纠正他喊‘娘’。
  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疑惑,小人儿懵懵懂懂,又叫了一声,“爹爹。”
  真是个没心肝的,枉费她教了那么久,居然都不先喊娘,云露华赌气似的撒开手,惹得金凤和纤云在旁边捂嘴直笑,“三爷要是知道了咱们哥儿第一声叫得是他,指不定要有多高兴。”
  云露华说不许,“不能告诉他,要是让他知道还不得笑话死我了,那我多没面儿,他要是问起来,只能说哥儿先叫了娘。”
  正说着,康宁就过来了,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一进院就东张西望。
  她一进来就先将云露华看了一遍又一遍,见人真没事,才放下心来,“吓死我了,上回听说你伤了脚,这回又听说你伤了手臂,才多长时间,马上哪儿哪儿都要落伤了。”
  云露华说不打紧,转头见可达迓望来望去,实在望不着,就问她道:“姨母,妹妹呢?”
  云露华笑道:“她在跟着章司正学规矩呢,四王子是有什么事吗?”
  可达迓忸怩了一下道:“也没有事,就是想问问她上回的玉喜不喜欢。”
  康宁讶然,拍了拍他头,“我说你缠着我非要一块来,竟是为了这个。”
  可达迓摸了摸头,咧嘴笑不说话。
  自家姑娘被别家小子惦记了,云露华心里实在有些不是滋味,就算知道他们这样年纪的,也只是当玩伴一块处,并不真明白什么情呀爱呀的,但该别扭的还是要别扭。
  康宁抿嘴一笑,打发可达迓去跟慎哥儿玩。
  二人靠窗坐下来,纤云在廊下煮了壶茶,金凤端了些瓜果茶点,边吃着边说话。
  “那个姚氏,我派人去查过了,也没什么底细,原就是个卖花的穷苦人家出身,娘死的早,家里除了她就一个爹一个兄长,她那兄长是个吃喝嫖赌的混账,早年娶了个媳妇,结果后来还不上钱,将媳妇都卖到勾栏里去了。”
  云露华原先只是知道姚小宁是个卖花女,想来家中也不富裕,但究竟家里几口人,是做什么营生的,品行又如何,倒是没有细究,但康宁既然去查了,那就一定是查出了点什么,不然也不能特地来这一趟和她说。
  康宁顿了顿道:“这个姚小宁,好像是救过陆渊的性命。”
  这一点云露华已经知道了,她点了点头道:“不是好像,就是救过,陆渊与我说早年他去金陵办事,遭歹人伏击受伤,跌落进了秦淮河,就是姚小宁救了他。”
  康宁却道:“这就奇怪了,按这么说,姚小宁应该是无意间救了陆渊,但她那位兄长,私底下却和瑞王府有联系。”
 
 
第39章 
  姚小宁和瑞王府?
  云露华端着茶盏愣了半天, 无论如何也没法将她和瑞王扯上关系。
  可康宁一副绝无虚言的样子,又不得不让她陷入了沉思。
  这是怎么回事,如果姚小宁从一开始就是瑞王的人, 那么她当年救陆渊难道都是刻意安排好的?那陆渊又知不知道姚小宁和瑞王的关系, 如果他知道, 以陆渊的作风, 是绝不会有陆皊的。
  康宁连叫了她好几声, 云露华才恍惚回神。
  她放下茶盏道:“这太奇怪了。”
  是奇怪,康宁想了好几日也想不通,这才出宫寻她这一趟, “我思来想去, 也没个答案,不过想想,陆渊身边除了你,一个正妻,娘家对瑞王俯首帖耳, 外头进来的一个妾, 竟也和瑞王脱不了干系,也怪可怜的。”
  这样算来, 这些年岂不是只有她,清清白白不受半点瓜葛。
  真是叫人唏嘘不已。
  姚小宁的事暂且搁下不提, 她和康宁又聊到了狄国内乱上去,康宁忧心忡忡道:“我那个狄王夫君怕是没几日活头了,他留下的几个庶子, 一个个都是眼冒绿光的狼崽子,还有虎视眈眈的左王,如今在贵族之间四处奔走, 想说服他们易主。”
  狄王比康宁大了十余岁不止,二人完全是政治方面的原因才联姻的,狄王风流,一生不知有过多少女人,康宁嫁过去时,就有三个庶子五个庶女还有一堆庶妃等着她去收拾,不过身为大晟嫡公主,雷霆手段下这些庶妃庶子也不敢在她面前生事,即便是狄王自己,对她也是敬重有加。
  云露华拍了拍她手,“你莫要忧心,四王子有大晟撑腰,他们越不过去的。”
  康宁叹息,“父皇已经派了精兵在狄国边境驻扎,只要内乱一开始,他们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出兵清扫,只是迓儿还那么小,等他登位后,恐怕到他成年,我都只能在狄国了。”
  她心里一直念着大晟,这才是她的故土,狄国再好,那也终究不是家。
  云露华安慰她道:“四王子是个有主意的,你陪他几年,将狄国政事都交到他手上后,你再寻个理由回来,到时候谁敢拦你,你就是待上一辈子,也没人会说个不字。”
  *
  等到了第十日,云露华的手已经可以简单活动了,她还没盼来去长安楼看玉鹿,就先得知了舞弊案被上折重提的事。
  上折的人也叫她实在不可思议,竟然是曹必酉。
  事情源于那位‘坠楼’的黄家小姐,那夜黄小姐的尸身被抬回黄家时,当夜府上悲恸惊声不绝,尤其是抬尸的还是都官司的人,第二天那位黄御史就一纸折子将曹必酉参上了御前。
  御史的笔能诛人,洋洋洒洒将曹必酉如何草菅人命,如何一手遮天,全部揭露无疑,他为女报仇心切,全然忘了曹必酉是皇帝手上的一把刀。
  果然,这刀毫不留情的砍到了自己身上,曹必酉反将他狎妓受贿的证据摆在了金銮大殿上。
  一个监察的御史,干的就是盯百官言行风评的差事,结果自己不仅狎妓纵乐,还私下受贿,这官做到头了不说,还有了掉脑袋的危险。
  黄御史进都官司大牢的第二日,就什么都招了,而在他招下的众多事情中,舞弊案就是其中一个。
  十年前,黄御史还并不是御史,他在礼部为官,作为舞弊案那一年的次考官,那几个撞死在朱雀门下的举子,其中有一位正是他的门生。
  白连时呈上去状告云言询的折中,夹杂着一份这位已死举子的泣血状,状上直指云言询受贿卖官,当日便是黄御史站了出来,言之凿凿在皇帝面前说此状乃是门生所托。
  可如今旧事重提,黄御史却供出了,那份泣血状,是他受瑞王所托,伪造而成的。
  又是瑞王,如今这接二连三的事,都指向了瑞王。
  隐隐的,有人发觉事态不妙,瑞王这座大山,已有松动的迹象。
  舞弊案被京兆尹和大理寺一同重新提上了日程审理,当年的卷宗调出,与之有关的人一一进大理寺查问。
  云露华身为云言询之女,自然也应诏进了大理寺。
  主审的是京兆尹和大理寺卿,正堂上悬‘正大光明’四字,天光晃了眼,云露华莫名觉得眼角泛了湿润。
  不过都是例行询问,问那一年秋闱前后,可曾见过可疑之人频繁出入云家,吃穿用度可有突然增长,云言询行踪是否不定云云。
  云露华一一答了,她爹爹一向尽责尽职,秋闱前后那几日,几乎都是宿在了衙内,好几天都看不见人影,别说受贿了,恐怕连夜挑灯看卷题都来不及。
  其实也问不出什么,京兆尹叹息一声,起来负手而立。
  圣上下了令要重查当年舞弊一案,但也没说该怎么查,查到哪种地步,再者此案是因黄御史而起,圣上的本意究竟如何,谁也摸不清。
  当年舞弊案牵连甚广,能知道内情的,都几乎没活下来,要是没有些真凭实据拿出来,黄御史对瑞王的控告,恐怕也只能到此为止,并且一旦错过这个时机,往后再想重提翻案,是绝无可能的了。
  一层阴翳笼罩下来,满堂寂静。
  “报!——”
  一个衙内压刀进禀,身后跟着进来的是白衣翩然的云旭华,“禀大人!云大人说有要事相报!”
  当年舞弊案事发时,云旭华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小小稚童,连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未必能记起,是以他们并未传召他来,未曾想云旭华竟自己来了。
  都官司是刑部六司之一,云旭华居于曹必酉之下,虽只是个六品郎中,但因都官司与别的司衙不同,因而京兆尹与大理寺卿还是起身互相揖礼。
  “云大人。”
  云旭华待人处事很有自己的一套,照理说都官司出来的,多是凶神恶煞之辈,但他偏偏是那个例外,举止有礼,进退有度,再加上常年那一袭白衣,和皮相惑人,总让人产生一种,他只是个翩翩公子哥的错觉出来。
  好看的人天生占着优势,儒雅谦顺又好看的人更是让人见着眼都舒坦几分,所以大家若要和都官司打交道,一般不走曹必酉那里,先去这位谪仙似的小云大人处。
  三人交道打的不少,相互并不陌生,待见过礼后,云旭华说明了来意,“今日是舞弊案重审的第一日,时隔多年,料想二位大人应是焦头烂额,无从下手,下官带了个人过来,想必能解二位大人的燃眉之急。”
  他挥了挥手,一个衣衫褴褛,脚缚钢链的男人从外进来,他面黄肌瘦,浑身沾着泥垢,额头上大大一个刺青‘流’字,表明了他是受了黥刑,被流放发配过。
  京兆尹和大理寺卿皆是不解,迟疑道:“这位是?”
  云旭华对旁边的阿姐投去宽慰一眼,再微微一笑道:“也是,十年了,想必两位大人已经不记得他了,他就是永安十七年秋闱的状元,李平。”
  李平此名一出,简直是如雷贯耳,瞬间让二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当年秋闱的状元,其实并不是李平,是那已经在朱雀门身死,后背黄御史伪造了泣血状的那个举子,正因他的状元之位被人取而代之,才揭开了这场科举背后的种种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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