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法花园——帘重
时间:2020-08-18 10:00:22

  周津塬原本是找赵想容兴师问罪,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那笑容当中,胸口那股闷气消了。
  
  他其实也没那么生气。
  
  他说过了,不爱她,赵想容无论做什么,他最终都会选择原谅她。
  
  周津塬打量了一下赵想容,她今晚没有穿着过于紧身且暴露的衣服,只是简单的小黑裙和球鞋。
  
  这样的打扮,简直让赵想容像换了一个人。周津塬有点奇怪,他刚刚是怎么从更昏暗灯光下一眼认出她。
  
  赵想容叫的出租车来了,她挣脱出周津塬的手,很快离开。
  
  周津塬独自站着。
  
  离婚是他欠她的,他爸对不起赵奉阳。今年去不成香港,暂时就去不成吧,他沉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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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里有人对周津塬去不成香港感到非常开心。
  
  之前介绍相亲的护士长,催周津塬和那位女博士见面,还硬塞了另一位“同事的同事的领导的亲戚的女儿,是一位在酒店工作的女会计”。
  
  周津塬烦不胜烦,把她们约在同一个餐馆。
  
  “您为什么离婚?”女博士问他的问题非常直率,简直像到了像打探隐私的地步。
  
  周津塬冰冷地说:“我出轨,找了个小姐。”
  
  十五秒不到,他就在餐馆大堂里结束了人生第一场相亲。
  
  周津塬看着手表,打算以一分钟为限,解决二楼包厢内的第二场相亲。
  
  但走到门口,包厢里面传来吵架声。
  
  苏秦在里面对着孟黄黄嚷嚷:“你为什么来这里?”
  
  孟黄黄这几天闲来无事,跑去图书馆,借来十年前的时装杂志,饶有兴致地看赵想容署名的专栏。
  
  苏秦最近总是偷偷打量她的一举一动,孟黄黄平时是宅女,宅到恨不得横死在家里那种。她今天在非上班点出来,苏秦狐疑地跟出来。
  
  孟黄黄解释,她大嫂要让她参加相亲。苏秦就跟踩着自己尾巴似得炸了:“为什么要相亲?你脑子有坑吧?”
  
  孟黄黄惊了。她放下杂志,冷笑两声:“苏秦,你就进了个海选,还没当偶像呢!你现在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管我的事情。赶紧滚!”
  
  她不客气地把他往门外推,门开了,打闹的两人一愣,有个冷面煞神赫然站在门外。
  
  孟黄黄不认识周津塬,受了惊吓,手里的杂志“啪“地掉落在地面。
  
  苏秦倒是认出了周津塬,但一时间没把周津塬和孟黄黄的相亲对象联系到一块。
  
  “周大夫,你怎么来?我妈出事了?”苏秦有点心虚,他已经好久没回去看姐姐和母亲了。
  
  周津塬首先注意到的是地面上的杂志,封面上是一个名模,第三行的副标题“所有女孩都是粉红色的豹子,我们主宰世界的方式是去了解它——赵想容专访”。
  
  十年前,时尚杂志还是高冷的传播媒体,会要求一些特立独行的名媛参加访问。赵想容的头像印在杂志上,专访足有三p,贴了她小时候的照片,还有她以前芭蕾考级的证书,和堪称灾难的成绩单。
  
  周津塬扫了一眼,无非是宣传什么田园女权主义,感性的抒发大于理性的思考。
  
  周津塬想把杂志还给孟黄黄,不知道为什么,他重新看了一眼杂志上那张芭蕾舞证书,下面签着一个名字,字体很熟悉。
  
  他用手指抚过这一行字,皱起眉。
  
  周津塬握着杂志不发一言离开。剩下孟黄黄和苏秦面面相觑。
  
  “你在和周大夫相亲?他不是和我姐在一起吗?”苏秦一边说一边提醒孟黄黄。
  
  孟黄黄震撼于周津塬的清冷容貌,随后被这声“大夫”拉回神,今天的相亲对象,貌似是个医学博士,周医生?周津塬?自己条件是有多差,大嫂居然介绍一个二婚男?那还不如滚回饭圈去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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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的字体,随着年龄增长都会产生变化。
  
  十几岁的时候,人会逐渐形成专属的字体风格。周津塬记得,许晗刚开始和他通信,字体歪歪扭扭,随后慢慢规整。
  
  周津塬自认他把几百封信读了太多遍,实际上,他过于挑剔,读得次数最多的,也只是许晗写字最工整的那几封。
  
  但是,为什么芭蕾舞证书下面的签名,和他此刻公寓墙壁上贴着的那封信,许晗第一次给他写信的字体相同?
  
  周津塬开车前往赵想容父母家,黑暗蛰伏在四周,他的脑海里闪过很多东西。
  
  赵家大宅有两种入门方式,一种是电脑自动识别车牌号,一种是在刷卡。周津塬依旧有她家的进门卡,已经凌晨两点,赵父赵母都睡下,周津塬把车缓慢地停在车库。
  
  赵想容把她学生时代的很多证件,一股脑地都放在书房里。说是书房,但只有各种时尚杂志,厚厚地堆积。
  
  周津塬随手打开灯,打算找到赵想容芭蕾考证。
  
  他在书房里找到很多东西,最多的是相册。赵想容童年时期就极漂亮,留下各种跳舞和玩耍的合影,周津塬突然看到,柜子最底下有个照相薄,好像是赵想容刻意隐藏在里面,他随手取出,刚翻到第一张合影时,突然窒息了片刻。
  
  赵家那时候就用彩色相机,小赵想容穿着一个小红裙,弯腰摘花,她梳着短发,脸色淡漠,看不出是如今娇滴滴的美人。而在旁边,有人对着镜头笑得极为灿烂。
  
  很长时间内,周津塬没看到过许晗的影像,但她的样子还清晰在他脑海里,就像一颗停止生长的智齿。不过,周津塬从来没有看到过许晗这么热烈地笑过,他低头看着照片,身后门突然打开。
  
  赵奉阳鬼魅一样出现,穿着深色的浴袍,头发上滴水,伸着残肢,正坐在轮椅上冷冷地看着他。 
  
  “你在我家干什么?”
  
  平常,赵想容不在父母家住时都紧锁着门,没有她吩咐,任何人严禁乱动东西。赵奉阳今晚看着她的房间亮起灯,特意赶过来看看妹妹,不料撞到了周津塬。
  
  他的出现令人惊讶,赵奉阳坐在轮椅自己转进来,伸手夺过周津塬的相册。他眼中惊讶划过,这也是赵奉阳第一次看到这些照片,上面不仅有赵想容和许晗,还有赵想容和他的合影。
  
  周津塬没出声,继续去找十多年前的芭蕾舞证书。
  
  “豆豆呢?”赵奉阳眯着眼睛,过了会才抑制住惊讶,抬头看着周津塬的背影,他缓缓地问,“你在找什么?”
  
  “赵想容让我来的,”周津塬依旧很从容,即使他在撒谎,“她说我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在这里找到答案。至于你,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赵奉阳不确定周津塬的话是不是真的,但很快,他就作出决定。
  
  “滚出她的房间。”赵奉阳冷冷地说,“这里是我们赵家,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
  
  周津塬似笑非笑:“你希望我滚到哪里,香港?”
  
  赵奉阳沉默了几秒,周津塬提起嘴角,讽刺地一笑,显然失去的奖学金里有赵奉阳的手脚,也许赵想容不知情。但奇怪的是知道这一点,他却微微烦心。
  
  “你知道吗?周津塬,我这么多年对你一直手下留情,不是因为我对许晗的死感到内疚。”赵奉阳淡淡地说,“假如死的人不是许晗,假如是豆豆出了一点意外,任何别的男人伤害了她,我就会变成世界上第二个你,我也会花一辈子为她报仇。所以某种程度上,我尊敬你。”
  
  周津塬没理睬赵奉阳,继续在那堆证件里翻检,他想看到赵想容的芭蕾考级证,那里有一根线,一根他忽略的线索。或者说,周津塬想把一切和许晗有关的东西,记忆的片段,都拿回来,放在身边,绝对不会落在任何人手里。
  
  他眼睛一亮,因为终于看到那几个芭蕾舞证书。
  
  此时此刻,他亲眼所见,赵想容的签名和许晗给他的第一封情书字体一模一样。以前,周津塬会如坠迷雾,现在,他只是把那证书揣到怀里,打算离开。
  
  “我刚开始来赵家的时候,豆豆和立森总是欺负我,”赵奉阳突然开口,这个秘密也在他心里憋着太久,“有一天,我假装被她骗到了花园里的小木屋里……”
  
  周津塬稍微顿住脚步。
  
  “我养父养母闹离婚,两个大人整天都不在家,保姆也不尽职,”赵奉阳按了按眉毛,真奇怪,这么虚弱的男人,说话和眼神总像带血一样,“三天后,我终于带着那些大人去小木屋……她被关了三天。发着高烧,差点死了。等她清醒后,赵想容没有告诉任何人,是我把她关在小木屋里。我养父养母至今还以为我是她的救命恩人。”
  
  周津塬淡淡地说:“你真是好本事。”
  
  “有一件事,赵想容让我们全家上上下下一起瞒着你,我本来也不打算告诉你,这是我一辈子对不起她的事情。但是我改变主意,不如让你和我一起品尝着痛苦:赵想容高烧三天,右耳朵接近失聪,左耳丧失了一部分的听力。”
  
  这就是赵家父母对女儿格外容忍的原因,赵想容的个性骄傲,她是不允许任何人发现这件事情。
  
  赵奉阳看着周津塬,他说:“赵想容和你结婚,一定总找机会你吵架?她是不是经常骂许晗?她很害怕你发现这件事,她讨厌别人把她当残疾人,她很介意这个,也不允许自己太靠近你。其实,许晗和赵想容就是在医院里认识,她刚做了人工耳蜗,需要半年的康复治疗。许晗是她好朋友,只有她在的时候,赵想容才肯说话。”
  
  他等着周津塬说点什么,周津塬不动声色,赵奉阳怀疑,周津塬是否早就知道这件事。
  
  周津塬淡淡地说:“香港这事,只此一次。别阻碍我,我不想搬出我家老爷子压你,你也别觉得我家只有老爷子不要命。”
  
  周津塬说完后,他就出了房间,沿着楼梯大步往下走。
  
  将车箭一般地驶离赵宅,周津塬才知道,他的手心冰冷一片。 
42、chapter.42 ...
 
  如果非给和赵想容的婚姻总结唯一的优点, 周津塬认为是坦诚。
  
  赵想容见识过他因为写不出来论文,满茶几都扔满烟头咖啡, 整天胡子拉渣地关在房间里,以及最初上手术台和麻醉医生吵架, 他在家一坐就是三四个小时地独自生闷气。周津塬也见识过, 赵想容边敷着面膜边熬夜用喷雾罐在昂贵娇贵的道具喷上白色的蜡,这样在后期拍摄的时候,模特的指纹不会残留上面,以及赵想容看管的样衣被偷走, 报警后没有下落, 她赔笑给品牌公关打电话, 录制了一段鞠躬道歉的视频。
  
  ——但是,赵想容是个听障者?
  
  周津塬不相信赵奉阳对自己说的每一个字, 粉红豹可是锱铢必较的性格,他看过她跳着脚骂自己浑蛋的样子。比起别人的话,他有某种别人无法轻易扭转的意志力。
  
  周津塬无动于衷地把孟黄黄的杂志和赵想容的芭蕾舞证都扔回公寓,之后几天, 他都泡在医院里。
  
  夏天要来临了。院里的树木又开始发绿, 门诊大厅当场挂号的时间也提前了半个小时。但骨科医生最明显的感觉就是石膏不太够用,而夜间急诊时的儿童患者,也开始明显增多。
  
  一天内,周津塬为一个六岁的小朋友缝了头,又为另一个九岁的小姑娘缝了下巴,今晚值班则接待了一位磕破腿的小女孩。
  
  周津塬不喜欢儿童。无论他怎么轻言温语, 孩子们看到这位英俊的周大夫的第一反应,都会下意识地闪躲。家长以为这属于小孩看到医生的正常反应,但他却怀疑,他们看透了眼前这位成年人的硬核内心。那里如恶魔吐着长气形成的冰岛,只充斥着阴冷狂暴的风,恐怖森冷的岩石和难以预测的深沉暴力。
  
  他小的时候是孩子王,所有男孩子心甘情愿听他统领,因为他懂得最多,最无忧无虑,还因为他打架时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爆发的戾气就像发了某种疯病似的。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现在,周津塬把一切黑暗恶劣特质都裹起来塞到柜子里,他很少讨论自己内心,他是骨科最稳重可靠,态度温和的医生之一,连续几年被评为优秀职工。即使在孩子爆炸般地嚎哭时,周津塬的眸子深处除了体谅,不会流露任何不耐烦。
  
  “医生叔叔,什么是’先知’?”
  
  小姑娘临走前,泪眼朦胧地指着骨科专科门诊里的宣传标辐,那上面写着,“天冷膝先知”。
  
  周津塬没有纠正小姑娘,他简单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先知,就是形容一个人具有智慧,无私又和善的意思。”
  
  小姑娘家长在旁边说:“医生真是一个文化人。快谢谢叔叔。”
  
  周津塬打完夜班的卡,和同事交接完准备奔去教学楼。他利索地往前走,走廊迎面走来有几位护工,他们用两辆应急小推车推着满当当医疗设备,占满了道路,他主动侧身,往旁边避开,让他们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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