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无话,康熙却派人来召见太子,沿途地方官拜见皇上,康熙就叫太子过去一起见见。留下胤祺露出笑容,伸着手让胤禔抱起来放在了马上。
要说他们家,弟弟们不太怕大哥,都怵二哥。对着皇太子没人敢造次,可规矩是显着规矩了,弟兄之间的关系也远了。胤禔就觉得吧,康熙自己挺会和人交流的,偏偏这个他没有教给胤礽。
康熙对曹寅有些不拘小节的亲密、对容若是兄长主君对弟弟、臣下的欣赏爱重,对明珠和索额图大约是用他们,但是也限制他们,绝不聊什么特别亲近知心的话;
而对待如朱彝尊、高士奇等人,胤禔结合各方面消息,发现康熙对高士奇欣赏亲近不假,甚至夸他亦师亦友。康熙喜欢他这种机敏狡黠的人,但对于太机灵了的人,康熙也心存保留。
明显的,在人品上康熙更信朱彝尊。这玩意是个特别玄妙的东西,一种感觉,如果高、朱二人对皇帝说同样一件事,康熙会倾向于相信朱彝尊。
朝廷除了法统,在现实政治生活中,是由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沟通组成的,这其中不止包括“谈正事”,也包括了琐事,甚至是日常闲聊。
这个东西康熙没法写本书教导皇太子,而每天大部分时间跟在皇帝身边的太子,并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他觉得闲聊什么的,有什么用处,他都是太子了,就该好好操心学问和国家大事。
胤礽站在康熙身侧,听着地方官絮絮叨叨和他汗阿玛说什么,本地粮价如何、菜肉价如何,本地赈济仓有多少存粮,还有本地下辖多少学校,每次科举中几个举子云云。
这些东西明明都能上折子,六部也有留存档案,好不容易见驾,为什么不说些更有价值的东西。说点军政大事啊,比如近来地方上是否安稳、再比如官员风气如何。
太子一门心思想见见他汗阿玛处理大事的本领,不成想,康熙兴致勃勃的同地方官聊着地方上的琐事,琐碎的让人咂舌,皇帝却丝毫不觉得烦躁。
胤礽有点失望,听见外头小孩子的笑声,他的心思难免飘了一下。也不知道大哥和那几个小的有什么好说的,完全没有共同语言,说什么他们都听不懂,和他们说什么呢?奇怪。
“你腿上要使劲,但是不要绷紧,是夹着马腹,将力气用在马上。”
胤禔正在外头指导小五骑马,旁边老三摆弄弓箭,虽然他射距不长,但箭箭都在靶心上。胤禛就比较郁闷,他射箭总和红心有那么一点点距离。
“老四你也别和弓较劲,这玩意又不是一天能练成的。”
虽然大哥这么说,可胤禛还是扁扁嘴,三哥胤祉就比他大一岁,箭术却比他厉害多了。老四完全忽略了胤祉生在年初,而自己生在次年年尾,严格来说他们俩差了将近两岁。
“爱卿是说祭孔吗?”康熙饶有兴致的问山东巡抚,“爱卿有什么想法,不妨说说。”
现任山东巡抚是苏州进士,正经的士子,自然看重祭孔这种典礼。此刻肃然道:“回禀皇上,臣以为,当在皇上您从江南归来后,沿途正好路过曲阜。要论典礼,正可叫衍圣公现在开始从容布置。”
这个想法康熙早有,不过大臣说出来,是他们为国效力、为君分忧。旁边的太子眼睛一亮“国之大事,唯祀与戎”这才是正经大事。
晚上用膳的时候,皇帝帐篷中还没谈完,太子也得继续作陪。梁九功奉命过来传话,叫几个阿哥该睡下就睡下,不必等着皇上和太子。
胤禔干脆带着几个小的先吃了晚膳,梁九功方才提了一嘴山东巡抚来了,胤祉就道:“到了山东,汗阿玛会不会祭孔?我记得前朝皇帝都在祭祖的时候顺路祭孔,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
“学士们都在那边的帐篷里,有空你可以去问问。”胤禔道:“现在好好吃饭,小五你慢点!你看看胤禛多规整,瞧瞧你。”
在外头没那么多讲究,活动量又大,胤祺饿的简直想上手抓,旁边的胤禛一脸嫌弃,往胤祉那边挪。胤禔看着深觉养孩子费劲,各有各的性格。
小孩子真是世界上最奇怪的生物,谁也不知道他们将来会变成什么样,有人变成了两面人、有人还是性格暴烈,还有人照例装糊涂。
为了皇子们学业着想,负责教导阿哥读书的学士也有随行的,比如阿拉木,比如顾八代。他们还有旁的事要做,比如顾八代和阿拉木协同高士奇,朱彝尊等人商量康熙祭陵事宜的一切礼仪。
胤禔带着胤祉来到了学士们住的地方,大阿哥示意太监上去通报一声,然后两个人才进去。
“这么晚了,阿哥们过来是?”阿拉木很奇怪,这么晚了不睡觉,这帮孩子也不嫌累?
胤禔笑道:“三弟有件事不懂,想来请教学士。”他退一步,胤祉上前问道:“我想请教学士,前朝皇帝祭过孔子吗?”
“两位阿哥请坐。”
阿拉木道:“前朝皇帝当然祭孔,如嘉靖、万历皇帝,都在回南祭祖的时候祭孔。只是前朝从嘉靖开始,认为孔子只是学子之师,皇帝不必跪他。后来就变成了皇帝参与祭祀,并不行礼,或者作揖而已。”
“不是说,嘉靖、万历不出宫吗?”胤禔突然插嘴问:“还说明朝皇帝自武宗朱厚照以后,都不出京城的。”
“这是哪个对阿哥说的!”
阿拉木大惊失色,“国之大事,唯祀与戎。祭祀是一个帝王必须要做的事情,而且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哪怕不祭孔,也得祭祖啊,只是有的皇帝在京城太庙祭祀,有些会回南祭祀。”
“至于朱厚照,他实在太荒唐了,在膝下无子的情况下亲征就算了。还有强抢民女,笑纳官员百姓妻妾等行为,这实在过于轻佻。”
胤禔眨眨眼,没敢说这是自己上辈子看的地摊文学,只好笑道:“之前听老太监提过一嘴,没想到不是这样的,果然他们的话信不得。”
“前朝太监虽说能在宫中识字,可也不是各个读书都能读的多开窍。”阿拉木对他们讲道:“所以他们的话多有夸大其词的地方,这个,”阿拉木低声道,“连你们汗阿玛都被哄过。”
胤祉捂着嘴“哇!”连汗阿玛都被哄骗,这可是个爆炸新闻。胤禔就笑,这事他听说过,因为太皇太后不准康熙学四书五经,最早皇帝启蒙是老太监教的,难免有点走形的地方。
后来,可怜的失学儿童玄烨有了正经老师,才一点点将学问纠正回了正轨。
“阿拉木,你干嘛呢!”一个粗犷的声音从外头传过来,来人就大喇喇的掀开帐篷喊道:“外头侍卫们烤肉吃呢,可……哎哟,两位阿哥也在啊。”
胤祉不太认识这个人,胤禔却慢吞吞的打了个招呼:“鄂伦岱侍卫,你好呀。”
第44章 :南巡之围观
看见鄂伦岱这位小国舅, 胤禔不由得回想起前年冬天那个寒冷的下午,那天康熙检查他的功课,于是在乾清宫大院里摆上了箭垛。
胤禔箭箭射中红心,他用的是八力弓, 步射的时候箭垛在百步之外。长箭射中箭垛, 发出被大力道攻击的闷响。皇帝很高兴, 夸了胤禔不说, 还兴致很高的叫来侍卫一起较射。
鄂伦岱就在这个挺高兴的场合, 隆重出场了……
胤禔还奇怪, 怎么康熙其喜洋洋的脸突然就变了, 整个人可以用如临大敌来形容。就见一个长相体面, 气质却只能用“吊儿郎当”来形容的人扛着弓箭走了过来。
没错, 他扛着弓箭!
那大弓起码有十力之上,啪的一声被这个人戳在地上,此人开口就非常不客气:“皇上, 给奴才一个表现机会!”
嘴上说着奴才,神情却好像在说“让大爷露一手给你们瞧瞧!”说罢, 此人拉开大弓,一箭射出, 箭垛都被射倒了。
“鄂·伦·岱!”
康熙还没发话, 那边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纲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朝着儿子就冲了过去。然后胤禔躬逢其盛,在乾清宫大院里, 见证了一场“父子相残”。
“我打死你这个畜生!”
“有本事你杀了我啊!来啊!”
胤禔在此地生长多年, 就没见过康熙脸色那么难看, 康熙指挥侍卫们将老少国舅给拉开,一边喝道:“都给我进来!”说着带人往养心殿去了。
佟国纲和鄂伦岱父子俩衣服都撕的乱七八糟, 全无大臣体统,梗着脖子、互相瞪视的眼神仿佛要将对方立毙于当场。
康熙敲桌子,开口却是苦口婆心:“舅舅,鄂伦岱是你亲儿子,如今又是侍卫,不好这么成天喊打喊杀的!”胤禔咂舌,真是娘亲舅大,见舅如见娘。康熙对佟家没说的。
“皇上!”佟国纲也是中气十足,毫不客气的指着鄂伦岱:“皇上问我为何如此,只需问问这小畜生,一问便知!”
“不就是将你的那个妾打了一顿,啧,有什么大不了的!”鄂伦岱满不在乎,康熙倒还罢了,胤禔在旁边听的目瞪口呆。
“你还敢说!”佟国纲说着就要扑过去,结果又被侍卫们给架开。国舅爷被夹在半空,还努力的扑腾自己的腿要去踢鄂伦岱。
小国舅满不在乎把亲阿玛气死,嘴里念念有词:“你那些正经妾侍我怎么不去找麻烦!人家规矩,做妾就做妾,不瞎折腾。这个可好,背着我额娘爬床,还敢挑唆夸岱和那个小子,我没打死她就是孝子!”
夸岱是鄂伦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那个小子-胤禔后来才知道,指的就是妾侍所出的法海。合着这个人也不是那么没谱啊,胤禔想着,可一看康熙的脸色更难看了。
康熙和佟国纲这对舅甥的想法一样,妾侍规矩不规矩,那都是父亲的女人,你当儿子的想打就打,也太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可佟家的事情康熙也知道,鄂伦岱对佟国纲有心结,事情涉及鄂伦岱的额娘。
将心比心,康熙也不好太苛责这个表弟,毕竟他舅舅也够让人一言难尽。
所以到最后,这场乾清宫大院父子斗殴,还是不了了之。胤禔对鄂伦岱这叫一个印象深刻,尽管后来没怎么见过,这位任职一等侍卫的小国舅一露面,胤禔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哟大阿哥还记得我!”鄂伦岱大笑:“外头侍卫们烤肉吃呢,这个香!”
“三弟要不要去?”
胤祉听见大阿哥问,就摇头道:“我有点睏了,想回去睡觉。”
最后还是胤禔自己去的,外加一个腿部挂件老五,胤祺大晚上的也不睡觉,在自己帐篷里作反。太监实在没法子,就把他带出来,正好碰见打算吃肉去的胤禔。
大阿哥一脸死鱼像的带着胤祺凑在了侍卫堆里,容若和曹寅也在,鄂伦岱扯着嗓子:“快快,给咱们大阿哥、五阿哥挪个地儿!”
“你怎么把五阿哥带来了?”容若的儿子和五阿哥差不多年纪,他多少知道小孩子这个时辰该睡觉去。
胤禔耸肩:“你是没见着太监被他逼成什么样了,我这是日行一善,做做好事。”然后他对胤祺道,“小五啊,一会不许多吃,知道么,尝尝味然后回去漱口睡觉。”
“嗯!”胤祺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烤肉,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胤禔的话。
“哎呀,小男孩哪有不喜欢吃肉的,只要别吃的太多,怕什么。”鄂伦岱一挥手:“宫里养孩子就是养的太小心了,哥儿其实该养的糙一点,这样才能打熬的好筋骨,扛得住折腾。”
这个理论居然得到了许多赞同,连容若都点头,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心得体会。
“你汗阿玛就是……怕了你们这些阿哥有个好歹,小心翼翼的捧着。”鄂伦岱大概说的不过瘾,继续道:“他那份心思难得,不过也得想想,这么大的男孩子,每天吃肉还得听嬷嬷太监教训,多憋屈啊。”
这话让胤禔也点头,如今宫内风气并不像清帝逊位之后那么极端,胤禔记得读回忆录的时候就好奇,怎么一个皇帝,哪怕是退位的皇帝也活的太惨了。
后来听外公给他讲,大家都知道皇帝没权力了,怠慢甚至是虐待都是必然的,尤其是太监。
“虽然古来皇帝、士大夫常说太监是微末下贱之人,这种说法和咱们新社会不一样。”
外公苍老的声音仿佛在安修的耳边:“但这种说法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并非没有道理,一个人在各方面被羞辱,必须去讨好别人;但另一方面,他们又很容易接触到帝国最高的权力,这样人会有被动攻击人格,一朝得势容易有报复性的释放行为。”
后来的词就太专业了,到现在安修也没弄明白,不过现在想一下,嬷嬷太监的共同点就是她们是人下人,只要身家清白都能鄙视他们,尤其对于太监。这些人很容易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那么自己身边的太监,如果自己水涨船高,他们想要什么呢?单纯的忠心就能保证他们不会背叛,或者和外人勾搭上?一时间,这个问题居然让胤禔想住了,等他回神的时候,就看见胤祺咬着野鸡腿吃的正香。
“大哥你不吃啊!”胤祺啃的满嘴流油,“可香了,比宫里的好吃!”
这倒是,虽然现在宫中做菜还不是可这劲儿秀手艺,颇有原滋原味,可是在宫中吃东西讲究那么多,自然没有这样拎着鸡腿大口啃吃的香。再说吃饭这种事,从来都是人越多吃的越香的。
胤禔这天晚上干掉了半只鸡、一对鸡翅膀,胤祺就被限制的只啃掉一个鸡腿,不过让胤禔最奇怪的是,容若居然能和鄂伦岱处的不错。俩人居然一块喝酒吃肉嘻嘻哈哈。
有点……不搭调啊,这个组合太诡异了,仿佛一支兰花同一根狗尾巴草在一起交相辉映。胤禔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
不过想一想,鄂伦岱和佟国纲的关系,如果科学点解释,说不定容若从他身上看到了儿子反抗父亲的影子?或者鄂伦岱抒发了容若没办法、甚至意识不到的弑父情结……
这可是个好问题,可惜,大阿哥这会有点后悔,当年安修读中学的时候,外公就提议过“要不然去读心理学吧。”最后还是没有。
胤禔在内心拍大腿,我也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事故,更没想到从山崖掉下来都没死,反而还魂了。
悔不当初!果然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