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明党算是大体上被拆了,但表面上看起来伤筋动骨,实则实力还在。就在处置了明珠身边这些人后,明珠的外甥、胤禔的表兄傅拉塔因为居官谨慎,接替了弹劾靳辅的董讷,成为了两江总督;
佛伦被拟任山东巡抚;成德为国负伤,也从盛京归来。他不能回墨尔根了,康熙给了他一个二品正黄旗副都统,叫他管管旗下事物。而明珠的佐领给了揆叙,揆叙正式入职做了侍卫。
而涉及张汧案的高士奇和陈廷敬,因为康熙不想扩大化而没有提及,但徐乾学上书自请去职。他这一年被明珠搞得心力交瘁,明白自己抗不过这老头,还是早走早安生了。
眼看着靳辅和陈璜也要逃过一劫,小于成龙终于急了,在中运河将要开河的时候,搞出了一场大笑话。
第65章 :人并不是理性人
小于总督的好胜心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按说做到他这个品级, 也该修身养性了。大家宁可装,也都装成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比如明珠和索额图见面,不管心里多想把对方给生吃了,脸上也都带着笑。
但小于成龙不是这样, 这个人呢, 也算是个好官。官声不错, 起码主政一方没有被说成是“官祸”。何况前头还有一个老于成龙大人, 小于总督一门心思想要比肩前辈, 做个名臣。
是以, 如今被靳辅挡了道, 小于深觉颜面无存。愤愤然之下, 他先是处置家务, 将那些背着他在黄淮两岸买田的家人痛骂一顿,立时逼着他们把田地卖掉。然后,小于总督搞出了一个大新闻。
中运河启用是喜事, 更是大事,因为靳辅还在京中, 君臣还在讨论关于治水的下一步方略。康熙为表重视,派内阁学士凯音布、侍卫马武跟随皇长子前往中运河观看开航。
结果居然让人大吃一惊, 当日中运河上一望无垠, 别说船, 连个活人都没有!
凯音布和马武不知所措,胤禔站在岸上脸色难看, 当即派人往下游严查, 漕船都哪里去了。
结果让人哭笑不得, 这条中运河被漕运衙门下了禁止令,漕运总督慕天颜禁止漕船走中运河?!
胤禔脸色铁青, 当时就请旨将慕天颜下狱,而就在马武带着侍卫赶去的时候,慕天颜却大声喊冤。他拿出了小于总督给他的书信,嘱咐他“毋要附辅”。就是千万别帮着靳辅和中运河……
加上慕天颜因为漕运疏浚的事情,和靳辅早有旧怨,他和小于总督一拍即合。如今喊冤,也不过是彻底暴露,这事是两个人预谋的。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胤禔气呼呼的回到京城,将从总漕衙门弄出来的书信都交给了康熙,他真的想不明白,只好百思不得其解的问皇帝:“汗阿玛,您说他这是图什么啊?一品大员,也要怄气么?”
“汗阿玛都告诫过儿子,作为皇子要自重自爱,不能举止过于轻佻。”胤禔语气里都是想不通:“他们也是读书人,怎么就这样呢?圣贤书都读到哪去了……”
康熙笑叹:“你才多大,见过多少人。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小于成龙一门心思想作名臣,他这是魔怔了。人啊,一旦入了迷,也就不成样子。”
入迷、魔怔,可不就是这样!
胤禔长这么大,见到的都是要面子、要体面的人,中枢大臣极少有小于总督这样的。胤禔摇头,生活在很久很久之后的,那个叫安修的孩子,曾经以为每个历史中的人物都是理性人。
可现在看来,每个活在当下的人都是人,有血有肉、有悲喜苦痛,自然也有情绪化。在猜测他们行为逻辑的时候,不止要考虑“为什么”的合理性,也要考虑到或许就是一时意气。
最后,这件事以慕天颜被革职、赶出朝堂,小于总督被削去了太子少保,降级调任而告终。
这小半年的事情,仿佛一记耳光抽在了康熙脸上,他也看明白了:和自己观点冲突不要紧,可以谈。但是如果压根不会治水,那就是祸国害人了。
皇帝一声长叹,行吧,靳辅你带着陈璜该干嘛干嘛去,回河道衙门去好好治水……
至此,由治水起头,中间搞垮了明珠一党的治水案,这才算告一段落。
眼看着又到了夏日,这是太皇太后去世之后的第一个夏天,唯一一个值得康熙关注的家事,就是小纯王富尔祜伦出孝了。
康熙下诏将侄儿叫入宫中,让他在宫里跟着阿哥们一起读书,虽然有了王爵,不过富尔祜伦才比胤祺大一个月,正该是读书的年纪。
如今进宫读书的宗室子弟就非常多了,比如简亲王雅布的长子雅尔江阿、比如康王家的,近枝宗室比如裕王的儿子保泰、恭王家的海善,如今还有富尔祜伦。
一大帮半大不大、身份相当的小子们凑在一起,听着简直是烧开水的鸣笛。反正老三胤祉和老四胤禛等闲不往懋勤殿那边去,因为太吵了。
年纪稍大的阿哥里,只有胤祺每日乐此不疲的往那跑,他挺乐意做个孩子王的。唯一不太美好的就是,这小子常常拉上胤禔一起。
起初,胤禔还没想明白为啥要拽着他,后来听富尔祜伦安慰他,大阿哥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担心,怕我因为舅舅“垮台”而悲痛?
才不咧,我一点都不悲痛!
可这话不能说。何况胤禔发现,最近胤礽在看自己的时候都正常了很多,最最惊悚的是,连索额图都正常多了。上次胤禔从中运河回来,在乾清宫门口遇上索额图,这老家伙还对自己笑了一下……
胤禔有点慌,不知道的还以为明珠要弥留了,纳兰家要阖府来个地府单程游!
难道你们就真的认为,明珠就算做了内大臣,以后都不被重要,就是明党没了。就是明府日后不必再顾忌了?
如今的人还真淳朴,胤禔独自溜达在畅春园的湖边,正好听见前方什么人的喧闹。
“你这是无理!”
他家老七胤祐,背对着自己站在湖边指着个太监,貌似在喝骂什么。
让胤禔更在意的是正对着自己的那个太监,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敷衍笑意,似乎根本没把老七放在眼里。
“七弟!”胤禔喊了一嗓子,“这么好的天儿,七弟也出来逛?”
胤祐有些艰难的转过身,看见胤禔眼前一亮:“大哥!”语气有些委屈。
“怎么了这是,你是哪个?”胤禔站在胤祐身后,看着这个太监:“你是跟着七阿哥的太监吗?”
“给大阿哥请安。”那太监赶紧跪下:“奴才是七阿哥身边的太监,回大阿哥的话,我们七阿哥有些误会,奴才在给七阿哥解释。”
“不是!”老七马上反驳:“大哥,他骗你的。我最近总是丢东西,怀疑被他拿走了,他还敢当面敷衍。”
“七爷说笑了。”这太监涎皮赖脸:“奴才可是一直伺候阿哥来着,怎么会看不住您的东西呢?说不定是阿哥爷您自个儿忘了……”
“你!”胤祐气的脖子都红了。
胤禔却喝道:“行了!”
他先说胤祐:“老七,你是皇子,汗阿玛教过你没有,要自重身份!居然和个太监在湖边吵起来,你掉不掉价!”
胤祐的脸涨得通红,他不敢回嘴,委委屈屈的点头。那边太监却高兴的溢于言表,刚想开口,就听大阿哥继续道:“一个太监,你就把他扔慎刑司不就结了!”
“来人,把这个玩意给我压到慎刑司去。就说他怠慢皇子,言行轻佻,甚为无礼!”
这下太监傻眼了,而胤祐的眼睛亮起来,惊讶的看着胤禔。大阿哥搂着七阿哥的肩膀,指着太监道:“这是个什东西,也配你和他多费口舌,要是叫汗阿玛知道,必定要教训你。”
“以后再有人敢待你无礼,直接叫人将他拿下!”胤禔轻拍弟弟的肩膀:“知道了吗?”
胤祐用力点头:“我明白了,谢谢大哥!”他终于理解大哥说的自重的意思,胤祐心想,是自己着迷了,居然和太监吵起来,多丢人啊。
有了老七这档子事,胤禔终于想起,自己额娘膝下还挂名养着老八。不知道那小子过得如何?九阿哥、十阿哥也入学读书了,不晓得他们是不是已经接上了头。
胤禔和每个无业游民一样,在终于发现好玩的事情之后,他一溜烟跑去了小阿哥读书的地方:守株待弟。
说来也巧,老八被他抓了个正着,不知道是谁拉着谁,反正八九十仨阿哥,逃课了。胤禔看见他们的时候,这三个活宝正在围着太平缸成一圈。
“是谁揪小爷的辫子!”圆乎乎的九阿哥愤怒的喊道。
老八胤禩一转头看见了胤禔:“大哥!”
贵妃的娇儿子十阿哥也冲过来:“大哥!”被胤禔一下抱在了怀里。
“你们干嘛呢?”胤禔抱着老十,借着身高优势一看,哟呵,这仨人居然在玩蚂蚁。
“你们仨逃课,不怕被抓啊?”胤禔看着老九:“胤禟,你也不怕你五哥抓你回去。”
胤禟毫不在乎:“五哥才不会抓我!大哥,你也不会抓我的叭。”
“也不怕汗阿玛抽查功课?”胤禔笑道:“不过方才我看见了你们七哥,今儿什么日子,你们都跑出来玩。”
老八小声道:“汗阿玛带着太子见朝鲜、越南和琉球使臣呢。今儿不会有空查我们功课的,诶,哥,我有事告诉你!”
胤禔蹲下,胤禩小声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话,胤禔楞了一下,又笑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出去办差,查看中运河的时候,汗阿玛检查我的字。”胤禩道:“就在养心殿,我们就听见了。不止我,还有海善、富尔祜伦两位堂兄,都听见汗阿玛呵斥噶禄大人来着。”
胤禩说康熙某日呵斥噶禄,说他不知所谓。胤禔感觉有点古怪,内务府没听说再有什么事情,奶公为什么要挨骂呢?更奇怪的是,他回京之后,苏鲁和他见面,什么都没说。
就在胤禔觉得奇怪,打算关心一下的时候,早胤禔一步回京的容若给胤禔传信,让他来家中位于畅春园附近的自怡园。
“噶禄大人被皇上训斥,是我阿玛在后头撺掇,当然了,这事我也知道。”
如此的开门见山,胤禔看着他表兄清癯瘦削的脸,哑然之后不由得问道:“为什么?”
容若笑着让胤禔先坐,就在自怡园小亭子里,负责煮茶的只有沈宛。其他下人都退了出去,容若笑道:“因为索额图撺掇宗人府,想让你不封爵就出宫开府,让你灰溜溜的走。”
“这事被我阿玛知道了。他觉得这个时候不好为你争,既然不能争,就只能示弱。”容若将茶碗递给胤禔,继续道:“然后他传信给噶禄总管,请他上书给皇上,在一个破地方给你寻了处府邸。”
“……那会我在外头。”胤禔明白了:“汗阿玛觉得噶禄作为我奶公,被人吓唬一下就怂了,是不是?所以他那么生气。怪不得老八说,他听见汗阿玛训斥噶禄,说他不知所谓。”
康熙九年左右的时候,皇帝自己就下过旨意,皇子宗室到了年纪,宗人府要主动上书提醒皇帝封爵的事情。可如今,明珠倒台,宗人府不提封爵却只希望内务府给自己寻个破地方建府……
还打算让胤禔光溜溜滚出紫禁城,康熙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合着你们觉得明珠垮台,就这么作践我儿子?脑子坏了是不是!
胤禔看着侃侃而谈的容若,忽然问道:“徐乾学回老家,你知道吧?”
“知道啊。”容若笑道:“我还让人给他送了礼物,我知道他不缺,一点心意。好歹师生一场,他和我阿玛弄成这样……就算提前送奠仪了。”
“啊?”
容若微微苦笑:“他徐家还有徐元文、徐秉义在朝,如果我阿玛不把他们都赶走,那就是无能,岂不是谁都能上来踩他那一党。我当了他几十年儿子,太清楚了,这事还没完。”
看来北疆一年,生死之间,容若真的看透、放下了很多事情。过去他可不会这么轻松的说这些事情,胤禔端起茶碗,他觉得很替表哥开心。
“阿哥,这次俄人和我们在雅克萨的战事应该告一段落了,墨尔根逐步重建,不出意外,北边回安定许多年。”成德的语气郑重起来:“这就意味着,皇上的目光会盯在西北。”
“你的机会来了。”
第66章 :终于要放假了
胤禔捧着热茶, 看沈宛坐在廊下,他就问道:“你们俩这是……好上了?中正怎么说?”
“相处看看。”成德态度稳定,比之过去真是从容太多,“我阿玛不会允许她进门, 我也没打算让大家都不痛快。心照不宣, 各过各的日子, 不是挺好的。阿瞭只是说寻房子搬出渌水亭, 别的, 他也没意见。”
也是, 生死一大关都跨过去了, 这点私生活的事情, 他舅舅也只能听之任之, 不能管了。等日后有了孩子,那也是纳兰家的孩子,更轮不到别人插嘴。
“富格、富尔敦他们怎么样?”胤禔就道:“还有妞妞。我之前让全都去看过他们, 说是还好。我记得富尔敦应该和中正年纪相仿,要不要也去顺天府乡试试试看?”
容若摇摇头:“老样子。富格学问好身体不好, 富尔敦性子好,读书就一般。妞妞这两年倒是好多了。他们有恩荫……我想想吧, 反正他们落地就是侍卫, 不成还能去做笔帖式, 也不尽然非得下科场取功名。”
“我年轻的时候总想争口气,”容若笑笑:“如今到了自己的儿子, 反而没那么高的心气了。他们要么身子骨不成, 要么资质并不如揆叙揆方……”他含笑摇头, 真的轻松放下,不在纠结那些事情。
胤禔忽然笑道:“皇上要是看见你现在的状态, 搞不好会嫉妒的。”
“哈哈哈,子清也这么说。”
容若一回京,曹寅就去看过他,两个人聊了很多。胤禔不会知道,他们俩还谈到了他。成德看着表弟英俊的侧脸,想到曹寅随口说的“想起在宫中大阿哥对太子总是让一步,诶你说,我们俩是不是处境也挺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