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禔没什么动静,不过戴梓却跑去围观了一下,南怀仁死了,也算是为这段恩怨做了个了断。
“福晋御下有道,赏罚分明。”秦吉了在胤禔的外书房里禀告:“头所里都很宾服。内务府之前派去的精奇嬷嬷只给福晋打下手,还有福晋家中带来的嬷嬷也是,福晋是个有主意的人。”
“她从家里带来的丫鬟呢?”胤禔找了个舒服姿势将自己“摊”在炕上,“和头所的丫鬟处的还好?最近我们忙着丧礼,头所难免顾不上。”
“都好,之前福晋就叫两边都认识了,而且伺候的时候也让她们一起搭班。”秦吉了脸上也带着笑:“奴才恭喜阿哥爷,您娶着好福晋哩!”
胤禔一笑,翻了个身靠在方枕上:“全都,你也说说,上次分过来的几个太监,哪个时候拨给福晋用。”
一直沉默着充当壁花的全都道:“奴才和秦吉了商量过,赵顽就正合适。他识字,将来也好帮着福晋写帖子记账,总比不识字的要方便些。”
头所其实没多少事情需要福晋操心,胤禔治下的头所一直和铁桶似的,现在除了康熙,恐怕没有旁人能从头所探听什么消息。
胤禔的办法很简单:
一则厚赐,头所倘若哪个病了,被带出去养病的时候,头所都会派人探望,病好了再回来;还有如吉和,倘若家里有什么难处,全都和秦吉了会出宫探望—尤其是大宫女们,确认她们的家庭情况也很重要。
二则是重惩,倘若有隐瞒不报、背主之行,立刻寻个罪名拖去慎刑司,让内务府操心去罢。当然了,这种人目前还没出现过,让胤禔说,大概是因为阿哥所人少,事儿也少。
最后就是监察,全都跟着胤禔,秦吉了大半时间都在头所看家,就是看着下头嬷嬷等人是否有什么乱动之举。当然,目前也没有。
其实宫中最常见的是下人拉帮结伙,真正敢卖了主子的极少。皇帝处置大臣需要考虑一下各方面情况,宫中处置宫女还得格外慎重,但要处死太监却是小事一桩。
就像康熙身边的梁九功,那是个浑身消息,一碰就乱窜的角色。这样一个人,就是收银子也只是略微透露康熙最近读什么书之类,其他涉及皇帝的消息一句都不敢多嘴。
有命才有钱,光盯着钱,没命花,有个屁用!
冬日无事,何况在守孝的时候,满宫的人都在抄个经、念个佛,横竖要与皇帝保持一致,沉浸在失去太皇太后的悲痛当中。
道琴翻看着行事历,因为大丧,未来一年基本没什么需要走动的喜事。就看有没有什么丧事需要致意了,虽然需要皇长子致意的丧事到底也不多。
“福晋,外头下雪了,您看晚上与阿哥用些什么晚点?”道琴自娘家带过来的丫鬟呵着腰问道。
外头雪下得厚,之前道琴还以为外头大亮,时候还早。不想已经到了用晚点的时候。
她想了一下才道:“最近我瞧阿哥胃口不好,你让膳房准备些素菜,要清爽开胃的东西。至于热菜,下雪了,倒是可以吃素锅。”
胤禔从书房冒雪走回来,刚掀开帘子就听见她的吩咐,胤禔笑道:“你知道我喜欢什么?”
“当然知道。”小福晋理直气壮:“我特意问过陈嬷嬷,阿哥用荤菜的时候也要素菜配着,尤其喜欢拌菜。不喜欢喝肉汤,喜欢吃米胜过吃面,还喜欢吃饽饽,最喜欢酸菜馅的。”
“……我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胤禔不自在的抓抓头发:“就是在畅春园的时候,知道你喜欢吃水果,桃子和苹果?对了,我记得秋天你还吊梨汤来着!”
“阿哥这不是记得吗?”小福晋愉快的看着他,胤禔被她感染的也笑起来。小夫妻愉快的相视而笑,其他人都低着头,空气里充满着恋爱的酸臭味。
胤禔的心情是挺好的,不久前,萨布素写来奏折,说墨尔根副都统成德已经被找到。虽然受伤落水,但好歹性命保住了。康熙捏着奏折左思右想,最后决定让成德在盛京修养,等好些再返京。
明珠听说儿子活了自然也高兴,可他如今就陷入了两难,有道是“发疯一时爽,一直发疯一直爽。”明珠舅舅头铁的和徐乾学硬怼,一路搞得徐党损兵折将、颜面全无。
可他如今才发现,如果他儿子还活着,那么他这么折腾图什么呀?应该养精蓄锐,以后再战的……但如今的情势已经不受他控制了。他想罢手,人家徐乾学那边还想报复。
明珠傻眼了,这可怎么办,如果继续这么下去,索额图一定会在背后搞风搞雨,自己岂不是吃了大亏。自己也就罢了,已经官居大学士。可他儿子们要怎么办。
成德伤了,只知道性命无碍。揆叙、揆方两个还没出仕,指望大阿哥还早着呢。明相捂着脸,这事可弄岔喽。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明珠马上决定,不能罢手。他罢手就是挨打,不止自己,就是那么多死党也交代不过去。必须和徐乾学死磕,让他趁早滚蛋,至于索额图……
明珠捋捋胡子,笑容莫测。他此番能不能翻身,可就看索额图的了。但愿索三老爷不要开窍,要一如既往啊。
很快,靳辅和小于成龙的治河之争,随着二十七天的过去,再度喧嚣起来。
这一次小于那边来势汹汹,徐乾学的门下弟子、江南道御史郭琇上书,弹劾靳辅治河多半让属下陈璜做主,导致多年来浪费百万银两,没有终止之期云云。将靳辅活活说成了一个小人。
康熙实在觉得头疼,想让靳辅进京,但是今年中运河大致能完工,他这会走不开。皇帝想派人去河道总督衙门,又怕寻常人被人所骗,或者受到什么压力。
最后康熙决定,命皇长子出京,赶赴河道总督衙门。当面向靳辅宣旨,并索要他的自辩折子。
“原不该这个时候派你出去,但事情紧急,你带着戴梓一块走。”康熙在乾清宫东暖阁对胤禔嘱咐道:“他懂治水,也让他看看靳辅的成果,还有那个陈璜,究竟如何。”
“嗻。”胤禔道:“汗阿玛放心,儿子省得。”
康熙点点头:“嗯,朕放心,否则也不会让你去。河道衙门在清江浦,如果靳辅和你说了什么,比如事涉其他大臣,你自己裁度如何证实。总之,尽量在三月前赶回来。”
“是。儿子一定在三月前回来。”
别的还好说,胤禔就是不放心小福晋,他再三叮嘱:“你只管在头所,我不在家,也可以叫季兰过来,或者你们去延禧宫。头回把你自己扔家里,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阿哥,我又不是纸糊的。”道琴叫人给他打点行装:“倒是阿哥自己,外头天还冷呢。这天寒地冻的往南边去,千万保重,路上病了不是顽的!”
“我知道。哦对了,我叫赵顽跟着你,你叫他小石头也行。”胤禔笑道:“他认字,帮你写个帖子、算个账什么的都成。他从内务府出来就到了头所,是个简单人,你用着正好。”
道琴笑说:“都听阿哥的。”
“我也都听格格的。”胤禔看着已经打点好了的几大包东西,笑着许愿:“我都带着。”
第63章 :国家都是假的,自家才是真的
最后胤禔并没有将几大包东西带走, 因为他这一路力求轻车简从,小夫妻甜甜蜜蜜的将东西都换成了轻便实用的。
毕竟他不是去打仗,一路有驿馆,他堂堂皇子奉旨出行, 谁还敢少了他的东西。
其实这个差事康熙派鄂伦岱也是可以的, 奈何鄂伦岱正月中旬就被康熙弄到广东做官去了。没法子, 佟国纲和鄂伦岱这对父子矛盾愈深, 康熙总不能看着舅舅和表兄真个激情开打, 不死不休。
现在胤禔带着戴梓、奇里和其他侍卫护军, 一行二百来号人走陆路南下。这个时候黄河尚未化冻, 胤禔记得过去看过文献, 自万历晚期开始, 这段小冰河时期直到康熙三十三年才结束。
所以如今北方的冬天是真冷,冰层冻的极厚,前头开路的侍卫骑马在冰上跑了两遍, 大队人马陆续直接踩着冰层过了河。然后马不停蹄,一路向南往江苏清江浦河道总督衙门去了。
皇长子出京, 京城里诡异的保持了安静,明珠的计划并没有将胤禔带进来, 他也并不担心。这摆明了, 皇帝对胤禔的信任并没有因为自己而是受到影响, 明珠只有暗中喜悦。
而索额图却陷入了迷惑,皇上就不怕大阿哥偏袒明珠?那毕竟是亲舅甥, 那种血脉关系, 说起来还强过自己只是东宫的叔姥爷。
如果反过来想, 明珠就不怕大阿哥一心跟着皇上?
索三老爷心道,那还要他干什么……总不会明珠和大阿哥对皇位一点想法都没有吧。要知道, 立嫡立长,嫡子如果被拉下马,长子却好端端的,那么他理所当然的对皇位有权利。索额图不信他们没想法。
只是,这对父子、舅甥之间,到底在搞什么呢。
“上谕:有关治河分歧之事……着靳辅具折自辩,钦此。”胤禔放下康熙的手诏,往前一步扶起靳辅:“靳总督请起。”
“大阿哥一路劳顿,请先到驿馆休息,明日臣将奏折奉上。”靳辅面色青白,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就是陈璜。
胤禔打量一下这宾主二人,突然道:“这是陈璜吗?靳总督,我得把他带走,皇上有令,叫陈璜先一步进京问话。”
“……怎么、怎么和陈璜还有关系。”靳辅有些茫然:“他只是我的幕僚,他不是朝廷命官。”
胤禔有些同情这俩人,一看就是辛苦不少,结果如今被横挑鼻子竖挑眼。他就告诉靳辅,是因为郭琇等人上书弹劾,说靳辅治河多听陈璜的,浪费钱财无用功。
这下靳辅可忍不下了,他马上反驳道:“奏折可以明日交给阿哥,可臣有话一定要现在告知皇子,请您回京的时候,转奏皇上!”
“请说,我会如实上奏。”
“徐乾学、郭琇,小于成龙等人不停的攻讦我,不过是因为洪泽湖畔和这下游两岸都是他们的田地!这几个人都怂恿族内人在两岸瓜分良田,他们根本不是担心下游百姓利益受损,他们担心自己受损失!”
靳辅气喘吁吁的大声吼出这句话,后面陈璜要拦着他已经晚了。胤禔愣在当场,这事情一查就知道了,他心中转了几转,嘴上却道:“我知道了,这话我必定原本转奏,也请大人写奏折,早日交给我。”
说着他一摆手:“也请陈璜先生跟我走罢。”
皇长子一行人就住在清江浦的驿馆里,驿馆为了保护皇子,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围起来。胤禔倒也没有为难陈璜,他还请戴梓出面,和这位陈先生聊一聊,具体问问关于治河的事情。
“萨宾图,有个差事交给你。”胤禔叫来了自己的哈哈珠子,“我给你派几个人,你假装成京中官宦子弟,帮我办件事。”
萨宾图站在胤禔身边,半低着头,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不少话,最后萨宾图抱拳道:“阿哥放心,奴才一定把事情办好!”
“也先不急,你明儿再去。”胤禔叮嘱:“我看看戴梓先生是否有空,请他跟你一起走。”
“陈先生在河道衙门这么多年,治水心得果然不同凡响。”戴梓给陈璜倒酒:“在下佩服。”
陈璜双手举杯,谦逊笑道:“不敢,戴学士谬赞了。听学士一席话,才是别开生面,让在下又有了新想法。”
两个人共饮一杯,陈璜踌躇半晌,还是问道:“其实我身不足恤,可在下只想问一句,倘若我将罪名都担下来,总督他会没事儿吗?”
戴梓一惊,他刚想开口,就听有人推门进来,低沉却还带着点少年气的声音道:“那陈先生和靳河督可就要双双倒霉了。”
进来的人正是胤禔,他示意两个人坐着别动,笑道:“先生想想,你说都是你的错,这意味着什么?能证明河督无辜?”
“不,这在朝廷诸公,或者是我,甚至是皇上看来,这只能证明河督是个庸才,居然听幕僚摆布。”胤禔脸上带着笑意,说话的话却像刀子,让陈璜不自在的动了一下。
“戴学士,你觉得如今治河的情况到底如何?”胤禔拉着戴梓出门,将陈璜留在房中,“如果换成小于成龙,可能比靳辅做的更好么?”
“不能。”戴梓很果断:“古来治河就那么几种办法,靳河督用的是潘季驯的法子,也是最稳妥,不留后患的办法。至于小于成龙……”
“臣说句掏心窝的话,”戴梓看着胤禔:“小于总督是汉军镶黄旗人,他又不是在水边长大的。如今看来,如果靳辅所言属实,这不过是官场倾轧,绝不是什么理念不合了。”
胤禔点点头,他沉吟道:“正好我有件事想请先生出面。”他将想法一说,补充道“萨宾图官话说得好,可我想,如果有个口音相近的人,当地人会更好说话些。就想请学士出面帮个忙。”
戴梓一笑:“阿哥果然……这可真是个好主意。”他本想夸一句英睿果断,又觉得是不是太过了,到底咽下没说。对于这位处境有些复杂的皇长子而言,过誉并不是件好事。
“巴特!”胤禔又叫来了自己另一个哈哈珠子:“你两个人日夜守着陈璜,我看那是个晓得知恩图报的人,别让他一时想不开,做什么傻事。”就是陈璜自杀,对方都会给他扣个畏罪自杀的名声。
胤禔在清江浦待了五天,拿上靳辅的奏折之后,又在靳辅干活的地方仔细看了看,马上就离开清江浦回京。而在鲁、苏交界处,胤禔等到了戴梓和萨宾图。
天黑之前,他们一行人好歹赶到了微山县,在郊外扎营。胤禔就叫来了戴梓和萨宾图,询问他们这一趟所得如何。
戴梓和萨宾图受胤禔所托,沿着清江浦往南,一路去了洪泽湖附近,待了一天,然后又快马返回。两个人虽然累,可神采奕奕,可见是有些收获的。
“咱们在外头,也不讲究那么多,学士请,萨宾图多吃点肉!”胤禔笑着先举起杯:“以茶代酒,咱们吃完再说。”
戴梓与萨宾图一路南下,萨宾图假装京城官家的少爷,成年后头次出来走动,要替自己的父亲买地,落叶归根。而戴梓就是家中派来帮小少爷掌眼的幕僚先生,主要沟通都是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