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踩下刹车,在堤岸边停了下来。
太宰治打开车门,向澄伸出手,澄握住了他。
在澄下车以后,太宰没有就此放开她的手,他牵着澄,慢慢地一起走到堤岸上去,接着,太宰才轻轻松开,转过身面对她。
已经是黄昏了。
海风拂过太宰治的黑发,然后扬起披在澄身上的风衣。
在太宰的身后,霞光自烁火鎏金般的天空坠入海中,碎成潮水翻涌,犹如夕晖沉没时溅起的火焰。
来自天空和海的,这些看上去温暖的光,将太宰治单薄的影子拥在其中,它却依然是画面中最萧索冰凉的一角,但尽管如此,太宰治还是微笑着。
“无论什么样的答案都可以。”他温柔地说,“不管你给我什么答案,都不会改变我的答案。”
“这其中到底有多少不合常理,多少现在的我无法探究的隐情和真相,都不要紧。”
太宰治说。
“现在对我来说,究竟是最幸福还是最痛苦的时刻呢,我已经无法判断了,只是……”
他张开了双臂。
——“我的感觉告诉我的只有一件事。”
以仿佛要拥抱她的姿态,太宰治却向后倒去,他坠向霞光,天空和海洋。
——“你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人。”
我的澄。
如果要死去的话,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刻。
太宰治想着。
在他此刻的心脏中,极致的喜悦和痛楚如同正环抱他的海天,却远没有如此分明的分界,它们纠缠在一起,几乎要把他的心撕裂。
这或许是他最能体会到“生”的时刻,同时也是最适合“死”的时刻。
只是。
只是最后。
要是他破碎的灵魂不幸地未能在死去的刹那融解,他仍旧想深深地记住她的名字。
怀有这样想法的太宰想要在告别的时刻看清深爱着的恋人的眼睛,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画面。
他的,残酷地遗忘了他的爱人,在他之后,同样纵身跃下。
太宰治看见她的长发被吹乱,看见他的外套在风中离开了她的肩膀。
说起来,人类明明是生存在地面的生物,为什么会渴望飞行呢。
太宰治忽然这么想到。
还是说,人类只是单纯地想要拥有翅膀呢?
夕阳与波光晃得他的眼睛有点疼,视野中的一切都蒙上朦胧的光晕,就在恍惚间,太宰治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她的身后生出翅膀。
她靠近他,就像伊卡洛斯飞向太阳,她的翅膀一寸寸融化和瓦解,在炙热的火球下化作四散的纯白羽毛,然后她拥抱了他。
太宰治发现自己所看到的翅膀,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为什么人类想要翅膀呢?
大概是因为,哪怕要前往天空的尽头,也想追寻所思念的人吧。
而他爱着的那个人没有翅膀。
下一秒,他们一起落入海中,晚霞的倒影顷刻碎成无数块,海水在翻滚震荡间吞没两人。
但是,她依然拥抱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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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波潮水将两人送上岸的时候,太宰治也已经精疲力竭,两人的衣物都湿透了,他觉得身体沉重又寒冷,却更害怕对方也是一样的感觉,于是太宰治只能紧紧地抱着对方,直到温度从相贴的皮肤传达给彼此,变成一种过犹不及的滚烫。
澄大约也非常疲惫了,她睁开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太宰治的脸孔,什么也没有说。
“……澄。”
太宰治试着喊她的名字。
“澄。”
“澄,你在看我吗?”
他问道。
太宰治或许没有发现在他第二次呼唤她的名字时,声音就已经在哽咽了,就像他没有发现自己的颤抖那样。
“如果你还愿意看着我的话……”
他的外□□丢了,但好在太宰有把重要的东西随身携带的习惯,太宰治用冰冷的手指从衣兜中取出了每一件对他来说重要的物品——完全自杀手册,枪的零件,备用子弹,还有其他一些看不出用途的东西。
他把手册放在一边,拼装好了枪,装填子弹,上膛。
“很奇怪对吧?即使是我,也有一件在死前非做不可的事。”
他轻柔地一根根打开澄的手指,将枪放进其中,再包裹住她的手,使澄将它握紧。
“但是,我偏偏是这样无药可救的人,经历着的又是这样无望的人生,你明明是最明白这一切的,我却仍厚颜无耻地想要对你提出这样过分的请求,连我自己都感觉这是一种罪行——”
“所以。”
他说。
“我想,我应当先把我的一切给你,包括射杀我自己的权利。”
在枪口之下,太宰治最后取出的是一个小小的盒子。
因为总是被随身携带着,它看起来已经有点旧了。
太宰治想要打开它,能轻松熟练地组装武器的手指在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时,却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
里面是一枚戒指。
“请你,接受我一无所有的人生。”
一枚被他们错过了许久的戒指。
“同时,我祈求你……”
“把你的人生,交付给一无所有的我。”
接下来的几秒钟对太宰治而言,无限地接近于接受审判的时刻,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
但是,澄对他说。
“看着我,太宰。”
太宰治望向恋人,无论她的容貌如何变化,她永远会拥有一双温柔的眼睛。
“从很久以前,我一直在想,本来就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是否有资格将它给别人呢,哪怕只是一个承诺。”
她说。
“但是现在,我知道我的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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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是孤身一人回来的。
“澄在哪里?”
reborn问道。
“瓦利亚。”
“为什么,你们受到了伏击吗?”
“是的。”太宰治平静地说,“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本来我是想要把合作直接撕毁,把她带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去的。”
reborn观察着他的表情,评估着他话语中的真实性。
“你是认真的吗?”
太宰治没有回答,但他的神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但是,这是澄的决定。”
他微微笑了起来。
“那么,至少这一次,这次得早点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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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夸罗找到澄的时候,她正一个人站在海堤旁,不知道为什么,头发完全湿透了。
看到斯夸罗与他所率领的武装齐备的行动部队,她竟然还有闲心笑着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
斯夸罗说。
“你是怎么回事,试图从海里游泳逃跑失败了吗?”
“不是哦,我不会游泳。”
澄回答道。
“不过,我只在这里等了一小会,所以谢谢你斯夸罗,再过一会气温就会变得太低了。”
斯夸罗无言地脱下外套,不太温柔地抛给她。
澄披上以后,自顾自地走到了他的身边,见到斯夸罗仍在原地沉默,她疑惑地问道。
“不走吗?”
“你呢,不逃跑吗?”
“唔……”澄说,“非要逃,好像是可以逃的,但是我觉得,还是要对自己和别人多一点勇气……我的意思是,有的事情还是应该去面对才好。”
她抬头微笑道。
“如果不愿意面对坏的事情,那么就连好的那些也会不小心错过的。”
“……搞不懂你。”
斯夸罗看了她一会,低声嘀咕了一句。
“走了。”
澄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天际只余下些许残红,她摩挲着手上的小小圆环,上面似乎也还保留着一点点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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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现在,我知道我的答案了。”
“太宰,我依然无法得知明天会发生什么,即使并非本意,我的承诺依然有可能只是无法实现的谎言……”
“但是,我想把它给你。”
澄把手递给了爱人。
——“把我的心,爱情还有人生。”
“太宰,戒指来得好像有点太晚了。”
“所以,快抓紧时间吧。”
第109章 头等席位
黑暗让人失去了时间感, 在被运送的过程中, 澄能感觉到自己大约是被装在了箱子里——她不确定,因为斯夸罗先蒙住了她的眼睛。
不过澄并不感到很紧张, 她甚至想象着自己可能待在了一个色彩鲜艳的礼物盒中,等她被送到瓦利亚的派对上,礼物盒的蝴蝶结被打开后, 她或许可以站起来对大家说一声“surprise!”……
箱子忽然摇晃了一下, 然后金属摩擦的尖锐声音响起,澄试图去摸索周围, 却没能触到箱壁。
四周的安静让澄意识到她可能已经抵达目的地了,于是她收回了手,稍稍调整了跪坐的姿势。
在被剥夺视觉的情况下, 这种安静愈发地具有压迫感。
好在澄并没有等待太久,静谧中, 一只手摘下了她的眼罩。
忽然变亮的环境让澄下意识地闭上眼, 等到她再睁开时,映入眼中的是王座上的男人俯视着她的冷峻的眼睛。
xanxus.
澄同样望着他, 半晌之后,她试图说些什么, 但在她发出声音之前,xanxus抬起了她的下巴。
他仔细地端详着她的面孔, 澄也不得不对他致以同样的目光, 于是她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蔓生在对方脸颊和额角的伤痕。
“还是一样孱弱和天真啊, 澄。”
xanxus忽而这么说道, 嘴角勾起了些许弧度,尽管这实在称不上什么褒扬的评价,但作为瓦利亚的首领,和他自己,在这样的场合下,这句话的语气平和得有些反常。
所以,澄大约也难免受到了一点迷惑,所以她竟然想去触摸那些伤痕,好试着治愈它们。
她没能如愿以偿,xanxus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这是什么?”
瓦利亚的首领问道。
由于没有控制力道,他差一点要把澄的手腕折断,但这种痛苦没有在澄的脸上表现出分毫,她甚至在发现对方目光的落点时微微笑了起来。
“这个吗……”
将视线聚集过去的除了xanxus和澄,还有在场的其他人,包括站在xanxus身后的斯夸罗。
“?!”
在他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之后,几乎忍不住往前一步。
“如你所见,是订婚戒指。”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道狂暴的雷撕裂了xanxus眼中的暗色,紧接着,骇人的电光开始在xanxus的瞳孔中穿行,但在捏碎澄的腕骨之前,他却骤然松了手。
“这样的东西不能算作戒指。”
xanxus笑了起来,从手边拿起了早就为她准备好的,久别重逢的见面礼。
他将一端开口的金属圆环按在澄的脖颈上,随着锁眼发出咬合的轻响,圆环被彻底扣紧。xanxus拉了一下与圆环相连的锁链,居高临下地看着抵不过外力而被拽倒在他膝边的女性。
“这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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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给王子讲故事。”
对方的话比起请求更像是命令,澄闻言抬起脸,看向坐在堆积如小山的陈旧故事书中的金发少年。
贝尔在这些他小时候就拥有的故事绘本中挑挑拣拣着,和澄记忆中的小男孩一样,他是个不擅长爱惜东西的人,就在这几下翻找中,贝尔又把本就脆弱的封面纸页撕坏了一些。
而尽管如此,他还是把它们都保留下来了,就连澄也不禁感到惊讶。
“就这个吧。”
贝尔似乎找到了最心仪的一册,他兴奋地将它举起。澄抬头看去,发现那的确是贝尔很喜欢的一个故事……在他小时候就常常要求澄反复读它,直到他睡着为止。
“好的。”
澄点了点头,但同时也困扰地碰了一下脖子上的拘束环。锁链的另一端与墙上的锁扣相连,将澄的活动范围限制在很小的区域内。
“可是贝尔,我没法到你那里去,能请你过来吗?”
“好!”
这句话尤其让男孩子感到高兴,他立即猫般灵巧地从书堆中跳了出来。
澄看着眼前的贝尔,一面觉得他和小时候相比好像并没有变化,一面又觉得他和过去的确不再相似了。
或许这是因为他已经长大了许多。
就在澄思考的时候,少年从背后抱住了她,用手指拨开她的长发,把下巴放在了她的肩上。
贝尔的四肢很修长,尽管仍在发育期,身材并不是很高大,却也能够将澄揽在怀中。
越过澄,贝尔伸手草草翻开书页,因为他的粗鲁对待,绘本看起来更加残破不堪,但他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这一点,哼着轻快的调子掀开了书页。
“从哪里开始呢?……啊,从公主和王子永远在一起的段落开始吧!”
“这样的话,故事不就结束了吗?”
“没关系,因为前面的情节本来就无所谓。”
贝尔这样对她说道,他的目光从书本上偏移,落在了澄的手背上,他看了一小会,将自己的手掌一点点覆盖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