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最是难受。
她和潮平,在清仁贵妃跟前晃悠的最多,每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很是培养出几分感情。
突然就这么没了,她没忍住红了眼。
等到一切结束,桃园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地上的土都翻了一遍,完全看不出发生了什么。
活捉的那些刺客尽数充入大牢,连夜审讯。
几个孩子都吓的做噩梦,姜照皊也有些害怕,更多的却是伤心。
潮平不在了。
这个朝夕相处的人,带着她满腹疑问,不在了。
她想要问,都没有地方问了。
正想着,就见魏珠抱着一个小匣子过
来,满脸都是悲伤,浅声道:“这是潮平留下来的。”
这么说着,他将小匣子放了下面,解释说上面留的有字条,都留给清仁贵妃了。
姜照皊看着那小匣子,轻轻一声叹息,缓缓打开。
里头放的东西,有些她认识,有些她不认识,魏珠就在一旁补充,说是她赏的。
再就是潮平一本小札,写写画画的,都是些词不达意的东西。
猛一看像是没什么道理,但是她想想自己平日里跟潮平玩笑时候说的反话,代入进去之后,就发现,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上面记录的都是她的喜好,和一些小的注意事项。
可以说十项管家全能,他全部都在其中。
姜照皊叹了口气,随意的翻着,在下头翻到了十万两银票,上面清楚写着,赠清仁贵妃。
这小小的一个匣子,是潮平所有的资产。
也是他最后的温柔。
姜照皊沉默,叫人好生的给他葬下,又叫人在外头买了个小奴隶,冠以姜姓,养在潮平名下,算是全了一场主仆情谊。
姜潮平之子姜潮生。
也算是有人给他摔盆捧幡。
等这事忙活完,刺杀事件也调查出来了,名义上是三藩事件的后续,其实在她看来,她总觉得,跟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白莲教脱不了干系。
可惜他死的太利索,不能为她解惑。
康熙颇为震怒,江南行彻底变成了血泪行,侍卫死伤百余人,原本只是来镀一层金,却不曾想,永远埋骨他乡。
“要回去了。”他沉稳道。
经过此事之后,不提康熙,就连清仁贵妃和几个孩子,都肉眼可见的沉稳起来。
姜照皊点头,坐在马车上,身边却再也没有潮平的存在。
“小吉呢?”她问。
白苏有些怔然,看向一旁的魏珠,两人都没有再关注过他。
“等回宫后,将他捉来。”她要仔细审问。
魏珠赶紧记下,不敢问为什么。
姜照皊这时候怀疑,这一切的开始,就是小吉到来开始的,而那段时日,潮平心绪不宁,会不会是因为,等级不如对方高,所以无可奈何。
后来小吉走了,他很是庆幸。
甚至包括她后续的落水,应该也是小吉做的。
他就像是毒蛇一样,在暗处
伺机毁灭她。经此一事,姜照皊突然喜欢带着大批人出门行走。
侍卫必不可少,几个孩子也是如此,不能有丝毫膳食,经过此事,她才算是真正明白过来,原来满汉之间,真的有血海深仇。
和后世的仇恨遗忘不同,这个时候,才过去四五十年,老一辈都在,关于满人的那些记忆也在。
剃发易服。
这四个字,代表着的是无数人的血泪。
那个劈砍过来的眼神,她始终不能忘怀,想要做些什么,却发现无能为力。
慢慢来吧,总归民众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
等回到翊坤宫之后,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她慢慢的不讨厌皇宫了,这是一座樊笼,也是最安全的堡垒。
就连门口的石榴树,瞧着也格外亲切温柔,她喜欢极了。
现在开满了火红的石榴花,像是替她接风洗尘一样。
“娘娘回来了?”翊坤宫的奴才都出来迎接,笑吟吟的和她道喜,庆贺她平安归来。
白苏踏入翊坤宫,就不禁热泪盈眶,着实是有些激动。
她活着回来了,那一日,她以为自己会和潮平一样,死在保护主子的路上。
不曾想,除了他,大家都活了。
姜照皊稳稳的坐在软榻上,看着周遭环境,不由得微微勾起唇角。
打从潮平不在了起,她就没再笑过,整日里板着张脸,不开心的紧。
康熙也拿她没法子,知道她心里难受,又被吓到了,一时间不想笑,也是理所应当的。
环视一圈之后,她发现缺了点什么。
“佟贵妃呢?”以往每每都是佟贵妃头一个过来的,今儿竟然没过来,可不是反常的紧。
可她宫里头伺候的人,也都刚回宫,对宫中的情况也不了解。
守门的小太监,想了想,还是认真道:“许是病了也未可知。”小太监只影影绰绰听到风声,并不怎么确认。
姜照皊想了想,还是起身往承乾宫走去。
不管如何,佟贵妃作为她的友人,她有必要确认一下她的安全。
翊坤宫到承乾宫的夹道上,还是原本那些风景,却瞧着格外的温柔可亲。
等到了之后,宫里头的奴才正在门口坐着打盹,见她来了,都惊诧的瞪大双眼,有些不知所措。
“请贵妃娘娘安,奴婢这就去禀报娘娘。”凝萃行了礼,就赶紧往内室走。
姜照皊没说话,刚接近正殿,就能闻到非常浓郁的药味,那是一种非常刺鼻的酸苦味。
看来是真的病了。
“佟明岚。”她在门外喊了一声,周围的奴才唬了一跳,登时呼啦啦跪了一地。
她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想叫叫她,看是什么情况。
等进了内室,就见佟贵妃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正叫凝萃给她穿外衫。
姜照皊叹了口气,坐在床沿上,轻声道:“是我来了,你又何苦折腾。”
佟贵妃想说话,一开口就是喘气,半晌才稳了气息,低声道:“今儿未曾迎你……”
话还未说完,就被对方拦了。
“行了,躺着吧。”她服侍她又躺下,见凝萃端了茶水来,她又喂着佟贵妃喝了点茶水,这才摸了摸她额头,见不烫,这才回眸问凝萃。
佟贵妃这原本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出门的时候,一股冷风吹来,这就寒邪入体了。
吃了几剂药,好了些许,谁曾想,没过两日的功夫,小日子来了,这稍微好一点的身体,又不成了。
都没当回事,谁一年不病上几次,抓了药来吃,捏着鼻子灌下去,说好就好了。
这次却在经验之外,越来越严重,渐渐的有些起不来床了。
但凡起身,必眼冒金星,胸闷气短,完全呼吸不过来,偶尔还会觉得有小人在屋里头跳舞。
如此一来,宫里头没个主事的,她也不敢说。
往太皇太后那报了,直说叫她仔细着看诊便是。
功夫都在御医那,老祖宗也不会,只安慰几句,也就罢了。
平日里派苏麻喇过来帮忙处理一下宫务。
姜照皊点头表示了然,这样的情况,她确实不了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先是叫人去请御医,这御医和太医之间,到底也有着天壤之别,就想着能够瞧出点什么。
等御医来走过一趟之后,瞧出点不一样了。
“娘娘前些日子,吃什么新鲜物了?”一窍不通百窍堵。
佟贵妃有些茫然,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过了一会儿,凝萃才浅声道:“云南供上来的菌子极鲜,娘娘喜欢,多吃了几顿。”
说着一脸茫然的看向御医,这东西是供上来的,奴才尝了,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故而娘娘喜欢,就全部拿过来了。
姜照皊也跟着有些茫然的看过来,想了想,这才轻笑着道:“云南的菌子?”这东西可有名极了。
当年病毒肆虐,云南整个病毒时期不过死亡十来人,但是因为菌子中毒而死亡的人数大概在一百人往上。
具体情形她已经不太记得了,就是新闻上看了一眼。
当时大家都说的是,云南的小可爱们,对菌子爱的深沉。
如今想来,她敢吃云南的菌子,也是厉害的紧。
但是菌子中毒,具体症状她就不知道了,只标明一点,不是菜市场里头常卖的菌子不要吃,没有做熟的菌子不要吃。
她对这个记的很清楚,后来都不爱吃这个了。
“劳烦御医给佟贵妃开药了。”姜照皊轻声道。
御医点点头,半晌才犹豫着道:“只是伤了脾胃,往后……”
就算解了毒,这身子也败了,往后怕是不能再康健回来。
佟贵妃脸色白了白,半晌才强笑着道:“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哪里还敢奢求太多。”
摸了摸她的手,姜照皊安慰道:“总能养回来一点的,往后注意养生,还等着你一道长命百岁呢。”这话一出,佟贵妃登时笑了,轻轻点点头:“嗯,等老了,咱俩手牵手,一道去御花园溜达。”
两人说说笑笑的,佟贵妃的脸色总算没有那么差了。
短暂的红晕过去,她又昏昏欲睡。
看着佟贵妃这样,姜照皊心里难受,又笑着安慰一会儿,这才回了翊坤宫,刚从江南回来,其实她疲累的紧。
现在天刚擦黑,她就直接睡了,一下子睡到第二日晌午,这才起身。
先是召见了宗妇、命妇,例行的抚慰一下,这才又着重的一些重要人物,重新召进宫,细细的安抚。
特别是这一次家里头有伤亡的,更是破例伤了许多东西。
姜照皊看着底下那年轻的小寡妇,抿了抿嘴,轻声道:“他是个英雄,为国捐躯,你当为他自豪才是。”
小寡妇一听,眼泪啪嗒啪嗒就下来了。
抽搭着将自己和相公的故事说了:“早先刚成婚,就要下江南,选
侍卫的时候,奴才说不叫他去,只他兴奋的厉害,说是职责所在,能够护卫万岁爷,是他无上的荣光。”
“如今,他为自己的荣光而战,奴才为他高兴。”
话是这么说,新婚夫妇阴阳两隔,只说了一半,就忍不住泪水涟涟,小寡妇擦了擦眼泪,哽咽着道:“奴才是高兴。”
在主子跟前落泪,是大不敬的罪名。
谁知清仁贵妃没有计较,只叹了口气,轻声道:“他是英雄,你便是英雄的妻子。”
看着她白嫩的小脸,那上面还有细腻的绒毛,现在成婚普遍比较早,这小夫妻有没有圆房还是个问题。
姜照皊看了看,试探着问:“你觉得改嫁一事……”
这话一出,小寡妇又忍不住泪盈于睫。
“奴才暂时……”还无法接受。
姜照皊点头,温言道:“本宫知道了。”她没有勉强,只笑着道:“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往后想法有什么改变,尽管说出来,本宫给你做主。”
“主子隆恩。”小寡妇跪地。
姜照皊看了她一眼,再次询问:“可愿进入女子学院,做导员?”
说起这个,小寡妇有些懵,有些犹犹豫豫的,却不敢问出口,就听清仁贵妃解释道:“导员不需要会什么,只耐心能顾着孩子就成。”
见对方还有些茫然,她认真解释道:“这导员一职,看似不重要,实则最是重要不过。”
“孩子的生活却依赖你,不管有什么事,你都要去解决的,若是有丝毫偏颇,还会告你的状,毕竟这女子学院里头,尽是贵女,身份不同一般。”
但她的身份,有一个她亲口说的英雄之妻的虚名在,再赏赐点代表她的东西,这倒也压得住。
老师的身份,原本就不可能太高。
上头还有她们镇着,一般的孩子,不敢真正胡闹太过。
“但你若做好了,这就是一条无上人脉。”姜照皊笑吟吟道。
这句话一出,小寡妇的眼神登时一动,确实是这样,所有的贵女,都在她眼皮子底下,纵然有交恶的,那必然也有交好的,如此一来,确实是无上人脉,毕竟就连公主也在里头。
“谢主子隆恩。”小寡妇赶紧跪地行礼。
姜照皊想了想,拔掉凤钗递给她,
凤这种首饰,民间也可以用,但是这凤和凤之间是不同的。
她这是钗头凤七尾,一瞧就知道是贵妃所用。
再加上凤嘴上缀着的东珠,更是贵妃位以上才能用的,拿出来就是身份的彰显。
如此一来,倒不怕她镇压不住了。
小寡妇双手捧着这尚带着余温的凤钗,郑重道谢,她心里明白,这会儿大家都觉得她丧夫可怜,待她比较好,但是此间事了,等待她的必然是不好的结局。
这么想着,小寡妇哭着走进来,又哭着走出去。
姜照皊轻叹一声,类似小寡妇这样的妇人,数不胜数,有些是新婚,有些是已经有孩子了,不一而足。
她尽量给每个人提供一些帮助,就算当时拒了,也认真说以后还可以来寻她。
如此忙活下来,已经到了盛夏。
佟贵妃身子不好不坏的,能起身了,但是不能劳累,想以前那样动辄风风火火的闯来翊坤宫,她是办不到了。
有时候慢悠悠的走过来,就累的出一身虚汗。
姜照皊没拦她,慢慢的活动活动,还是比较好的。
没瞧着一日强过一日,纵然还虚着,好歹能走这么远了,因此也有意叫她过来。
等佟贵妃身子好个差不多了,这石榴都红了,可以摘来吃了。
“去给她送一篮子。”她笑吟吟道。
白苏脆生生应下,提着篮子就往承乾宫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姜照皊突然就想到了白蒲,她身边的奴才来来回回,竟然只剩这么几个了。
当熟悉之后,她就有点不想去接受其他奴才了。
白蒲的音容笑貌,她已经不大记得了,只隐约记得话不多,又稳重知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