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一直期待着的。”
课间并不很长,下节课开始的教室距离这里也有一小段距离,澄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没有跟绿谷交谈太久,便催促他去为接下来的课程做准备了。
在关闭专用教室的仪器电源之后,澄也离开了教学区向外走去,令她意外的是,经过操场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个浅砂金色头发的男孩子郁郁不乐地站在操场边,似乎在看吵闹的人群,又似乎什么都没能映入他心不在焉的眼里。
澄走到他身边,顺着对方视线的落点看过去,果然那里什么也没有,他只是在独自思虑而已。
“还在生气吗,爆豪。”
澄问道。
爆豪大约早就发现了她的到来,却一直别扭地没有看她,回答的语气也不怎么温和。
“没有。”
“真的么?”
“……”
爆豪微微垂下了目光。
“就算有,也不关你的事。”
“这么说的话,果然还是有的。”她柔声说,“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说了不关你的事了!”
爆豪胜己仿佛一下被戳到了怒点,提高了音量对澄说道。而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了一下,但爆豪很快掩盖掉了那些情绪。
“……走了。”
他正打算走开,澄的声音忽然绊住了他的脚步。
“爆豪。”
爆豪胜己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停住了,又为什么想要回头去看看她。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他从澄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点受伤的意味。
但当他转过身时,澄的脸上又分明找不到任何难过的痕迹……她眼睛里甚至隐约能看见笑意。
……上当了。
爆豪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被拿捏准了情绪,而距离他蓄满怒气槽还差一小截的时候,澄又添了一把火。
“要是不愿意说的话,我就只好认为是爆豪你在无理取……”
“谁在无理取闹啊!!为什么——”
忍耐彻底告罄以后,爆豪脱口而出。
“你为什么要看别的地方啊!!”
甫一喊出这句话,他霎时安静了下来。
惊愕和懊悔在他的面孔上交替出现,最后转变成了一种破罐破摔的气恼,爆豪继续喊道。
“不是说好了要看着我的吗?!为什么没有做到啊!”
“……”
澄花了几秒钟来组织语言。
“首先,我得向你道歉,是我的职业态度没有经受住考验,下次我一定……”
“不是职业态度……和那种东西无关。”他低声说,“那是你对我说过的话——你承诺过的。”
“我明白了。”
她认真地告诉男孩子。
“我不会再这么做了,我会全心全意地,亲眼看着你的每一次进步的,爆豪,能再相信我一次吗?”
“……我啊,会一直变强的。”
少年用像是闪烁着赤色火焰的双眼凝视着她,许久才缓缓开口。
“你可不要错开视线啊。”
啊……
澄觉得此刻自己的心简直不能变得更柔软了。
她在这孩子的身上看到了人们称之为希望和理想的光明雏形。
“我答应你。”
接着,澄想起了绿谷交给她的档案中,没能收集到的,来自爆豪的反馈,低头确认过时间,她继续问道。
“还有约七分钟开始下一节课,爆豪能协助我做一小会体验调查吗?”
“随你便吧。”
“好的,非常感谢。”
澄拿出了笔记本和钢笔,做好了记录准备。
“能请你告诉我,开展实践教育之后,最鲜明的感受是什么吗?”
“要说的话——”爆豪皱着眉头回忆起来,“姑且,算是拓宽了对个性的应用方式,强度和操作精细度也提升了,还有……”
“还有?”
还有一些不可名状的变化。
那些变化像刚刚踏入初春的冰封河面,令人无从知晓第一条细微的裂痕是在何处,又是何时发生的,而当他终于切实地体会到变化正在进行时,那些微小的裂隙已悄然连成了一片,在他耳边轻柔而坚定地发出破碎的声音——然后冰面融解,河水开始流淌,一切都像真正萌发着万物的四月一样,每一秒都焕发着崭新和未知的生机。
大约是直到此刻,爆豪才开始正视自己的改变,仅存在他心底的,那个在他的压抑下勉强沉寂着的青涩春天,还是不可阻挡地喧嚷起来了。
“爆豪?”澄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觉得不舒服吗?”
“没有。”
他回过神来,下意识抓住澄靠得很近的手,发现自己把女性柔软的指尖握在手里的爆豪僵了一下,像触电一样立刻松开了对方。
“就这样吧,我没有要说的了。”
“好的。”澄朝他露出明朗的笑容,“下节课也加油吧,爆豪。”
他们就此分开了,爆豪走向教学楼,而澄就在原地稍微停留了一会。
防止忘记整理思路,澄飞快过了一遍今日数据,然后才收起了纸笔,离开了操场。
从操场到出口,需要途经教学楼,澄还记得她所教导着的孩子们教室的位置,在心念一动间,她抬起了头。
刚刚才分别的少年正靠在栏杆上,他们的目光刹那间交汇。
那时的澄正站在一颗很大的樱花树下,被它投下的阴影掩住了半边身子,那棵树的繁茂枝叶延展着,恰有一根侧枝生长到了爆豪身畔。
澄朝他远远地招了招手。
而起初,那男孩只是望着她。
半晌,他伸出手,握住了樱花树枝。
澄几乎忘了要眨眼,她看到一连串小小的火花从他手中闪现,向整条枝干蔓延过去,被气流卷起的粉色花瓣纷纷扬扬飘落。
仿佛是一场不小心降临在了春季的,温柔的雪。
第33章 潘多拉之盒
“啧。”
澄从书中抬起头, 并不意外地,她看到的是一张烦躁的面孔。
大约是又在哪里卡关了的死柄木弔使劲推下按键,但依然没有改变落败的命运。他握住游戏机的手猛地用力,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其砸向墙角。
但就在脱手前一秒,死柄木勉勉强强地压抑住了破坏欲, 只是不耐烦地把它掷在了桌面上。
澄看了那个幸免于难的游戏机一会, 然后将目光转向死柄木。
“不如……”
死柄木没等她说完, 就没好气地把游戏机推了过去, 澄合上书放到一边, 转而拿起游戏机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自己对这样的流程竟然已经开始觉得习惯了。
当澄尝试着通过让死柄木碰壁的关卡,死柄木则百无聊赖地翻开了澄今天带来的书。
和过去的情形相比,这是一个颇具倒错意味的场景。
“《超常黎明期》啊……又是这种无聊的书。”
虽然这么说, 死柄木还是顺着澄做了书签的地方, 看了下去。
“你知道超常黎明期吗, 死柄木?”
澄一面专注地看着屏幕, 一面问道。
“……算是吧。”他说,“所谓的超常黎明期,也就是因为个性的忽然出现, 社会所进入的一个混乱阶段, 然后一个领袖在这个阶段出现了……”
死柄木忽然止住了话头, 那个让他敬畏的人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这也是他之所以了解这一阶段的原因……那个男人在这个时期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他在官方文献上已经找不到相关记录了, 所以被认为只是被编造出来的传说……”澄惊讶地抬眼看他,“而且,哪怕在各种传言中,他也被塑造成极端邪恶的支配者形象,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领袖’这种说法……能告诉我你的观点吗?”
这是死柄木弔应当讳莫如深的秘密之一。
在这里结束对话才是正确的选择,死柄木从理性上明白这件事,但在对方的注视下,他被某种力量驱使着,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
“因为他足够强。”
死柄木说。
“他的强大和恐怖远远超出了普通人的想象,所以不管他是正义还是邪恶的,都不妨碍他成为领袖。”
“你是这么想的啊……”
澄想了想。
“我并不反对你的观点,但我认为,如果他真的存在,并且影响力延续至今的话,光是凭借个体的强大,大约是不够的——在传言中,他拥有大量信徒,那么至少,他是个了解如何洞悉人心的人。”
“……”
没有特别在意死柄木的沉默,澄将话题拉回了《超常黎明期》。
“因为当时个性才刚刚出现,所以被称作‘黎明’,而如今,个性社会已经比较成熟,相对稳定的英雄体制也建立起来了……”
“我讨厌英雄。”
说到这个词的时候,死柄木的表情陡然阴郁下来。
“为什么?”
澄轻声问他。
“为什么啊,不如说,外面的这些人,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能够心安理得地生活着呢——”
死柄木反而笑了起来,他将脸转向窗外。
“明明只要一点意外,这些人眼前的快乐就会彻底粉碎,但他们却麻木地享有着幸福……这真是令人不快至极,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英雄。”
“他们自诩为稳定的维护者,实际上什么也做不到,除了带来这令人作呕的景象以外。”
“所以,我不止憎恨英雄,我还憎恨这些人虚伪的幸福。”
“每一秒钟,我都想要毁掉这一切……不。”
死柄木说,他的目光落在澄的脸上,猜测着她将会出现的惊慌失措或是厌恶不解的表情,产生了某种将昂贵且精致脆弱的艺术品恶意摔碎的快感。
“我总有一天会这么做的,我要让秩序彻底崩溃。”
——“然后呢。”
然而,他所听见的,却不是碎裂的声音。
死柄木开始发现,那似乎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易碎品。
“……你在说什么?”
“我在问,然后呢,死柄木?”她竟然轻轻笑了笑,“如你所说的,将现存的秩序推翻后,你又想在那废墟里建起什么呢?”
“我……”
这是死柄木完全没有考虑过的问题,破坏就是他设想中的终点了。
“你没有想过吗?”澄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失望,“那这么一来,你只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在恼火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能做到一切,而你的所有举动也只是为了宣泄不满,所谓的‘破坏秩序’不过说说而已……”
“不是的!”
死柄木猛地站起来,慌张的人此时变成了他自己。
“我一定会做到,只要有——”
只要有老师的帮助!
本想这么告诉她的死柄木脑海中忽然闪现澄刚刚说过的话。
她说:“你只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
在被否认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寻求更强大存在的庇护,连死柄木也说不出这不是小孩子才会有的举动。
“死柄木,我不是在轻视你的想法。”
她微仰起脸,认真地看进少年怔然的眼底。
“我并不完全觉得你的想法邪恶或是不切实际……唯独让我认为你幼稚的一点,只是你的自我定位而已。”
澄说。
“你说着你要推翻秩序的时候,把自己放在了局外人的位置……秩序不是不可挑战的,事实上在就我所见任何一种形式的人类历史中,它都在不断更替。”
“但是,没有一次的剧变,不是建立在‘人类’这个群体的意志之上……死柄木,破坏它的,从来就不是单独的个体,哪怕是神明——而你,你从一开始就拒绝去理解那个群体。”
死柄木骤然收紧了十指,他像是被枪抵住了胸口那样,一字一句地问道。
“那么,我要怎么做呢?”
他的瞳孔是红色的,和另一个少年不同,他的红色幽深又浑浊,却同样隐隐酝酿着暴风般的意志。
那是一双,直视时会让人心生恐惧的红色眼睛,如同时时涌动着混乱无序的深渊。
但就澄看来,那只是个躲起来哭泣的小男孩给自己建造的壁垒而已。
“你说,你憎恶普通人的幸福。”
于是,她告诉对方。
“请你,就从这一点开始理解吧。”
——“所谓的幸福。”
虽然死柄木总是那个怏怏不乐的样子,但黑雾认为今天的他未免也过于沉默了。
“死柄木,你……”
当他终于决定开口询问的时候,用于和afo联络的显示屏亮起了指示灯。afo的指示永远排在第一的序列,任何事都必须向其让步……所以他立刻住了口。
死柄木来到显示屏前,来自另一个隐秘之处的图像渐渐成型,afo那即使被绷带重重包裹,依然具有可怕威严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