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家人会是什么心情且不说,只说康熙同胤禔说起的是,西南试点摊丁入亩、官绅服役的事情。当地有意见,一口一个妨碍民生。
“儿臣浅见,怕是妨碍官生才是真的。”哪是民不聊生,绝对是官不聊生,要不然官绅急什么?还真当他们满腹圣人言,急百姓所急,想百姓所想?
都能做到这两点,那觉悟都赶上海瑞了,也不至于反对官绅一体纳粮服役。给巡抚施压,向皇帝告状,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那点银子。
刀子割谁,谁流血。谁出银子,谁肉疼,这会也就顾不上圣人教诲,什么贫贱不能移、什么钱财身外物。泥腿子死不死谁管,官绅家有酒有肉就行了。
想想真是冤,皇帝还得在紧巴年景裱自己简朴,缩减开支。皇后、太子也得配合,做不到的就是妥妥的政治污点。譬如洛阳闹灾,自己却在洛阳宫中鼓乐大作的章怀太子李贤,被大臣上书劝谏。
而人家官绅世宦之家,除非全家被烹了,否则绝无此虑。胤禔心想,自己若是运气好,就该穿越到贞观开元的时候,做个五姓大族子弟,浪荡着混一辈子了事。
“你看这事要停一停吗?”康熙如此问道。
胤禔斩钉截铁道:“儿臣以为不可停。停下就是朝廷服软,只要百姓日子过得去,不管官绅怎么说,他们不会跟着凑热闹。如果有人胆敢悖逆朝廷,三尺刀锋在颈上,自然安生。”
人道毁灭是下策,但管用。胤禔也是不耐烦这帮人,否则也可以温水煮青蛙。
康熙心下安稳,嘴上却道:“你这性子也太暴烈了些。能让人体会圣意,还是要给他们机会,让他们遵从朝廷的旨意。能不拔刀,且不要拔刀,于名声有碍。”
直亲王嘴上听话,心中却不以为然,天子大权在握,实现自己的治国方针,还管什么名声。至于身后,死都死了,管那么多干什么!
瞻前顾后,只会临阵手软。不过康熙的意思,胤禔其实也清楚,这老爷子就是想万事办的完美,人人念着他的好,若是真到了要拔刀的关头,他也不会犹豫。
曹寅离京回南,临走前还拜托成德看顾他女儿一二,若是听说平王夫妇哪里不好,赶紧给他送个信。成德应下了,回头还对胤禔感慨“儿女真是操不完的心。”
说道儿女,趁着康熙操心十八阿哥的功夫,胤禔将弘晗留在家里两天。这日忙中偷闲,直亲王带着长女、长子一道出门逛街去了。
这俩孩子都算是经常出门,见过世面的,绝对不是那种,出了自家府门连东南西北都找不着的主儿。但是要说他们多么有阅历,那也是假话。
莫说他们俩,京中现在的勋贵子弟,如胤禔的小舅子牧克,没当差之前对银子和铜钱都是稀里糊涂的。贵人勿需碰铜臭,这种想法才是恶臭,活活把人给糊弄成了傻子。
所以,此刻父女三人吃了羊肉面,胤禔就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个孩子开始算银子和铜钱,给多少铜钱。世面上原来铜钱流通度比银子大多了,更别说银票。
“银票很少用。”直亲王给他们解释,“山西和江南大商号,得有信誉、延续多年,最好是有皇室采买关系的,才能放出些银票。临时用用罢了。”
“那百姓缴税,不是还得缴银子。”苏日格好奇的问道,“他们难道还得兑,兑了再交?”
弘晗道:“那多费劲,应该是缴铜钱,按照数目,官府直接算成银子多少罢。”
俩孩子的眼神都投向了胤禔,希望父亲可以给他们讲讲。直亲王的私人课堂开讲,内容就深了,关于火耗,关于官员俸禄,铜钱和银子的兑换为什么总有波动等等。
三人从内城一直溜达到了外城,如今内外城混居现象愈发明显,内城里的店铺也花样繁多。莫要说关外特产、江南特产,就是西洋货,也不止一两家了。
“这里各家铺子都有王公显贵的份子。”胤禔随手指指点点,给孩子们讲道:“宫里你们姑姑下嫁,或是你们叔叔开府,包括咱们府里也有,都是给庄子和当铺。不过那收益和这个比起来,可没法看。”
“当铺也会赚的少?”苏日格有些不信,她看过府里的账本,她家当铺收益不错啊。
胤禔笑道:“你舅公深谙货殖之道,你阿玛我呢,也一向懂这些。否则,不说别人,就说你大姑姑,她和你大姑父成婚之后,给她的当铺差点因为经营不善而转手。”
“其实学习货殖买卖,也是学习人情世故,去想你能给出什么,又能换回什么。”胤禔笑道:“想明白这些,也受益终身。”
他倒不是很担心孩子们钻钱眼里,对于这些孩子而言,权力要比金钱更有吸引力。但他还是要给予提醒:“你们也要明白,这世上总有人觉得钱财愈多愈好,为了钱能够将一切品行踩在脚下。要警惕这样的人。”
“阿玛,您说九叔算是那种人吗?”苏日格突然道,“九叔成日沉迷此道,他也算是那种为了钱什么都能踩的人?”
“他,他还不算。”胤禔笑笑,“他对你五叔,对你八叔,还是有几分诚意。”
胤禔带着两个孩子已经快到府外的街上了,却听见了急促的马蹄声,转头一看是兵部传令的兵,好像是八百里加急。一行人马不停蹄直奔着宫城去了,胤禔皱眉,这是出事了。
“你们先回府,告诉你们额娘,阿玛进宫去了。”胤禔叮嘱两个孩子回家,看着侍卫拥簇他们走了,自己才带人勒马掉头,也跟着进了宫城。
兵部不归他管,所以胤禔原本只想问问,看是哪里出了战事,户部得调银子。不想一问才知道,是藏地贵族间矛盾激化:第巴桑结嘉措想要毒死拉藏汗,顺便出兵,不成想拉藏汗早有防备,桑结嘉措反误自己性命。
紧接着,拉藏汗为了斩草除根,已经废了桑结嘉措拥立的六世达赖,此刻已经将废黜的六世轰出藏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那个想法就是王安石那首《凤凰山》: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 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第231章 :初三送走穷神
藏地贵族的冲突, 直接关系到准噶尔汗国,儿准噶尔汗国的动向,清朝这边需要密切关注。
因此,胤禔是和兵部尚书, 当值大学士、南书房学士一起去了养心殿。康熙瞧见他倒也没意外, 听说他担心有战事而需要户部调银子, 还挺高兴胤禔的警惕性。
原本要让胤禔去负责哪部分的部务, 是康熙思考许久的。直亲王不缺掌兵的经验, 外出办差也所获颇多。而吏部这种要害, 康熙也不会交给他, 工部、刑部谈不上纵览全局, 思来想去, 只有户部合适。
开始康熙还担心胤禔不耐烦怕琐碎,打算好好给他上一课,不想他干的还真不错。
藏地事务敏感, 康熙也不打算扩大知情范围,他只是听取兵部和大学士的总结, 以便做出最后决定。这也是考察,直亲王也在考察其列。
“拉藏汗另立□□, 被废的六世仓央嘉措已经被驱逐, 你们觉得, 朝廷该如何?”康熙嘴上说你们,眼睛只盯着胤禔, “直亲王, 你说。朝廷是承认, 还是不承认?”
“儿臣以为,朝廷应该答应其所求。”胤禔这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 这会朝廷对藏地的控制可以说非常的,没有威慑力。拉藏汗显然攫取了主动权,康熙答应了,大家面子上都好看。
否则让皇帝承认朝廷对其失去控制,或者从无控制吗?
“接着说。”
直亲王继续道:“另一条就是,可以令被废黜的六世来京囚禁。儿臣以为,将来用得上他。”
将来不管朝廷这边对藏地有什么举动,还是将来和准噶尔汗国一战,这个被废的六世仓央嘉措都是足够分量的筹码,是一张好打的牌。
康熙颔首,下旨南书房学士张廷玉草诏,要将这个仓央嘉措押解来京,还笑道:“直亲王老成谋国,朕当嘉许。不过,金银俗物于吾儿无用,就先记着罢。”
这玩意还带记账打白条的,不过胤禔倒不在乎,他只是给出个建议,但心中并不看好:他能看出来的事情,拉藏汗会看不出来?这个仓央嘉措,怕是来不了京城了。
正如胤禔所想,这年腊月初一,康熙收到了消息:被废的六世仓央嘉措,在押解来京的途中,于青海湖畔打坐圆寂。
“汗阿玛息怒,想来拉藏汗还是有所顾忌,否则就不是圆寂,而是明火执仗的要取他性命了。”
康熙叹气:“从先帝至朕,无不对□□、达赖礼遇有加。可那个桑结嘉措,先是对五世之死秘不发丧,等朕知道以后,又找各种借口解释。朕当时也是给他机会息事宁人。”
这事倒是胤禔头回听康熙亲口说,当年老皇帝知道桑结嘉措秘不发丧的时候,胤禔正带人在草原上与策妄阿拉布坦见面。
“这些年,他念念不忘噶尔丹这个学生,又和拉藏汗不睦。”康熙摇头:“如今他是死了,可拉藏汗和阿拉布坦,会不会关系更密切呢?”
胤禔觉得不会,不过这不是重点,他道:“儿臣浅见,请汗阿玛训诲。儿臣想,是不是您派个人去藏地,拉藏汗显然不想和朝廷再起矛盾。虽然他的妻子出身准噶尔,但他和阿拉布坦也只是狼狈为奸罢了,这种关系长不了。”
远交近攻,藏地同准噶尔汗国离的太近了,不管是拉藏汗、还是阿拉布坦,因为朝廷在中间不少使劲儿,他们对彼此都不放心。
第巴桑结嘉措在藏地经营多年,影响力不是拉藏汗将人杀死所能驱散,而桑结嘉措留下的人此刻必定是人心惶惶。朝廷派人过去,可以一举数得,扩大影响。
“你以为谁合适?”皇帝如此问道。
胤禔就道:“儿臣以为,办此事的人需机敏圆滑,有这方面的经验。最好在礼部,儿臣以为揆叙堪当此任!”
揆叙:人在礼部、锅从天降。
凭心而论,揆叙是个好选择,而且在成德撑起家门、揆方摆明要做个富贵闲人的情况下,揆叙想要出头,就得走的辛苦点。
“听说是直亲王推荐你的?”揆叙的媳妇耿氏忍不住抱怨:“去青海那边,唉。”
夫妻俩在家中边叫下人收拾东西,一边话别,揆叙就道:“这是机会,要不然我还得在礼部熬上多久。那地方又不比在翰林院做掌院学士,待在那有甚么意思。”
这个差事有风险,可功绩是实打实的,这比什么都强。
揆叙陛见的时候,康熙就道:“直亲王举荐,也是朕信得过你。到了那里,只说朝廷要拉藏汗千万谨慎,不要再度激起冲突。他还年轻,可以慢慢来。”
“嗻,皇上训示,臣记下了。”
这段时间突发事件不少了,朝野内外、宫里宫外,闯祸的闯祸、生病的生病,康熙到底也上了年纪,有些疲惫。而去佟贵妃那里,贵妃想要为佟家请罪,却又担心康熙不悦,让康熙也觉着别扭。
何况十八阿哥还病着,康熙就算叫了年轻宫妃,也有些意兴阑珊。百无聊赖的老皇帝干脆将时间都花在了儿孙们,尤其是弘晗身上。
最好能保证下一位继承人和自己政治思路一致,这样能保帝国三代无忧。康熙如此想到,决定让弘晗在自己身边的时间更多。可弘晗年纪不小了,再住在延禧宫肯定不合适。皇帝灵机一动,让弘晗住在阿哥所里罢!
直亲王很想骂街,他好不容易达成目的,让弘晗住在府里,在宫里读书。不成想没高兴两天,康熙就变卦了……什么事儿这是!
康熙身上有很多优点,这是事实,但作为父亲,胤禔更希望弘晗多跟在自己身边。唉,这会也只能庆幸弘晗年纪不小,已经不是最容易受影响的时候,且关于亲情,孩子已经有了稳定认识。
“住在阿哥所,和你叔叔们好好相处。”胤禔看着儿子,最终只说:“大冬天的,你不必来回跑也是好事儿。”
弘晗已经开始变声了,他点头,声音很低:“阿玛放心,儿子都知道,您放心罢!”看上去倒是自信满满,胤禔其实也没太担心,这会谁还敢给他儿子找不自在?
于是,给直亲王找了不痛快的康熙,终于过上了含饴教孙的生活,恰逢内务府大臣年终进宫禀告预备过年的事儿,顺便劝谏“听闻十八阿哥病了,但求皇上不要太过劳神伤身,否则于十八阿哥也无益。”
依照此时的价值观,除非十八阿哥是康熙唯一的儿子,否则这样的小儿子病了绝对不该太惊动老爷子。毕竟,子女年少夭折,依照传统价值观来说,也是不孝……
为了表达自己并没有因为小儿子生病而极为烦恼,康熙决定在冬日带着儿孙们去冬猎,主要是小皇子和皇孙们。
冬猎是个体力活,不管是控马,还是在寒风中拉弓,都在考验一个人的体力。这段时间康熙睡得不太好,前段时间搞得又有些体虚,用中医的话说就是体内“正气不足”。
于是,这天愉快的冬猎回来之后,老皇帝就有些略微不适。康熙在医道也算略有心得,他也不是那种讳疾忌医的人,感觉不适之后马上就召来了太医,结论是略感风寒。
风寒也没什么好法子,休息、喝药而已,可偏偏不巧,十八阿哥就在年前夭折了……
庶妃王氏哭的死去活来,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禄也在阿哥所外头哭的不成样。依照过去例子,年幼夭折的皇子皇女,一般不停灵,直接火化埋葬。这几年不兴火葬了,都是封棺送走,然后寻个地方停灵,最后由皇帝下旨葬在哪里。
康熙强打精神叫人处理十八阿哥的后事,还得表示“朕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准备过年。而新年之事更是繁杂,冬至皇帝要去祭天、年末衙门封笔之前,要批复的事情,皇帝得加急处理,还有新年皇室家宴和朝臣大宴,保和殿宴请外藩,固然不需要康熙一一过问,可只要能撑,皇帝就不会将这些事交给旁人。
皇权体系是如何维系、运转,这是个繁杂的问题,但祭祀,绝对是皇帝的本职工作,这个更甚于皇帝多批几本奏折。或者说皇帝可以少少的批复奏章,而祭祀最好不要缺席。
康熙坚持着想要完成冬至祭天、祭祖的典礼,可他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在祭祀前两天,他开始出现高热症状。直亲王原本在宫中侍疾,但没两天就被康熙打发回府,说自己没有大事。
胤禔是半夜里被人叫到宫里的,康熙厥过去之前,让侍卫带上梁九功去直王府传旨,令直亲王即刻入宫。侍卫来的突然,道琴听说的时候心中一紧,劝胤禔将府里的侍卫、护军都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