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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边方露出鱼肚白,沈谣便醒了,圆润的水眸盯着头顶天青色的纱账,一时间出了神。
她睡不着。
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会儿,沈谣坐起了身打算去洗漱,梳洗完她想出去走走,整日闷在永宁殿,她快要憋坏了。
阮姑送上了早膳,是很清淡的蔬菜粥,配着一笼屉肉包并两小碟咸菜。
“阮姑姑,吃完饭陪我在宫里走走吧。”沈谣咬了一口肉包,冲她温声道。
阮姑担心有人会冲撞到沈谣,有心拒绝,可又想到世子嘱咐她要多陪陪沈谣,别让她一个人闷着,便轻声应:“好,娘娘。”
吃过饭后,沈谣换了一身豆绿色百褶裙,外头罩着同色系的薄纱,她在妆奁里选了一只鸳鸯和合赤金簪子插到了发上,铜镜中的女子肌肤胜雪,明眸耀目,弯弯的柳叶眉更为整个人增添柔美之态,既不失少女的恬静,又多了一分贵女的温婉气质。
阮姑由衷赞美:“娘娘生的真是好看,尤其是一双眉眼,竟有几分像先夫人呢。”
沈谣站起身,阮姑扶着她的手,沈谣问道:“是阿宴的娘么?”
阮姑,说起顾宴的生母,她眼里有一丝怀念:“是,我们姑娘一生开心的时候不多,常年病着,眉也总是蹙着的,可饶是如此,也是难得一见的雪肤花貌,不然……不然也不会被官家。”
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娘娘,奴婢多嘴了。”
提起绾月,沈谣也是好奇的,可她不欲多问,只笑笑:“无妨,咱们走吧。”
夏日里没有一丝风,出了永宁殿,沈谣便觉得空气仿佛凝固一样,像个套子,直闷的人喘不上气。
两人穿过抄手游廊,顺着影壁慢慢走着。阮姑贴心的替她介绍:“娘娘,前面不远处便是朝华宫,这会儿想必长公主也刚用了膳,咱们去打个招呼也好。”
沈谣远远望着那座华美的宫殿,脑海里顿时想起上次在长公主宫里闹的不愉快的事儿,林雅儿的陷害,程初礼的袒护,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
她正想着,突然一道刺耳的声音映入耳帘,熟悉的很。
“呦!这不是二姐姐么,好久不见,姐姐真是越来越会打扮,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世子妃了呢。”
沈谣转过身,就看见不远处墁砖上走过来一黄杉罗裙的姑娘,那圆润的苹果脸,正是她的妹妹沈兰。
沈兰腰肢婀娜,扭阿扭的走过来,面上挂着嘲讽的笑,刚欲开口便被阮姑冷声训斥。
“哪冒出来阴阳怪气的姑娘,见到我们娘娘还不快行礼!”
沈兰如今攀附上二皇子,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哪经得住别人吓唬,她顿时讥笑:“娘娘?姐姐好大的威风呀,怎么说我也是你妹妹,这么久未见姐姐便要拿礼数压人么?这让妹妹还怎么叙旧。”
她靠近了几步,故意的笑着:“家里都很挂念姐姐呢,尤其是父亲,当初给姐姐安排的好姻缘,现在还时常念叨呢。”
说起这段姻缘沈兰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初全家铁了心要拿她抵祸,不成想那世子竟是个争气的,竟然还给沈谣挣得了诰命,她才十六岁啊,就已经是三品诰命加身了,何其荣耀,连父亲见了都是要行礼的。
沈兰是有些嫉妒在心里的。可她却不能表现出来,还要装的很不在意,不然沈谣那个死丫头又要得意了。
沈谣心里一冷,当初父亲虚伪自私的把她推出沈府,那么明目张胆的偏袒,不知道有多伤她的心,现如今沈兰又拿出来念叨,是当她伤的不够深么?!
沈兰见沈谣面色僵着,笑的更得意了,她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发髻上赤金海棠步摇:“姐姐,现在不是小时候了,可千万别偷偷在祠堂哭鼻子哦。”
小时候她们一起玩,闯了祸沈兰统统把错误推到沈谣身上,她只要哭一哭,跟父亲卖个好,父亲就什么都信了。最后的结果就是她和大姐姐平安无事的吃饭睡觉去,而沈谣却要被罚跪祠堂。
沈兰小时候最喜欢的事就是偷偷去祠堂看沈谣哭,她哭的越伤心,她便越开心。
这个二姐姐就是家中的拖油瓶,没有小娘,也不是父亲亲生的,偏偏还生的那么美,连她一个女子都嫉妒沈谣的容貌,这种没权没势的下.贱.货,从来就只有被她欺负的份儿。
就算如今她夫君重得陛下欢心,那又如何,还不只是个旁系世子,那二皇子才是货真价实的皇子,官家的亲生骨肉呢。而且沈贵妃在后宫一枝独秀,难保日后二皇子不会成为太子。
他现在没有皇子妃,只说要娶她一个侧妃,沈兰妩媚的笑了,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而这一切都拜她这个姐姐所赐。
想到这儿,沈兰不自觉的再次抚摸发上的海棠步摇,笑的灿烂又夺目,多美好啊……一只簪子,就让她一跃枝头成了皇子侧妃,要知道,她也只是个五品官家的庶女啊!
沈兰这一重复的动作惹眼,沈谣看向她发上的步摇,眼眸陡然一怔,这步摇十分熟悉,竟像是她前不久在新江村河边丢过的。
那个受伤的黑衣男子,二皇子……脑海里画面虚虚实实,竟似重叠了般,福至心灵,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瞬变得清明起来。
沈谣上前一步,声音泛着淡淡的冷意:“你这步摇哪来的?”
沈兰陡然被逼问,眼中闪过一瞬的无措。然她随即恢复正常,嘴角微勾,慢条斯理的反问:“姐姐你说什么呢?妹妹的簪子,自然都是爹娘给我买的,难道你不知道么?”
“你在撒谎。”沈谣上前一步,笃定道:“你从不喜欢海棠花,更不会戴海棠类的首饰,这步摇是我前不久丢了的,定是被你捡走了。”
沈兰两只无辜的眼睛睁大着:“姐姐,你在胡说什么呀?妹妹不懂,这大热天的,姐姐还请自便,我还要去向二皇子殿下去请安呢。”
“站住。”沈谣猛地攥住她的手腕,眯起眼:“别装了,这个步摇怎么来的你不知道,可你怎么认识二皇子的你也不知道了?”
沈兰被戳中心事,脸上有一瞬的慌乱,她挣脱道:“我不懂姐姐在说什么,你快松开我!”
“那个步摇是顾宴送给我的,你休想抵赖。”沈谣跟顾宴在一起待久了,他那副冷冽的神色也学到了几分,虽不似他那般摄人,却也有几分像模像样。
沈兰更慌了,脊背上开始冒着冷汗,她想挣脱,可沈谣的手将她钳得死死的,她又挣扎了几次无果,便冲一旁的婢子喊道:“你们都是死的么?快把她给我推开啊!”
阮姑护在沈谣面前,气场陡然压低:“你们敢!”
斑驳的榆树影下,几个人乱作一团,来往的宫人纷纷侧目,不禁小声的议论着。
“你松开我!你这个疯子!”
“快把我们娘娘的步摇交出来!”
闹得不可开交时突然一声冷喝,如二月里的寒潭,夹杂着沁人的冷意。
“住手。”
沈兰耳朵好使,她识得这是二皇子顾阳序的声音,她整个人顿时柔弱无骨,作势被沈谣推倒在地,细嫩的手掌被锋利的石子划出一道血条子。
她不禁“嘶”了声,极力的隐忍着,眼眶登时红了一圈。
顾阳序快走了几步,蹲到沈兰身边扶起她,清隽的眸子涌着担心:“兰儿,可有伤到哪?”
沈兰委屈又可怜,似是对方才之事有些恐惧,身子不住的轻颤着,她躲在顾阳序怀里,呜呜哭着:“殿下,殿下你可算来了,兰儿好怕,姐姐她要抢我的步摇,我不给她,她就推我。”
顾阳序命侍从把沈兰扶起来,随后站直,跟顾宴如初一辙的凤眼直盯着沈谣,而沈谣亦在打量他。
眼前的人一身湖蓝色长袍,面如冠玉,负手而立的样子儒雅随和,皱起眉的时候有一瞬和顾宴很像。眼睑很长,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单眼皮。像极了那日她在湖边救下的黑衣男子。
沈谣咬唇,不是像,就是这个人。原来她救的是二皇子,传闻中沈贵妃和顾宴的母亲有一些纠葛,而顾阳序也一直觊觎储君之位。
她突然有些后悔,竟然救了敌人。
顾阳序冷着声音斥责:“你也算是兰儿的姐姐,却没半点做姐姐的样子。一只步摇而已,你也要和她争?”
沈谣猛地想起了幼年在家中时,每每沈兰做错事,父亲也是这么训斥的,她眼里有一瞬的刺痛:“二殿下,凡事要论清楚,那步摇是我的,怎么就让你们说成我和她争了?”
顾阳序以为说她几句,这事儿便算了,没想到此女却这么不依不饶。看着挺好看一个小姑娘,不想竟是个泼妇。同样是亲姐妹,兰儿就柔弱的多。看来官宦之女,却也不都是温柔小意的角色。
沈兰害怕沈谣继续说下去会败露她冒领功劳的事实,不禁“哎呀”一声,手扶着额头。
顾阳序急忙扶住她,眼里担忧:“兰儿,又头晕了么?”
沈兰眼波恍惚,手紧紧抓着顾阳序的衣袖,声音虚弱不堪:“殿下,是兰儿没用。和姐姐在日头底下站了许久,都是兰儿不好。”
说完,她虚弱地块看向沈谣:“姐姐,这步摇你若真喜欢,妹妹就让给你吧。爹爹还会再给我买的,反正自小在家里,姐姐喜欢的东西,妹妹没用不让的。”
沈谣脊背僵直,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好久不见,沈兰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是一点没变。
沈兰说完,就欲抬手取下步摇,却被顾阳序阻拦,那枚刚松开的海棠赤金步摇又被他重新插在青丝上。
“兰儿,你总是这么善良。”顾阳序抚摸着那支步摇,眼里浮现点点暖意:“你救我那日,我刚睁开眼就看见你守在我旁边,一身白衣,笑容纯净。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天日落落在你发上步摇折射出的光芒,是那么的温柔美好。这步摇,可不能白白给了那个女人。”
顾阳序转头吩咐一旁的司南:“改日挑一筐步摇簪子送到永宁殿。”
“不必。”沈谣冷静打断他:“殿下,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一箩筐也无用。沈兰她就是偷了我的步摇,今天,她必须交出来。”
“你!”顾阳序抬手指着她,声音陡然森寒下来:“别仗着你嫁给了顾宴,就敢这么放肆。在皇宫里,还没人敢这么跟本殿下说话。”
到底对方是个疾言厉色的皇子,沈谣面色平静,可手下冰凉,身子微微发颤。
有顾阳序护着沈兰,今日她这步摇铁定是要不回来了。而且看他这架势,便是此刻她说那日救他的人不是沈兰而是自己,他也不会信。
沈谣眼眸有一瞬的刺痛,风吹过乱她的发丝,几缕黏在她的唇边,微微摇晃着。
她唇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妹妹既喜欢便藏好,收好,永远别让人发现。”说完,她细打量下沈兰,声音清丽:“妹妹身上的牡丹图样倒是好看,很衬你气质。”
沈兰一脸茫然的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顾阳序倒是皱起了眉,指着沈兰衣裙:“这分明是月季。”
沈谣恍惚一下,顿时面露惊诧之色:“原来殿下识得?宫里的牡丹和月季花态相似,季节同出,最难辨认,殿下好眼力。”
顾阳序眸光深邃,落在沈谣身上,带着探究。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此女话里有话。
沈谣垂下眼帘,偏不去看顾阳序的眼睛,略敷衍福了福:“告辞。”
沈谣面对身后男女,已是厌恶至极。既然拿不回她的簪子,便只能借着小聪明出一口气。
花朵细微之处尚可分辨,却分辨不出身边之人的良善。
这样的人拿什么去夺那个位子。
看着她的背影,顾阳序总觉得隐隐有股熟悉的感觉,却又说不上。
他转身看了看沈兰,体态婀娜,如初一辙的娇软身姿。半晌,他甩了甩脑袋,许是和兰儿是姐妹,才出落的如此相像吧。
沈兰见顾阳序望着沈谣的背影出神,一时间有些忧心,她柔柔弱弱开口:“殿下,咱们回吧。”
“好。”
……
分开后,沈谣脑袋便一阵阵犯晕,眼前模糊,时不时冒着星星,阮姑扶着她,堪堪走到墙边站定,才好了会儿。
阮姑是个做惯了的老人了,有经验,她看得出沈谣中暑了,这个时候最忌讳挪动。
她不住的扇着扇子,渐渐的徐徐清风拂过,沈谣晕眩的症状舒缓了些。
“娘娘可好些了?咱们慢慢往宫里走,别急着,等回去奴婢给您熬一些消暑的绿豆汤。”
沈谣目光落乡远方,那是太极殿,群臣议事的地方。人总是在脆弱的时候特别矫情,不知道此刻顾宴在做什么,应该还是很忙吧。
罢了,沈谣转回视线,轻音道:“好。”
主仆二人顺着墙角不疾不徐的走着,不远处廊阶下,正迎着一群刚议完事的朝臣,其中一身着墨绿色官袍,头戴黑纱帽的男子频频往沈谣处看去,眸色亦挂着担忧。
“她怎么了?”头顶处落下一道温润清冽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你再搞事业媳妇没了啊喂!
第37章 听话
沈谣抬头看过去, 竟是好久不见的小侯爷程初礼。
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官袍,怀里还抱着一叠公文,眉眼清澈如山间泉, 看着便让人静心凝神。
阮姑顿时行礼, 言语间多有避嫌:“回小侯爷,我们娘娘似是有些中暑了,正要回宫。
程初礼眸色一紧。
沈谣顿时想到了上次顾宴误会她与小侯爷, 那一系列失了魂的行径。虽然她们已对此事达成共识, 可顾宴信任她, 纵然问心无愧, 也还是少接触的好。
沈谣勉强笑了笑:“多谢小侯爷关心, 只是略微中暑。中暑之人不能久站,就先告辞了。”
“等等。”程初礼从袖间掏出一小瓷瓶, 声音担忧道:“这安清水是消暑良药, 只需闻一闻便可神清气爽,你留着吧。”
沈谣不漏痕迹的小退了一步:“小侯爷好意,沈谣心领, 永宁殿里什么都不缺,我夫君回来后自会照应的,多谢。”
话里话外她都意思自己是永宁殿的人, 是有夫之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