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放心了,她就问道:“那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可别一直在外头,皇上交待的事情办完了就赶紧回京,哪都不如京城好。”
“是~”胤禔拉长声音:“哪都不如家里好,我明白。”
年前还有一个消息,在谈判破裂之后,施琅攻破台湾郑氏,东南战事结束。郑克塽、冯锡范这对翁婿带着郑氏及降将大小人等,在年后会被“请”来京城。
这是喜事,康熙甚至宣布,明年他要南巡前往明孝陵。
这个新年就显得格外喜气。过年家宴的时候,弟弟妹妹都在一起,胤祺问能不能给他带回几个蒙古摔跤手、格格们关心的是如果有好玩的别忘了给她们讲讲。
胤祉想破了头,最后挤出一句“祝大哥旗开得胜。”逗得胤禔哈哈大笑。
胤禛就更有意思了,拽着胤禔的袖子唠叨一通,最后问道:“大哥,等你回来,我能拉弓二百次的时候,咱们一起去打猎好不好?”
“成,到时候大哥去向汗阿玛请旨,”胤禔罪恶的黑爪子伸向了胤禛的脑袋,胤禛才开始留头发,毛茸茸的别提多好玩了。
“自己小心。”胤礽递给他一杯果酒,俩人偷偷喝了一杯。这种背着大人干点小坏事,大约是每个兄弟都做过的。
他们正在毓庆宫里,胤禔在临走前受邀来到毓庆宫,和裹着皮裘的胤礽偷偷喝了几杯果酒。
胤礽看着自己哥哥,胤禔已经十三岁了,人家都说男孩子抽条长个的时候会显得很瘦,可是他这位大哥却没有风吹就倒的样子,还真像皇太后说的“壮实的仿佛牛犊。”
“我倒是好,你呢?”胤禔看胤礽,“我瞧太子清减不少,别整日整日的读书。你没见汗阿玛,做了皇帝也要经筵日讲,你急什么呢。”
屋里只有他们哥俩儿,连太监都被打发到书房外头,胤礽闻言笑起来,心里压着的石头好像松动了不少。自从那天听大阿哥说的那些话之后,胤礽的心头仿佛压了块石头。
康熙也在教导胤礽为君之道,那日之后,康熙还私下带着太子看坤舆全图。告诉胤礽“看看这幅地图,你就明白朕为什么要让你记得胤禔说的话,他是个将帅之才,将来能为你擎天保驾的。”
“便如朕同你王伯,外头能打仗的宗王不少,为什么朕还要让你伯父参与练兵,进议政王大臣会议呢?打虎亲兄弟,比起远支宗王,自然亲兄弟更可靠。你是太子,要有太子的胸怀和眼界,明白么?”
胤礽乖乖的点头,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他并不是怀疑大阿哥会怎么样,他就是觉得、觉得一个并不比自己差的人,再让他领兵,他真的会辅佐自己吗?
今天胤禔很自然的关心他,还用汗阿玛作比较,胤礽就有些暗笑自己小心眼了。
兵权嘛,出则赐予宗王将军号,归则收回。康王军功赫赫,可是汗阿玛要处分不也是一句话的事情,汗阿玛说得对,他是太子,应该有与之匹配的胸怀和眼界,缩手缩脚就太小家子气了。
胤禔在二月末离京,康熙派给他的护军有一千五百人,加上随行的大臣、侍卫,太监,零零落落超过了两千人。
拜别皇帝,出了西华门,胤禔就骑在马上与容若和阿拉木同行。
如今的京城内外城,都是一样的脏,幸亏没到雨季,否则一脚踩下去就是黄泥巴。大队人马穿过德胜门,胤禔指着一队同样出城门的队伍问道:“那些是什么人?”
不怪他好奇,这些人的衣服太奇怪了,身上的衣服黄黑交杂。而背后背着的盾牌也比寻常盾牌要大,刀也不同于制式军刀。
容若眼光一扫,道:“藤牌兵。”
这段日子的书没白读,胤禔马上了然,原来是他们啊。
藤牌兵据说是出自戚继光,而后除了郑氏之外,就是原本郑成功的部将林兴珠懂得藤牌兵操练之法。郑芝龙降清、郑成功远赴台湾岛之后,林兴珠带着家人继续抗清,直到顺治末年林家的寨子被攻破。
林兴珠并非官员,对明朝没有义务,唯一有知遇之恩的郑成功又远走海外,他身后一寨子的人等着活命。林兴珠倒也干脆,半点废话没有,带着家人投降,求了一条生路。
在后来,林兴珠带兵打三藩而立下战功,以军功封侯。但是没听说康熙重建藤牌兵啊,这些人哪来的?
“都是跟着郑克塽入京的。”阿拉木道:“皇上命令建义侯林兴珠收拢四散各处的藤牌兵,叫他们跟着林侯去宁古塔,准备攻打雅克萨。”
这就不奇怪了,胤禔明白,这个时候让自己去蒙古,就是去稳住蒙古人的。俄罗斯同漠西噶尔丹一直眉来眼去,据说还提供给他们火器。噶尔丹未必没有趁火打劫的心思,都是一群狼。
可惜遇上我这条过江龙,胤禔笑笑,带着大队人马烟尘滚滚的离开了京城。
这个时间的草原正在开春,河流中还能见得到残余的冰,胤禔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忽然听到有人在唱歌。
“我的草原,我的家。”或许是自己编的小调,班第哼唱的不亦乐乎,看得出来,重返草原让他非常愉悦。不同于在京中的沉默寡言,这会的班第整个人透着一股喜气。
除了班第之外,经过这几日的赶路,其他人都是一副盼着赶紧到地方歇着的德性。让胤禔比较意外的是,容若居然也神采奕奕,每日还抓着侍卫训练,叫他们打起精神来。
“小子们,瞧瞧你们的德性!这还能叫蒙古的亲王郡王们,瞧瞧什么叫巴图鲁吗!”容若扯着嗓子喊道:“一副孬样子,都不配说自己是侍卫!前头就有烤羊和马奶酒,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胤禔的下巴都要掉了,这这这,又抽鞭子又给肉吃,这还是他表哥吗?
一离开北京城,容若就被打开了某个开关,整个人都活泛起来。同他在渌水亭的潇洒闲适不一样,这是真正的轻松。好像头顶上悬着的一把刀被挪开了似的。
出京之前,胤禔还担心,阿拉木直接是文官出身,班第身份足够,年纪却小。如果自己不出面,唯一能压住侍卫和护军的只有容若表哥,但是他能压住吗?
怪道康熙这么安排,胤禔心想,我可真没见识。容若放下脸的时候也是很吓人的,更别说他这个侍卫不是白给的。弓马骑射一流的大表哥,在塞外一出手就技惊四座,三箭连发射中三只兔子。
既然如此,胤禔就更放心了,每日只管抓着班第和阿拉木一起聊天,争取在抵达科尔沁之前将该知道的都记在心里。要知道,草原上的人玩起弯弯绕,也不遑多让。
一连走了十一天,就连胤禔都觉得自己的骨头要被颠散了,他们终于抵达了科尔沁旗地。
就在正前方,一个穿着蒙古台吉服色的半大少年纵马迎上来,以手抚胸欠身道:“多尔济迎候博格达汗的长子,恭请博格达汗安。”
侍卫列队,胤禔在容若和班第的陪同下,带马来到队伍最前方。
“圣躬安。”胤禔微笑:“多尔济贝勒多礼了。”
第39章 :草原不是个好地方
“阿哥, 奴才还以为这地方什么都没有呢,之前还担心阿哥爱干净,过来没法洗澡可怎么办。”秦吉了带着苏拉太监准备热水给胤禔洗澡,“没想到, 这草原上的人也会享受啊。”
胤禔靠在浴桶里一笑, 是草原贵族也会享受, 尤其他们进过元大都, 见识过中原繁华。成吉思汗的大扎撒令, 是从实际考虑, 不准人们去河里洗澡等等, 就不让他们的日常使用污染河流。
不过, 已经享受过奢靡生活的人, 哪怕遵照祖训,也能另想办法。比如现在,胤禔躺在浴桶里, 外头一溜水桶,都是给阿哥接风洗尘的。
再说还可以擦澡, 过去金帐汗国还学过土耳其洗浴法。总之,贵族讲究起来, 委屈谁也委屈不了他们。
就说胤禔这个帐篷吧, 目测足有百十来平方, 帐篷门口摆着屏风,地下铺的都是野兽皮毛。蒙古人扎帐篷的手艺没的说, 待在里头完全感受不到这是帐篷。
胤禔的床在帐篷最深处, 身后两侧也有屏风, 屏风外是太监侍奉皇子的住处。外头还有马扎,这是给守夜侍卫坐着用的。
胤禔还没从浴桶里出来, 容若就来了,灰头土脸的对他说:“多尔济贝勒说了,明天去视察的达尔罕亲王、郡王都接到了消息,等咱们修正一下,往西走,到达科尔沁和喀尔喀的交界处,也就是锡林郭勒,他们都在那里迎候大阿哥。”
“知道了。”胤禔打量容若:“我说,表哥你不去洗洗啊?”在京中的时候,最爱干净的一个人了这是。
容若一甩头:“我擦了,不洗,就这么着挺好的,免得生病。”
“……”胤禔心道,我觉得你在放飞自我。他笑道,“这要是让舅舅看见,他不一定怎么心疼呢,宝贝儿子哪受过这份苦啊。”
“草原上吃住都没那么方便,这么说起来,胤禔哪受过这份苦啊。”康熙也如此对明珠感慨道:“过去他跟着出巡,都是和朕一块走。如今不知道蒙古人会不会怠慢他,这要是吃不好、睡不好的,万一……”
万一有个好歹,仔细算算,皇帝还亏了呢。明珠替康熙把话补完了,明相不动声色的想到,他儿子还没吃过苦呢。说是侍卫,可一直都在御前待着,什么时候独个千里迢迢去那种地方啊。
明相心里都是嫌弃,蒙古人,啧!
“我阿玛呀,就盼着我们兄弟无灾无难到公卿。”容若和胤禔对坐在帐篷里喝茶,太监和侍卫都在门口守卫,“我不是不能体谅他,可是他那些做事的手段有点……你不知道吧,他近来和我的老师也在犯别扭。别提我多难受了。”
“……说起徐乾学,就想起高士奇”胤禔问道:“朱先生那件事怎么办了?不好总是拖着的。”
容若附耳,对胤禔说了几句话。胤禔捂着嘴闷笑,最后道:“果然是曹子清,果然是他。”
“不过,临去之前呢,有些话我要嘱咐你。”容若很郑重:“于公,这次你过来,说是使臣,但也算代天巡狩。我是辅佐你的武官,有些话必须说。于私,我是你表哥,不能眼看着你踩进坑里。”
胤禔也放下茶杯:“静听指教。”
“康熙十四年,察哈尔亲王布尔尼趁着内地三藩叛乱,想要继承他祖父林丹汗的遗志,重新建立大蒙古汗国。被信郡王鄂札和图海将军两个月剿灭之后,在盛京被羁押的前任察哈尔王就被绞死了。”
“那之后,林丹汗一系基本被杀殆尽,皇上将原属于察哈尔的旗丁迁到了河南,让他们赎罪。而现在察哈尔旗地的旗丁,都是查编人丁记录,打散重新编排,重挪过来的。所以,科尔沁和喀尔喀也在锡林郭勒会盟,那地方在朝廷手里,安全。”
胤禔点头,表示明白,他道:“林丹汗被太宗大败,最后是逃到青海,得天花死的,他的子孙一直心怀异志,我也知道。可如今察哈尔已经在我们的控制当中,漠南基本稳定,还有哪里要小心?”
容若道:“林丹汗是成吉思汗的嫡脉,黄金血胤,这个招牌不是没人想要。当年科尔沁为什么支持太宗,不支持林丹汗,未必没有坐山观虎斗的心思。要知道,博尔济吉特,也是成吉思汗一脉。”
“加上喀尔喀内部不稳,”胤禔慢慢说道:“阿拉木同我说过,上任札萨克图汗旺舒克死后,他的弟弟成衮没有立兄长的儿子为汗王,反而自己坐上了札萨克图汗的位置。这背后似乎就有准噶尔等人的影子,而土谢图汗前几年才承认他的汗位。这么说的话,车臣汗在做什么?”
明明是三个大领主,为什么车臣汗总是没有姓名,好像不存在似的。
“车臣汗在太宗年间称臣,先帝在时反叛,被平定后继续称臣纳贡。所以,现在对于喀尔喀内部事务,车臣汗的地位很奇怪,等闲他是不开口的。”
胤禔明白了,合着还是有自治的心,所以车臣汗地位尴尬。表面上看,虽然都向清朝称臣,但车臣汗是被人打服了,土谢图和札萨克图却和朝鲜等属国差不多。难怪喀尔喀内部不稳,一个装聋作哑,两个互相看不上,还都防着清朝这边插手……
这的确有些麻烦。
班第回到科尔沁,发现堂兄弟们对他比从前热情多了,甚至有人对他说“好样的,你不知道端敏公主后来脸色多难看!好样的兄弟!”
这话你们从前怎么不说,班第微笑着敷衍他们,对一切利益问题都不回答。他心里很清楚,像多尔济贝勒过去从不搭理自己这种小台吉,如今都特地来打招呼,并不是他班第多么出类拔萃,而是他在博格达汗身边做侍卫。
容若离开帐篷的时候,就看见班第站在外头,他惊讶道:“阿哥说,台吉可以同人叙旧,怎么难道一直在外头?”晚上草原的风很硬,何况这种天气。
班第笑了一下:“不要紧的,谢谢容若兄关心,我就待了一会。”
这大概是但是胤禔和容若有什么私房话要说,所以避忌一下,容若点点头:“阿哥还没睡,台吉进去吧。”
班第连寒暄都没有,也没给胤禔开口的机会,张口就道:“正月的时候札萨克图部出事了,拥戴旺舒克汗王之子的人再次试图推翻成衮,但是失败。这帮人逃到了土谢图汗部,受到了土谢图汗的庇护。”
“正月时候的事,我离京的时候,京中还没得到消息。”胤禔皱眉,这帮汗王很有一把刷子,就这个隐瞒的本领,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等等,胤禔看向了班第,别人不知道,科尔沁没道理不知道啊,但是科尔沁也没有对京城禀告。
迎着胤禔的目光,班第点头:“对,科尔沁也没有说,这是方才多尔济同我说话的时候,旁边一个小子说漏嘴的。”
明明是内乱扯上了逃逸,札萨克和土谢图的关系更加恶化,可双方和车臣汗谁也不说,科尔沁也不说。这些汗王们,被打的低头,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可还在惦记着领地自治……哼!
胤禔援笔写信,将这个情况告知康熙,信写好了,交给了自己的哈哈珠子苏鲁:“你去寻成德侍卫,让他给你们选派可靠的人,然后带侍卫回京。去寻你阿玛,让奶公将这封信交给皇上。”
“……阿哥让我回京?”苏鲁一脸不敢置信:“奴才怎么能抛下阿哥自己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