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
铃音原本以为, 和大天狗的相遇意味着剧情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就像是版本更新一样, 所有的一切都大变样。然而, 事实证明, 这只是铃音想太多,大天狗带着她在天空中胡乱晃了一圈后, 最后又将她送回了京都。
事情有了进展,仿佛完全只是铃音的错觉。
但时光如水, 从未在原地停留。铃音数了数最近发生的,对于她而言的,大事。首先,她在京都的“奶奶”去世了,当时有些惊讶,然而认真一想,却有不得不承认,奶奶原本年纪已经很大了, 什么时候走都不算奇怪;奇怪的是,按照她最后的遗嘱, 遗产全部由铃音继承。
这份心意, 沉重得让人承受不起。
铃音苦笑着想,对比于她陪伴着老人的那些微不足道的那点时间, 对方回报给她的财富太过贵重了。不过, 因为铃音确实需要一个固定的住处, 她也只好承受了这份善意。
另一件事情,是大太郎离开了京都。
羽茂忠具带着他离开了,似乎是处理一个杀死了著名阴阳师的妖怪事件去了。大太郎对此特别得意,喋喋不休地吹嘘了很久,似乎是能够被羽茂忠具认可,是已经多么荣耀的事情。铃音不置可否,总之,她不是很能理解这群脑残粉。
但耳朵能清闲一点,也是让人开心的好事。
同样,托羽茂忠具不在阴阳寮的福,阴阳寮的学院放了长假。铃音在休假期间,去寻找了京都最好的武士老师。一开始并不顺利,对方一脸傲居地回复,他绝不招收女学生。铃音只好失望而归,但还没等她打听到下一位,这位据说是最好的武士老师就被打得鼻青脸肿,痛哭流涕地跪倒在铃音的家门前,恳请铃音给予一个“他更正错误的机会”。
……好吧。
姑且算是找到了优秀的老师吧。
如果这个老师每次上课的时候,能不露出那种舍生取义的表情就更好了。
虽然这个人态度古怪,但教学水平确实是没得挑剔。铃音也不是毫无眼力的调皮学生,只是相比于阴阳师这方面的天赋,铃音在武技上的天赋确实要差一点,这段时间一直在打基础。
但刀剑保养的课程,铃音进步很快。
甚至,到了最后都不是老师在教,而是铃音在他说出来之前,就已经自然而然往后面的步骤去做了,有条不紊,熟练至极,仿佛在此之前,铃音已经百次千次地做过同样的事情了。
大典太光世上面的铁锈被磨去,露出宛如明湖般澄澈的刀身。
刀术老师赞叹不已:“这绝对是,放在全世界也能够位列前几名的强大太刀吧。”他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大典太光世身上挪开,作为一个爱刀之人,眼前明明有举世的名刀却不能抚摸身躯,真是和杀了他没什么两样。
铃音有些想笑。
但她也没有心软将大典太光世交给对方,在铃音看来,大典太光世并不是一振可以随意转交他人的武器,而是一个需要尊重的人。她自己代入了一下大典太光世的位置——被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叔两眼放光地抚摸……可饶了她吧。
然后就是……
“啪嗒。”
铃音看到扔在自己面前的,用牛皮纸包扎好的寿司袋子,心底泛出一点无奈来。是的,如果说,在遇见大天狗之后,她生活最大的改变就是这个了——一开始,扔到她面前的还算是……比较正常。
比如说漂亮的衣服,可爱的玩具。
但很快就往猎奇的方向走了,尿布就忍了,一大堆在母乳期的动物算什么,母牛母羊母鹿……虽然这让铃音很快地就喝上了牛奶,但是,这绝对不代表她想要每天都在哞哞的叫声中苏醒。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喜欢吃鸡蛋,绝对不代表着要和母鸡住一起。
铃音忍了三天,最后还是将这些无辜的动物们全部送人了。第二天的上午,铃音在院子里的大树上发现了干出这些坏事的罪魁祸首。大天狗站立在树梢上,一对巨大的黑色翅膀微微扇动,宽袖摇曳,很是风雅。可等他皱着眉头一开口,这些风雅的假象就全部被撕碎了:“你为什么要扔到那些。”
语气里带了一点质问。
大天狗似乎有些不高兴。
别人家的田螺姑娘都能搞明白人类需要什么,怎么轮到铃音,这个“田螺先生”,怎么就这么拎不清呢?铃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好声好气地和大天狗解释:“我不需要,那些动物养起来很麻烦……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多精力照顾它们。”
“可是你万一喝不到奶怎么办?”大天狗认认真真地问。
铃音怀疑大天狗在耍他。
但对方的表情太过严肃,他也不像是一个喜欢和人开玩笑的妖怪。铃音猛掐自己的虎口,才能保持冷静地回答:“喝不到就喝不到了呗,我又不会因此而饿死。”
大天狗抵着下巴思考了好一会儿。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但仍然不太敢确认,只好压低声音询问铃音:“所以说,即使没有母乳喝,你也不会整晚的哭闹不休……吗?”
铃音:“……”
救命!
她到底在这个大妖怪心中,是个什么形象?!
“不会,绝对不会!”
大天狗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一条一条地和铃音确认:“嗯,这个呢?无法控制自己的排泄所以会尿床……”
“这个也绝对不会!”
“……”
“……”
在一个多小时的“友好”交流之后,大天狗的小本子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叉叉。他看起来很平静,但铃音敏锐地意识到,这个大妖怪周身的气压变低了。他首先一板正经,比起道歉更像是一个人在宣布结论地道歉了:“很抱歉,这几天大概给你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了。”
“呃……其实还好。”铃音的性格就注定了她说不出什么重话。
“然后希望你能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来。”
“你有急事?”
“不算急事。”大天狗颔首,嘴角扯出了一个毫无笑意的微笑,“就是和一群胡说八道的家伙算个总账而已!把妖怪当傻子糊弄了,总要再承担傻子的怒火吧!”他说着,就猛然一振翅,一飞冲天消失在视野里。
铃音想,他大概真的是被气到了吧。
把自己形容成傻子什么的……真的不像是一个实力很强,逼格也很高的大妖怪做出来的事情。
大约过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大天狗回来了。
他翅膀上结了一层白雾般的霜雪,飘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冷得发抖。可大天狗竟然在笑,这是铃音第一次看见他露出的正面情绪的表情,他原本就长得好看,神色柔和下来之后,细碎的金发被吹开,仿佛天色将亮时候的日光。
他好看。
长得好看的妖怪,总会得到优待。
这一条定律,无论在人类世界,还是在妖怪世界,总是不断地一次又一次验证了他。铃音最后也没能真的对大天狗生气,或者说,在意识到生气也不可能真的教训对方,铃音就放弃了这种情绪。
大天狗那种不听人话,唯我独尊的性格大概就是这样养成的吧。
从那天以后,大天狗就经常旁若无人地,出入铃音家了。
随着相处的时间渐渐变长,铃音也不像是一开始那么畏惧大天狗了。她一开始的感觉没有出错,大天狗虽然口中坚信着大义,但实际上他的道德观特别淡薄,大义只针对能和他平起平坐的强者的,而弱者……就像是人类不会在意自己走路的时候会踩死多少只蚂蚁,大天狗也不会关注在他实现目标的同时,会波及到多少无辜的弱者。
这种大义,简直糟糕透了。
这是铃音的想法。
——当然,她还不至于蠢到跑到大天狗面前,去指责他。
不,倒不如说,正是因为了解到大天狗是个什么样的妖怪,铃音才越来越纳闷他们之间的关系。大天狗对她很友善,遇到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她留一份(以至于铃音的仓库里堆砌了越来越多的赃物,铃音怀疑天皇现在都未必有她的富有),但这是违背了大天狗的本性的。
大天狗是一个有爱心的大妖怪?
死在他手上的冤魂,大概能一齐哭出声来。
他对待铃音的态度,既不像是对一个平等的同类,也不像是养了一只可爱的宠物。他娇惯着她,但这种娇惯又是毫无男女情爱的成分在。以至于大天狗看起来,越来越像是黑暗中的迷雾,不可捉摸。
不过,这个微妙的关系,最终还是在一个清晨被打破了。
大天狗自己过得很简朴,反正,妖怪么,风餐露宿,日子也能过得去。但他每天像是投喂小猫一样,定时定点扔给铃音的东西,偏偏绝对是世界上最好最精致的东西。铃音看着“失而复得”的华美十二单,感觉自己仿佛被阴魂不散地缠上了。
“不会穿。”
铃音理直气壮地拒绝了。
大天狗翻出了当时的那个小本子,将其中被划掉的一条指给铃音看:“你自己说的,不需要别人帮忙穿衣服洗脸刷牙。”
那只是穿普通的和服啊!
这种十几斤、比铠甲还重的衣服,怎么可能完全靠自己穿得上。
铃音一生气,骨子里的那种骄纵的性格就用上来了,也大概是大天狗这段时期在她面前毫无威信缘故,她恼火地指责道:“谁要你给我这种超麻烦的衣服了,江雪就绝对不会这样,他还会帮我扎头发呢!”
铃音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江雪……
江雪江雪江雪……
铃音以为自己已经将这位一周目的攻略对象忘记了,然而,这个名字一经出口,就仿佛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忽如其来的悲伤涌过来,仿佛泼天的大雨,顷刻间地就将她淹没了。大天狗坐在屋檐下,他手中还举着团扇,皱着眉,嫌弃挂在脸上——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但他仍旧感觉到,有些氛围微妙地变化了。
“抱歉。”大天狗听见身后的少女这样说,在大天狗的感觉里,铃音总是很有活力的,宛如怒放的铃兰花,无论是生气还是高兴,都宛如一串叮咚的歌声。然而,现在的她,仿佛乌云笼罩了过来,仿佛骤雨击打了过来,花儿被拢进了阴影中,垂落着雨珠——
那一瞬,铃音露出了忧伤的神色。
“抱歉,我……我去冷静一下。”她躲进了里屋。
大天狗看着铃音的背影,时至现在,他仍然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对于这个大妖怪而言,他对美丽有一种固有的认定,只有像是黑晴明大人那样,意志坚定无法动摇,实力强大无可匹敌,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是了。
一碰就碎的是幻影。
美丽是永恒的,不变的。刀剑不能伤害,烈火无法损毁。
像是铃音这样软弱又一碰就哭的小家伙,简直像是黑晴明大人身上的污点一般,按照大天狗以往的逻辑,他应当像是以往为黑晴明大人查漏补缺一样,擦掉这个污点。可有那么一瞬,大天狗却无端地生出了想给铃音擦去眼泪的冲动。
很古怪。
自己都变得不像是自己了。
大天狗再度将那本被涂涂改改无数次的,女儿养成手册逃了出来。他盯着一条早就被他划掉的条目:小孩子受了委屈会啪啪地掉眼泪,这个时候,只要抱着她,哄她,安慰她,说“痛痛飞走”就好了。
大天狗一度怀疑,这是三尾狐和雪女一起耍他。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蠢的咒语。
怎么可能有效?
怎么可能有效!
但是大天狗仍然坐在走廊里,面对着对面纷纷扬扬,再过几天就要彻底凋谢的古老樱花树,笨拙地就像是第一次开口说话一样,音与音之间涩滞笨拙,却很是认真:“痛……痛,飞走了。”
身后传来了铃音压抑至极的哭声。
大天狗哑然,他觉得自己竟然相信了这些无稽之谈,真的太蠢了。
※※※※※※※※※※※※※※※※※※※※
上次艳后池出货,我以为我时来非转……
……下场就是又坠了一单小玉池,给了我n个毒蛇一艺,委屈,超想哭。
第二十一章
那天, 下了一晚的大雨。
第二天清晨, 院子里全是漂浮在积水上的落花。铃音刚起床, 就在走道上再度看见了大天狗。金发黑翼的妖怪维持着之前的姿势, 他盘坐在地上, 一对巨大的翅膀半搭在地上, 几根黑色的羽毛落在地上。
“不哭了?”大妖怪问。
铃音脸上一红,咳, 因为想人所以捂在被子里哭了一晚上,这种事情……咳咳咳, 说起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但她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用的躯壳还是一个小孩子的,小孩子情绪敏感些,很是正常的,就又觉得理直气壮起来——然而大天狗下一句话,又将她打回了原型。
“江雪是谁?”
“是江雪左文字。”
“哦,那江雪左文字是谁?”
铃音被这个对话打败了,老实说, 被大天狗这么问起,她是生出了一种抵触的情绪的。不知道缘由, 但大天狗说话的时候, 总有一股什么都看不起的意味在里头,即便他自己不一定有这个意思在, 但那种傲慢已经深入骨髓了。铃音叹了一口气:“他是……属于我的付丧神。”
“式神?”
铃音想了想, 觉得自己还真的很难解释审神者和付丧神之间的复杂关系, 有点类似于阴阳师和式神,但并没有那么严格的上下级关系,像是一家人,也像是在为一个目标奋斗的公司上下级:“大概……算是吧?”
“他为什么没有记载在你的式神录里?”
式神录?
什么式神录?
铃音懵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大呼起来:“等等,那不是式神录,那是我的友人帐……不对!大天狗你怎么知道我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