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情并没有如胤礽想象中那么发展,相反的,康熙似乎什么都没听说似的,一如既往的叫胤礽过去,叫他读奏折,问他皇孙们如何云云,总之还是慈父范儿。
人都容易有侥幸的心理,胤礽虽然担忧,但看在索额图眼中,这似乎成了皇帝的某种默许。如今索三老爷更变本加厉,威逼利诱,让宗室和大臣在他那本“请立太孙”的奏折上署名。
“眼看着要到雨季了。”胤禔早早的带着全家来到春明园,如今正是傍晚时分,正好适合老友相队饮茶。
沈瞭小口饮茶,看着胤禔有些无精打采,他放下茶杯就笑了,“王爷若是在京里待着心烦,为什么不寻个差事,干脆离京呢。”
京中的氛围很诡异,乾清宫的皇帝按兵不动,索额图上蹿下跳,太子变成了幕后主谋,这个夏天整个城里都有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氛。
不管康熙想要干什么,怎么做,一旦他动手,待在京城难免粘上什么是非。沈瞭说的不错,他的确应该离开京城,直郡王想起一件事,钦天监说今夏必有大雨,还上书康熙说要小心发水。
就在入夏第一场大雨的时候,康熙站在乾清宫观察着雨势,他想起上一年与几个洋人在永定河测量水位。如果钦天监的乌鸦嘴说准了,今年的永定河很危险啊,得找个人去瞧瞧了。
就在康熙运笔给河道总督写信,顺便斟酌人选的时候,梁九功从外面进来道:“皇上,直郡王来了,在外头求见。”
康熙停笔,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容:“哦,他终于肯入宫了……叫他进来罢。”
看见长子的一瞬间,皇帝不是没有感触,他有他的消息渠道,保清和保成不欢而散,可保清也没有告状或者到处宣扬,反而气呼呼的待在春明园里不出门了。
这孩子品性是真好,作为长兄无可挑剔,但是,是不是性子有些太软了?
康熙很难不去想,如果异位而处,胤礽恐怕也不会气的自己回府,那孩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保清就,康熙忽然有些久违的担心,是不是他儿子长于任事,所以不太擅长应对别人的攻击?
康熙已经听到一些关于“直郡王不务正业,行为散漫”等等荒诞不经的传言了,这是保清挡了谁的路,所以才要这么攻击他。
“你怎么这个天进宫,这么大的雨。”康熙笑道:“魏珠,给直郡王拿块热毛巾。你还年轻,要注意身体,别受了凉也不在乎,以后年纪大了有你受的。”
“谢汗阿玛!”胤禔也一脸笑容,仿佛之前没进宫并没有特殊原因,依旧是一派阳光灿烂。他接过毛巾擦擦一头一脸的汗,然后就道:“儿子看雨势太大,记得之前钦天监提过永定河,所以……汗阿玛知道,儿子对水务也算是接触甚早,有些担心。”
“若是雨势继续这么大,按照往年的雨量计算,恐怕永定河的河堤会有风险。”
皇帝微微点头:“你一直关注水利,这很好。永定河的堤坝若是受损严重,自山西到直隶,田地就保不住了。更有甚者,还有黄河,一旦发水那可就糟了。”
黄河在宋朝之前还是正常的,谁知道宋朝那会,有个叫李垂的人写了一篇“导河形胜书”,说黄河这么流啊,再过几十年就要流到辽国境内了,到时候辽人顺流而下,我大宋岂不是药丸!
于是从宋仁宗开始,宋朝几代皇帝都在沉迷于搞黄河改造,史书上有个词叫“三易回河”说的就是这件事。黄河的河道被人为强行修改,最后辽国人的确没有顺流南下,但因为黄河大规模水灾,金国人打过来了……
等金国人打过来的时候,宋朝官员居然想出了“以水为兵”的“妙计”,想要通过洪水击退敌人。结果就是造成了大规模水灾,祸害了几个省份。
胤禔读史书,关注军事的时候,也很自然的要关注每一场战役背后的政治、经济,地理,和这场战争的根本原因和直接原因。当年他看到这里的时候,是深深的为宋朝书生的脑子而“折服”。
真想砸烂那颗狗头啊。
黄河水患由此而起,绵延了七百多年,到现在也没有解决。自元朝至今,黄河极其支流,基本上是年年修,年年怕发水。
“汗阿玛若是允准,儿子愿意亲自到永定河看一看,也免得地方官欺上瞒下。”胤禔慢吞吞说道:“了解的越准确,您也好对症下药,不管是调粮还是用人,总算更稳妥些。”
现在外面还下大雨呢,康熙也不是什么暴君,别说自己亲儿子,哪怕是大臣,也不带让人冒着大雨离京的。保清好像很着急想要走似的,康熙脑子略微一琢磨,对呀,他可不是想要离京。
毕竟在外头人看来,是直郡王“捅破”太子的密谋,他和太子闹的不愉快,留在京里也是不舒服,难怪想要寻个差事避开一阵子。
皇帝微微点头:“罢了,朕原本也想派个人出京瞧瞧,既然你自告奋勇,那就是你了。不过别着急,等这边雨停了再走,冒雨还是太危险了。”
“嗻,儿臣明白……谢汗阿玛!”
不知道为什么,康熙看着胤禔,眼神里的光很复杂,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有些遗憾和欣慰。甚至外头雨停了,直郡王离开了乾清宫之后,康熙站在殿外看着滴水兽。
“梁九功,去寻几个得力的太监,太子身边有人作怪,朕要帮他理一理家务。”
作者有话要说:
黄河自西汉大规模治理,安生了八百多年,直到宋朝的骚操作。
第134章 :骑墙观望
皇上把毓庆宫的总管太监和太子的贴身太监都换了!
这个消息很自然的传遍了京城, 且不论别的人,就说索额图也不会简单的以为“太子身边的人背着他作怪”这种理由,就是康熙现在动手的理由!
太可笑了,没人会相信的, 索额图看着书案上的联名单子, 眉头紧紧的拧着。直郡王前脚离京办差, 后脚皇上就收拾毓庆宫的太监, 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呢?
是直郡王告状了?还是他告诉的皇上, 说毓庆宫太监有问题?索额图宁愿直郡王告状, 否则就是最坏的可能:是皇帝在出手搞他们。
太子会如何做……索三老爷心里全是不安, 他觉得以康熙对太子、以及太子本人的手段, 恐怕他要承担全部责任了。但至少目前, 皇上什么都没做不是么,如果就这样,那也太不甘心了。
“我怎么就没想到, 也找个机会离京办事呢?”诚郡王胤祉在府里嘀咕,作为唯二的皇子郡王, 同样也作为康熙给太子预留的左膀右臂,胤祉一边支应着皇太子, 一边在家里头疼。
三福晋倒是无可无不可, 她正在叮嘱两个儿子的乳娘:“阿哥们还小, 哪怕在府里,他们跑跑跳跳, 你们也要多上心。”
安排好了儿子们, 她才对诚郡王道:“爷, 去年汗阿玛不是将那个,那个陈梦雷先生交给你了, 让他给爷侍读嘛。我虽然不懂这些,可听说那是个有大学问的人,您有事干嘛不问问他呢?”
陈梦雷啊,要说这个人,他的官司还是已故的徐乾学一手减刑的,那会徐乾学正在做刑部尚书,陈梦雷牵连进了三藩投敌案,到现在也没个准确说法。
去年康熙到盛京,听说陈梦雷这么多年在艰难环境里还坚持教书,皇帝大为感动,而且三藩那事,陈梦雷委屈也算是众所周知,苦于没有证据,加上李光地平步青云,往事不可追。
于是陈梦雷被康熙特赦,正好诚郡王热衷文事,陈梦雷就被派给他做了侍读。福晋这么一说,倒是给胤祉提了个醒,对啊,陈梦雷之前还说“乐意为郡王分忧”,他肯定是想在自己这里站稳脚跟的。
既然如此,这样有学问的人不用,那才叫暴殄天物。
胤祉还没想好自己究竟想要浑水摸鱼,还是冷眼旁观,亦或是冲过去做忠臣孝子……但他不管想做什么,弄清楚目前的局面都是必要的。
也不怪胤祉想要找陈梦雷聊聊,皇上的儿子里,除了太子之外,现在也就两个出挑的:一个是直郡王,这就不用多说了,皇长子嘛,又有军功,一向是康熙看得上、用的着的儿子;另一个就是诚郡王,在外头从来都是温文尔雅,被康熙称为“读书养德有所成”,希望日后在文事上辅佐太子。
虽然老八现在被康熙指定去内务府学习,但和两个哥哥根本没法比,京中的各路人马还没有把这个少年贝勒放在眼中。
所以如今被盯着的只有两个皇子郡王,直郡王这家伙太贼,一溜烟跑了,留下胤祉就不能不更谨慎,唯恐自己被这摊子烂事给拖下水。
诚郡王还在临时抱佛脚的时候,直郡王府里,大福晋已经命人请来了沈瞭。
“这事寻旁人去给王爷送信,我又不放心,等闲之辈也不能给王爷一些建议。”道琴开诚布公的说:“不知沈先生意下如何,能否请先生前往永定河,将京中之事告知王爷。”
“此事正该是在下做的,不敢当福晋一个请字,我这就启程。”沈瞭道:“只是怕耽误了大格格同大阿哥的学业。”
“这事之前王爷也同我说过,转年先生就要参加会试了罢?自然要为他们姐弟另寻师傅,先生也不必担心,还是王爷那边的事情要紧。”
胤禔是在京城连续三天的大雨之后离京前往永定河的,说来也巧,因为今年雨势太大,河道总督衙门也派人过来查看永定河的水况。得知直郡王在此之后,戴梓修改行程,马上也来到了永定河位于天津卫的河段,两个人就在这里见面了。
“我临走之前,听说你将陈璜推荐到了工部?”胤禔与戴梓在河堤漫步的时候,随口问道。
“是写了奏折,不过也是循例说一声,对着王爷,臣也不扯谎,陈璜不爱回京,我也舍不得放人。”
和聪明人说话不费劲,戴梓的意思胤禔马上就明白了,陈璜当年也是受过委屈的,京城那个烂泥坑大染缸不适合他,还不如就跟着戴梓好好干,品级也没委屈他,康熙也记得他的好处。
非要去京城做什么呢?到时候不过是泯然众人,身不由己。
胤禔叹息道:“他也比当年精明多了。”戴梓一笑,二人再未说话,只是沉默的对着永定河。
天气阴沉沉的,乌云笼罩,压得人透不过气。明明站在河堤上,可胤禔的衣服还是被汗水打透了,旁边的戴梓也是一脸汗水。
“这雨怕是还要下……”戴梓看着天,又道:“不过,靳督在世的时候已经安排好了每年夏汛如何应对,之前我未到任的时候,陈璜已经命人严格察验了今年的水位。除非连续下正月的大雨,水位才会飙升。”
“如果真是那样,也不止永定河,黄河两岸怕是又要涝了。”胤禔就道:“修了补、补上还要修,日后留给后人的还是个烂泥塘。”
“唔。”戴梓惊讶的看着他,这位郡王不像开玩笑,他还真想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戴梓沉吟一下,还是道:“黄河水患绵延数百年,靳督解决了下游直到入海口的问题,但如果想要彻底解决,根源还是在主河道晋、豫河段,那是个大工程。”
“解决了也给后人少个麻烦。”胤禔笑笑,指着河水道:“前些年,皇上也提过这话,无战事的时候,与其招募民夫,不如让旗下旗丁过来参与治水。”
戴梓眼睛一亮,这可是个好主意,但是,“这得有个身份合适的人来统领,否则旗下人恐怕不会听话服气。”
“我提出来的,自然是我亲自过来。”
胤禔这话让戴梓一笑:“王爷没有说笑?这是个辛苦活,而且耗时间,哪怕只管永定河这一段,一走怕是一年半载的,皇上怎么会派您过来?”
这话半真半假带着点恭维,胤禔笑笑也没有多说,哪怕康熙不打算派他,他软磨硬泡也得来!
胤禔带人在永定河沿线整整走了一个月,所幸今年就那么一场大雨,水位线好歹控制在了正常范围。但永定河的河堤依然垮了一小段,所幸是在人烟稀少的地儿,损失并不大。
“富格!”胤禔扯着嗓子喊表侄子,跑过来的却是萨宾图。
“王爷,侄少爷不是您说他身体不好,怕下雨,让他留在了驿馆。”
胤禔这次出京带上了富格和鄂尔泰,富格一直跟着顾贞观读书,据说对水利也很感兴趣。而鄂尔泰同富格交好,又是正经的直郡王门下,干脆一起带着。
富格长的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他长的像明珠,打小又被祖父母养大,聪明伶俐就是身体不好。不过虽然看上去是个娇养公子,但富格本人还是很坚韧的,只不过容若曾经私下对胤禔说过,总觉得这个儿子心思有些重。
胤禔回到驿馆也没让人通报,直接去了富格那边,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人聊天。
“沈先生遍历名山大川,难道也觉得海运不如漕运么?可学生认为,元代都能采用海运,未必我朝不行,这样也免了每年疏通内河航道了。”
沈瞭的声音慢悠悠的,如今听起来还真有几分高人逸士的范儿:“毅庵这话错了……”话说到这里,胤禔已经推门进来。
“王爷!”
三个人都起身行礼,直郡王摆摆手,笑问沈瞭:“中正怎么来了?”
沈瞭起身道:“福晋想您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再有还得给王爷送些东西。”
富格同鄂尔泰很知机的退下,只剩俩人的时候,沈瞭将康熙对毓庆宫太监的处理、和对索额图等冷处理告诉了胤禔。
“怪不得福晋让你过来,换个人还未必将事说的这么清楚。”胤禔揉揉眉心,“皇上的心思,你看呢?”
“我临走之前,倒是从明府那边听说,皇上似乎对长泰很不满意。”沈瞭斟酌着说道:“似乎皇上还是盯着赫舍里氏,只要皇上的目光还盯在赫舍里氏一族,那么太子就稳如泰山。”
起码康熙追责的态度不是朝着太子来的,倒霉的是赫舍里氏,太子看上去依然是备受皇父爱重的储君。胤禔如今也看明白了,康熙对太子轻易是不会撒手的,不到迫不得已,皇帝绝不会放弃权力布局。
“你先留下,咱们把永定河这边好好看看,堤坝该修的还是要修。”
胤禔说话的时候,沈瞭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照他来看,直郡王现在要做的就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