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亲王此言甚是。”鄂尔泰也道,“启禀皇上,臣也见过当年先帝令旗人回屯,可其中有称病不行者、有卖了土地回京的,还有起先被圣旨吓过去……臣失言,”
皇帝摆摆手,示意鄂尔泰接着说,就听年轻的学士继续道:“还有被圣旨吓过去之后,又吃不得苦,偷偷跑回来的。所以,臣以为纯王所虑不虚,若是和过去一样,他们还是要跑回来,朝廷依然束手无策。”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所以朕想了一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关外又是龙兴之地,朕打算将土地分给大大小小的旗主们。哦,你们俩应该也能有一份。”
“皇上!”
“臣有话说!”
“你们先听朕说完,”胤禔挽了个刀花,将长刀收回鞘中,笑道:“朕没打算搞封藩建卫,这个土地只是分给旗主收益,旗主、统领、参领、佐领、旗兵,每人也多一份钱粮。”
“朕不让他们去管理土地,或者说不直接管理自己的土地,而是让他们带着人回去种地,当然了,不想种地也可以,出钱把地卖了朕也不管。但这份钱粮朕依旧要给,只是没人种地,该怎么办呢?”
胤禔看向了面前的一弟一臣:“钱可以从内帑出,可朕花钱的地方多了,官学朕要补贴,二阿哥他们出海去欧罗巴、传教士们朕也得补贴一二,朕也没有余钱。所以,就得放开柳条边,让内地民人进入关外种地了,之后收税。”
“在关外种地收税可以比关内低,而到底给旗兵多少钱粮补贴,具体分到旗主佐领是多少,这都可以再议。还有一件事,改日朕要在御前会议上说起,而今告诉你们也无妨,关于银子和铜钱的问题,也要改。”
“外头将铜钱炼了做铜器,反手就是几倍的利润,沈瞭和鄂尔泰在外为官的时候,都写过折子。商人们将铜钱熔炼,转手就是高利,云贵等地甚至出现了以物易物的情况,除此之外,私自铸币者甚众。”
“奸商可恨!”
富尔祜伦也办差多了,阅历日深,自然想到了更深一层:“而百姓缴税还是要用铜钱兑换银子,官价是不变的,自然是百姓吃亏。放任不管,必生祸乱。”
想想邓通就明白了。这是商人引发的问题,但承担后果的必然是皇帝和朝廷。
“纯弟不懂经济。”
胤禔道:“铜钱里有六分铜、四分铅,商人自然会动心思。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商人就是干这个的,这其实无可厚非。天下人谁不爱财呢?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们不是君子,朝廷就得逼着他们做君子。”
所谓无形的手背后还得有有形的手,朝廷干的就是这个活,商人惦记从不该赚钱的地方赚钱,朝廷就得想法子,总不能剁了他们的爪子,那就只能想法子不让他们在这里赚到钱,或者更高明的,将他们的兴趣引到别的地方。
如今胤禔做后面一点有难度,前一条还是不难的,剩下的就是找工部和内阁一起商量一下怎么改这个铜钱比例了。最好一劳永逸,一次性改动到位。
等到开春之后,胤禔带着全家老少一起南巡之后,皇帝已经过了天津卫的时候,京城中传出流言,说朝廷有个名单,打算勒令被写进名单的旗下人都滚回关外种地,永远不准回京!
原本很多人以为这不过是朝廷又一次无用功,可没想到居然这么狠……这消息就像在骤然热起的油锅里倒水,京城的气氛霎时爆炸起来。
各寻门路者有之,找佐领、找参领、找统领,乃至于蜂拥到旗主府邸有之,甚至还有人为表抗议跑到宗人府和步军统领衙门上吊的。
“怎么没人跑到畅春园或者西华门上吊啊。”
南巡路上,御驾中的胤禔如此嗤笑:“也没有真死成的,朕看他们还是惜命,不过是作态罢了。”
“汗阿玛,儿子有一事不明。”见胤禔点头,弘晗就问道:“这样抻的久了,京城会不会真的发生变动。之前儿子听说,八贝勒也快回来了。”
“你还能想到他,这很好。记得,不要忘记,也不要小看他。”胤禔笑着告诉他:“朕已经让老八直接追上南巡队伍,有话自然会和他说。”
弘晗敬仰的望着父亲,只有他汗阿玛这样的人物才敢用、才能用八叔那样的人。
十三阿哥胤祥骑马宿卫在御驾周围,弘晗出来的时候还特地上马迎过来,行礼又打了招呼,弘晗才道:“十三叔,汗阿玛叫您进去!”
“多谢大阿哥了!”
胤祥小跑着跳上御驾,探身进去之后,他小小的松了一口气。看来四哥让他过年那会在皇上面前认真剖白自己,坦诚认错是对的。
“温恪、敦恪二妹都被封了固伦公主,皇上眼见是看重公主们,你说你和老十四这个不着调的搅合什么。”雍郡王恨铁不成钢,他一直觉得母弟老十四特别不着调,十三弟反而要好一点。
胤禛平素照拂胤祥,十三就不能当着四哥的面说自己当时被十四说的鬼迷心窍,没想到他们大哥哪里是好说话的人。本来跟着九哥是皇上安排的习学,回来就能得用,结果自己搞砸了。
最后胤祥就听了胤禛的话,厚着脸皮趁着过年的时候抱着皇上的大腿嚎啕大哭,说自己当时觉得和十四一起帮了雅尔江阿,就是稳定军心,是功臣,是巴图鲁。都是自己鬼迷心窍一时糊涂,求皇上原谅自己这个不懂事的小子。
什么长兄如父,自己什么都听皇上的。什么当时一时糊涂,反应过来恨不能一头撞死,胤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
但效果还挺好,起先皇上有些审视他,后来也就是叹口气,训斥他两句也就罢了。自那之后胤祥的日子就好过不少,起码他福晋可以进宫请安了。
他还年轻,还想建功立业,给儿孙留下些东西,不能一辈子就是个光头阿哥啊。老十四毕竟有四哥这个同母兄,有德太妃和雍郡王照拂。自己总不能一直靠着四哥帮衬,要自立,要争气啊。
两个妹妹再有名位,但都不是争抢好胜的性子,自己在皇上跟前说得上话,总是有好处的。
“给皇上请安。”胤祥笑的很亲热,“前头到了驻跸之处,请皇上示下,是停下休息,还是走到山东境内再停。”
“再走走,傍晚扎营就是了。”胤禔瞧着这个小兄弟,“朕将这段路的安置交给你和额驸,可不要让朕失望。”大队人马扎营比驻跸安排复杂,安排起来自然需要沟通、调配更多的人力物力,很考验统筹能力。
“嗻,臣弟遵旨!”胤祥出来就找外甥女婿阿古达木去了,这位年轻的大额驸,如今可是正当红啊。
初春的郊外略有微寒,可孩子们却兴奋不已,不说弘昸哥几个,就连乌日娜也兴致勃勃的跟着堂姐妹们围着篝火说故事。男孩子们更是兴致勃勃的自己动手烤肉说笑,连太监和嬷嬷都不令插手。
“看着些阿哥、格格们,时候晚了,便是好顽,也不要让他们吃太多东西。”
皇后细细嘱咐,她身边的太监总管赵顽回道:“主子放心,奴才已经告诉底下,多劝着些阿哥们。格格们只是用些点心,在篝火边说笑。”
“还有,去问问皇上那边什么时候散了,好去太后娘娘那里问安,又或我先过去。”
“我来了!”
胤禔正好走进了帐篷,道琴一笑:“回来的倒是巧,咱们现在就过去?”
“走罢。”
正往出走的功夫,秦吉了来报,说“八贝勒已经快马赶上,派人过来请旨。”
“叫他赶紧过来,朕在今夜就见他,听他说说出使见闻!”胤禔显得非常高兴,还告诉身边的太监:“预备好酒膳,朕晚些时候要与八贝勒,秉烛夜谈!”
距离南巡车驾十几公里的地方,胤禩带马小跑,身边的侍卫自不必说,官员却都是朝廷的官员,还有李朝派来的使节。胤禩正在琢磨,怎么才能为自己表表功……再有,自家一儿一女怎么样了?
皇上能带着自己孩子一起来,还是把他们家孩子扔在紫禁城读书,或者打发回府了……
第284章 :扭转世界线(十五)
胤禩行礼的时候, 强迫自己不要抬头看看这位在京城里养尊处优的哥哥是不是比自己还年轻了,毕竟他八贝勒可是在李朝实实在在吃了两年的萝卜白菜—此处胤禩自然是夸大了,他也没少吃高丽参。
“朕听说,你还在李朝纳了两个女人?听说是什么君的女儿, 还是李朝宗女……”
来了, 皇上这是要找事了, 胤禩心中叹气, 他都给宗人府送了信, 当时皇上御批也准了。不过, 现在八成要用“你在外头……朕也不好驳了你的面子……”
“你在外头, 朕也不好驳了你的面子, 本朝宗王纳李朝宗女也有先例……”
胤禩心道, 看吧,就如他所料……等等,皇上说什么?
“不过, 你倒是先把自己家事理明白些,居然只管进人不管后院!”
“臣、臣弟, 请皇上示下,”胤禩懵了, “您说的是?”
就见上头的皇上一脸“你这个笨蛋”的表情开口道:“你福晋在府里生了好一场气, 给讷甘吓着了!弘旺倒是个好孩子, 赶紧就带着讷甘回宫读书,那之后都没敢再回府。”
这……胤禩傻眼了, 不过还算他机灵, 赶紧叩头道:“臣弟膝下唯有这点骨血, 叩谢皇上抚育、照拂之恩!”这话他说的是诚心诚意,倒不是他觉得福晋会对俩孩子怎么着, 但因为福晋发脾气吓着孩子也犯不着嘛。
胤禩是早就想明白了,太和殿、乾清宫是他摸不着边的,他动的那点心思在先帝和当今的眼中无所遁形,为后人计,他最好还是安生些。何况看皇上的态度,他要脸面,也不想对弟弟斩尽杀绝,这就是自己的生机。
“臣弟深觉他们对本朝有不敬之处,”胤禩开始诉说自己在李朝吃了多少闲气,郁闷了多长时间,有多么的不爽,但他牢记皇上的嘱托,也成功恶心到了李朝那位国王,“臣弟去祭拜昭显世子了!”
这下胤禔也来了兴趣,昭显世子是如今李朝国王的伯祖,当年这位世子带着两个弟弟在盛京做人质,后来又跟着进了北京城,和文皇帝、睿王多尔衮都混的很熟。等到进了京城,他居然和顺治皇帝一样,对西洋文化很感兴趣,还获赠过一个地球仪。
大概就是因为他和八旗显贵们混的太熟了,等多尔衮允许他回到李朝还不到一个月,这位世子暴毙。
关于他的死亡,相关说法很多,不管是李朝还是清朝这边都有相当多的人认同,世子是被毒杀的。考虑到当年多尔衮派使者前往李朝,要求开棺未果……李朝如此避讳,毒杀之说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当初因为世子之死,多尔衮故意恶心李朝的那位仁祖,宁可自己掏银子,也要给昭显世子国王的规格下葬。那么胤禩大张旗鼓的过去祭拜,估计李朝那些人心里头不会太舒坦。
“现在这位国王年事已高,朕记得,他的那个世子,是……是张禧嫔所生,当年还很是引发一阵争端?”
“回禀皇上,世子确是张禧嫔所生,那女人因为诅咒王后而被处死,当年为了他的世子位,朝廷和李朝那边很是折腾了一阵子。不过世子因为是长子,名分还是保住了。”
“如今他们国王膝下只有三子,世子李昀体弱多病,其母之死对他影响不小,如今年将而立,尚无世孙。”胤禩就详细解说,“而世子以下诸王子中,长成的只有延礽君李昑,延龄君李晅。”
胤禔点点头:“李朝一向颇受本朝礼遇,可是先帝在时,他们在图门和一线与我们几次因为领土而冲突。朕想,是不是也该让李朝明白,什么叫属国了?”
“……皇上想让他们将世子送到京城来?”胤禩揣度着对方的心思,试探着说道。
“你不是说那世子身体虚弱,快三十岁的人还没儿子吗?那要他来干什么。万一他死在京城,那可真是说不清楚了。”胤禔笑道:“让那个二王子李昑过来,他才十几岁吧?朕要他来京城。”
胤禩仔细一琢磨,就有点摸到了皇上想法的边,一旦手里捏着一个王子,世子体弱,日后李朝必定是永无宁日。说不定这位被他们捏着的王子,有成王的命呢。
“八弟在想什么?”
胤禩闻言抬头,就见皇上走到自己眼前,问道:“是否想到一个王次子说不定都有帝王之份,而你八贝勒怎么瞧也比他强些,居然只能屈居人臣之位了。”
老八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胤禔打量着他,忽然摇头笑道:“弟弟,你知道先帝是怎么评价你吗?八阿哥颇有才气,但耳根子太软,谁说点什么话,他都会放在心里使劲琢磨。”
“所以,佟国维说什么你往心里去,算命先生说什么你也记在心里……你啊,罢了,这么远的路你也辛苦,早点回去歇着罢。明儿路上,尽可和弘旺、讷甘说说话。”
“至于李朝使臣,明儿朕趁便见他们,然后就让他们把两个王子都送过来出使,朕想见见。”
李朝使臣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不在京城,而是在清国皇帝的南巡途中觐见。啧,果然是胡人,毫无体统,没规没矩,哪怕已经三代相传,还是脱不去野味儿。
而这位新皇帝的开场白更是惊人,先帝好歹还会和他们寒暄一二,这位爷居然开口就是“朕令皇弟八贝勒前往东朝,尔等礼尚往来,是否也该派宗室显贵来京城觐见。八贝勒自幼得皇太后抚养,与朕如一母同胞一般,尔等是否也该令一身份相称之人前来?”
下国派使臣前往上国,在上国已经派遣皇弟出面,且明确提出要求的情况下,下国的人选可就有的斟酌了。考虑到现在的国王是先王的独子,他连个兄弟都没有,若是派人,身份上就得是王子最合适。
但,世子是万万不能来的,他们世子那个身体,有个好歹谁也担待不起。
“你们回去禀告国王,朕也不为难他,就让他将王次子、三子派来好了,听说世子体弱,朕也不强求。”胤禔最后道:“礼部,循例赏赐李朝使臣,派礼部侍郎随他们返回,将二位王子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