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明珠——喵晓镜
时间:2020-08-19 10:00:09

  等到两人都略微冷静了些,他才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来意。
  “长公主已然被关押了起来,”他说,“她算计你我,如今算是报应。”
  江苒却道:“那蒋蓠呢?”
  他略略一怔,像是不太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又想到蒋蓠,然而对着她,他总是有求必应的,只是道:“她同她父亲皆被收监,想来待圣人彻底查明昔日之事,便会有所发落。”
  江苒沉静地道:“我想见一见她,你能带我去么?”
  裴云起自然只是说好。
  等江苒走到地牢之中的时候,外头的夕日恰恰落下最后一道余晖,而她披了一身余晖进去,地牢阴暗肮脏,在诸多阶下囚之中,像是一团火星落入了纸篓里头。
  蒋蓠才被关了半日,便已然不堪忍受,她坐在狱中唯一还算干净的一处稻草堆上,忽然听见脚步声,登时睁开了眼睛。
  江苒穿了一身月白的衣裳,这样的衣裳矜贵难伺候,便是拖脏了丁点儿衣角,都难以洗净,然而光泽温柔,使得原本就清丽极了的江四娘,瞧着像是披了一层盈盈的月辉。
  同如今满身狼狈的蒋蓠比较起来,更见高雅。
  蒋蓠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面色微微裂开一个口子,流露出一些阴暗。她的嗓音带着嘶哑,只是冷冷说:“你来做什么?”
  江苒想了想,十分诚挚地道:“我来落井下石。”
  蒋蓠:“……”
  裴云起听了江苒的话,原是刻意离得远了一些,不去听着两人的对话,可却依旧时时关注着江苒,忽然看到她面上有些笑意,而蒋蓠一脸仇恨,不禁哑然。
  江苒继续道:“你害我那么多回了,从还在定州的时候就开始,又到公主府设宴为结束,我先头不计较,今儿攒着一起嘲笑一回,不过分罢?”
  蒋蓠听见她说“定州”二字,不知怎么的,开始眸光闪动。
  江苒盯着她,有些嫌恶地道:“在定州的时候,同江云一道设计,引我出去然后刺杀我的,给我投毒的,都是你,对不对?”
  蒋蓠心知如今已经没了反驳的必要,她靠着稻草坐了下来,只是冷笑道:“可惜没能毒死你。”
  江苒倒也不生气,也只是冷淡地道:“长公主同你爹,都已经被发落了,他们算计太子,几次三番犯下大错,必然不会有好果子吃,你也一样,人总要为自己的过错负责。”
  蒋蓠忽然冲着栏杆处扑了过来,她哑声道:“凭什么!”
  江苒道:“凭我才是江家的女郎,凭我的家人们都爱我护我,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耗子,还是好好地待在阴暗处比较好。”
  蒋蓠被她的形容气得浑身发抖。
  即便是这些时日,她多番安慰劝解自己,如今看着江苒享受着原本自己享受的一切,不管是相府女郎的身份又或者是未来太子妃的地位,她仍然不可抑止地感觉妒火中烧。
  这些东西,本来就该是她的!
  江苒看着她,忽然古怪地道:“我没猜错的话,你同江云,是不是有过交易?”
  蒋蓠一怔。然而如今已经没什么好掩饰的了,她便坦白了,只道:“我那会儿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是江云找上门来,同我说了簪子之事,我便知道你或许便是相府走失的那位女郎,便配合蒋蓠一道追回那位奶嬷嬷作伪证,只可惜——”
  江苒冷冷道:“只可惜到底还是功亏一篑。”
  蒋蓠看着她,忽然面露茫然。
  她道:“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们机关算尽,怎么你还是这么安然无恙,我却成了阶下囚呢?”
  江苒刻薄地道:“可不仅仅是阶下囚,但凡太子殿下对你有你对他万分之一的眷念,你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你输人又输阵,我来瞧这笑话,瞧得很是过瘾。”
  蒋蓠:“……”
  江苒才不管她的震惊,只是自顾自地道:“你们都以为,拿捏住了太子妃的位置,就真能高枕无忧了?我告诉你,除了我他谁也不会喜欢,你们的算盘注定落空。”
  蒋蓠看着她,面露恨意。
  江苒慢条斯理地刻薄了一番,反倒神清气爽了起来。
  这世上又有谁没有点儿难处呢?
  她身边之人,上到皇后江夫人,下到几个同窗好友,难道大家都是一帆风顺的吗?自然不是的。
  徐循后院里头姨娘庶妹从不安分,蓝依白父母迂腐婚事不称心,便是身份最高的荣安县主,父亲也闹出了养外室的丑闻。
  难道就因为这样,就要苦心孤诣地去抢别人的东西,夺别人的气运,觊觎自己不该有的地位吗?
  时至今日,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当日的江云也好,今日的长公主蒋蓠也罢,人若是肖想太多又不择手段,早晚有一日会遭到反噬。
  小人是消不尽的,她却只庆幸,自己从未成为与这些人一般的人。
  蒋蓠盯着江苒的身影消失在狭隘的隧道尽头。
  她忽然说:“你不过是什么都有,所以才不必去抢。是你的命生来就比我好,你才能这样大言不惭地说这些话。”
  江苒道:“我的命要是好,也不会有在定州那煎熬的十几年了,这些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是我让了你十几年,你却不知感恩,我有时候觉得你可鄙又可悲。”这句话简直是照着对方的心窝子戳,听得身后的蒋蓠身子一阵战栗,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等她再抬起头时,江苒已经彻底走出了她的视线。
  从此以后,一个天,一个地,一个零落成泥,一个平步青云。
  蒋蓠骤然失去了力气,跌坐在地,喃喃地道:“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不会的……”
  声音散入了空气之中,便再没声息了。
  ……
  江苒一出地牢,便松了一口气,拉住裴云起的胳膊,道:“我饿了,咱们吃晚饭去吧。”
  两人索性在街边的小摊边坐了下来,叫了两碗阳春面,裴云起见她狼吞虎咽地吃阳春面,想了想,便问:“你有没有不高兴?”
  江苒咽下面条,随口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嘛,他们都已经倒霉了,没准蒋家还要被流放,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裴云起最喜欢她这样洒脱淡然的性情,好似天底下没有什么能够难得住江四娘。
  她果然就该是全大周最快乐的小娘子了。
  他对着快乐的江四娘笑了笑,只道:“等事情都结束了,我便请钦天监算好吉日。”
  江苒本来正捧着碗喝汤,闻言差点没把自己的脸按进去,她震惊地道:“什么?”
  裴云起反倒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这样惊讶,拿起帕子替她擦擦嘴角,温和地道:“成婚的吉日。”
  江苒:“……”
  江四娘忽然面露惊恐之色:“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裴云起也没能掌住自己的惊讶神情,他盯着江苒没说话,眼里居然写了一点儿控诉之色。
  江苒顿时觉得自己成了个负心的大混蛋,她捂住脸,心里头崩溃了一会儿,索性装病,“……嗯,头晕。”
  他果然上当,将方才的话抛诸脑后,急急忙忙地送她回家,还替她把江洌叫来把脉。
  江洌着实没能把出什么异样来,在妹妹的恳求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出去对裴云起解释道:“……可能是心病。”
  太子殿下面露茫然。
  江洌:“……就是,恐婚之类的,心病?”
  裴云起:“……”
 
 
第95章 
  宁国长公主受圣人发落, 连带着曾经闻将军的几家旧部,都一起吃了挂落,在京城的世家里头, 一时半会儿也不是秘密。
  可旋即,又闹出了一桩更大的事情。
  可以说, 裴朝霞今日能够有的荣光,绝大多数并不来自于她是皇帝长姐的身份,而是来自于她那位为国捐躯、英年早逝的亡夫。
  可当年闻将军之死再一次被翻了出来, 这一回, 罩着宁国长公主的那一层护罩忽然被打破——闻将军的死,本来就是裴朝霞的算计。
  她当年被嫁给闻将军, 憎恶他是鲁莽武将, 后来更被迫远离京城, 因此一旦有机会, 她便在闻将军的几名下属的帮助之下, 假借皇帝遇刺的假象, 将闻将军毒死, 借着他为国捐躯的红利,顺风顺水地过了这么多年。
  即便是圣人, 听见了这样的事情, 都不禁怫然色变。
  一夕之间,原本炙手可热的宁国长公主府被查封, 果然查抄出了不少毒药, 叫圣人下令一把火烧了公主府, 昔日荣光, 付之一炬。
  宁国长公主这些年头交游甚广,蒋家, 以及起先同蓝家有过婚约的宋家,一道牵连在其中,虽罪不及抄家,却是褫夺封号的、贬为庶人的,各有下场。
  圣人励精图治了这些年,算是个宽和圣明的明君,可很多人都忘了,圣人也是弑父弑兄,踩着满地的鲜血上位的,这样的雷霆手段,在他早年间并不少见,后来约莫是当年的一位隐士飘然提点了一句,皇太子早年福祚衰薄,约莫是父亲手上鲜血太重的缘故,这才收敛了这些年。
  江相看得透彻,只是同幕僚闲聊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道:“圣人动怒,大抵还是为了太子殿下。”
  一夜之间,肃杀的秋日就仿佛到来。
  江苒不太知道外头的风风雨雨,相府诸人们也不会拿这样的事情去劳烦她,因为江四娘自打长公主府那一回的闹剧之后,还当真病了。
  这伤寒来势汹汹,她连着几日都没能下得了床,便是宫中的帝后都被人惊动了,遣了身边的内侍来探望了几回,送了不少名贵的药材。
  她烧得昏昏沉沉,将前世未看完之事,看明白了九分,间或也会清醒一点儿,看见床前的家人们焦急地等待的身形,又或者是灌进口中苦涩的药汁,再是同窗好友们偶尔也来探望她。
  唯有一人,来的时间总同旁人不大一样。
  裴云起是皇太子,并不是话本里头大事没有,平日只念着谈情说爱的那些闲人,他奉帝命办着差事,只有在夜晚能有些空暇,折子是批不完的,他就带着折子来看她。
  江洌说她这伤寒瞧着来势汹汹,却于性命无虞,不过多同病榻缠绵几日,可裴云起依旧放不下心。
  她在睡梦之中,面颊略微发红,这些时日以他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他低下眼看了她良久,才握了握她不安分地放在被子外头的手,替她仔细掖好被角,转到屏风后头看奏章去了。
  江苒醒时,四下寂静无声,她瞧了瞧,正要喊人,便见云母屏后一道安静坐着的身影。
  她不由一怔,勉强支起身子,坐了起来。
  他也许是遇见了什么不太好处理的折子,一时沉浸其中,竟然没有听见里头的动静,等到回过神的时候,江苒已经趿拉着软底的睡鞋走到了他身边。
  两厢打了个照面,俱是一怔,江苒好奇地看着他握着折子的模样,道:“这是把我的闺房当你的书房了?”
  裴云起见她起身,十分惊讶,忙放了手中的东西,见她苍白了许多的模样,不由轻声道:“怎么不叫我?”
  江苒笑道:“我见了影子,就知道是你,便出来瞧一瞧。”
  如今已然入秋,白日秋老虎虽然还有几分威风,到了夜间,又有穿堂风拂过,已是微凉,她穿得单薄,人又瘦削了不少,瞧着便是细细弱弱的模样。
  裴云起解了身上的披风,正要为她披上,江苒却冲他伸一伸手,他便会意,无奈地牵过她,把她抱到自己膝上。
  江苒环着他的脖子,亲昵地道:“太子殿下夜闯我的闺房,不干些坏事,怎么反倒过来批折子?”
  裴云起对她的这些惊人之语已经逐渐见怪不怪,只是抬手无奈地揉一揉她的头发,又替她从桌上倒了早早凉好的温水。
  江苒乖乖张嘴喝水,往他的折子上看了一眼,忧心地道:“你近来很忙么?”
  裴云起道:“还好。”
  他往她面上看了看,确定她的精神的确好了许多,这才叹息道:“日后你必要保重身体,这样病着,身子也经不住的。”
  江苒点了点头,她没有说自己近来常做的那些梦,只是静静依偎着他,良久,才道:“你来我家里,我爹娘哥哥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他十分镇定地道,“我翻墙进来的。”
  江苒呆了呆,起先还欣慰地想“太子殿下居然也学会开玩笑了”,后来看他神色不似作伪,才震惊地道:“翻墙?”
  裴云起悠然道:“我翻了好几天了。”
  江苒啧啧几声,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那个端方雅正的太子殿下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裴云起轻声问她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江苒想了想,奇怪地道:“倒是想吃一碗面,只是大晚上的……”
  他眼皮抬了抬,便唤来外头守着的暗卫:“去给她拿碗阳春面来。”
  不时,热气腾腾的两碗阳春面被摆到了桌上,暗卫十分贴心,考虑到自家主子如今也十分劳累辛苦,便多煮了一份。
  江苒握着筷子,同裴云起相对坐着,面她道:“这大晚上的,你们是怎么搞到的?”
  紫影笑嘻嘻地道:“郎君叫贵府府上的厨房一直留着灯呢,说娘子醒来定是想吃面的。”
  江苒这才回过神,好笑地道:“我方才怎么信了你的鬼话?”
  相府明里暗里的护卫不知道有多少,他天天来,众人怎么会不知道?
  裴云起倏然微笑了起来。
  他方才披着折子,眉心轻轻拧着,如今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都舒展开来,比窗外映入的月光还要皎洁好看。
  他取了筷子递给她,温声:“吃面罢。”
  江苒病了这些时日,的确腹中也没什么正经食物,忽然闻见面汤的香气,更觉饥肠辘辘,便也不同他计较,将一碗面一气吃净了。
  暗卫们无声收拾了东西退下,依旧只剩两人相对坐着。
  江苒吃饱了,便有些犯困,她揉着眼睛,道:“你什么时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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