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禾手臂上的重量消失,整个人顿时轻松了不少,男人一声不吭地将手中的伞递给恩禾,示意她拿着。
即使没有最外面那件宽大的雨披,恩禾也没能看到男人口罩下面的真实面貌。
这种熟悉的感觉,难道是她的错觉???
恩禾的脑子已经全都乱了,但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她想别的,她忽然明白男人的意思,连忙接过对方的伞,然后撑开,高高的举起。
男人抱着小孩,恩禾撑着伞,挡住外面的风风雨雨。
两人接下来要去的是距离灾区一公里之外的一家招待所,店家得知救援帐篷损坏,于是免费为救援队伍和伤患提供了住所。
一公里的路其实并不远,但下着大雨,路上坑坑洼洼,又堆满大大小小的石块,而且还是晚上,就多了很多困难。
一路上雨势丝毫不见减小,恩禾身上虽然穿着雨披,但里面的衣服早就湿透,甚至连脚上的一双鞋子都被雨水浸泡到开胶。
雨伞下的两个人情况都不太好,身旁的男人颀长挺拔,双腿修长,比她高很多,站在风雨倾斜的一面,恩禾撑的伞没什么作用,但男人却为她阻挡了一大半的风雨。
唯一好点的就是男人怀里的小孩,这人脱掉了自己的雨披,将怀里的孩子包裹地严严实实,虽然道路崎岖,但他的每一步却走得格外平稳,甚至在刻意配合恩禾的速度。
身旁的人从刚才救她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说话,沉默地像是一道影子。
恩禾抿唇,侧目看向他,眉眼间若有所思。
这人穿着宽松的黑色卫衣,卫衣相连的大帽子扣在脑袋上,而他还戴着一只黑色口罩,瘦高挺阔的身形隐匿在暗无边际的夜色中,恩禾努力想看清他的相貌,却只能看出他眉骨硬朗,鼻梁很高,手背很白,淡青色的血管尤为清晰。
两人的身高比例,还有这人给她的感觉,让恩禾不得不联想到宋越川。
身旁的人是他吗?但这怎么可能呢?
宋越川远在A市,她昨晚还在微博上看到他,怎么可能会这么巧地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救了她。
如果真的是他,又该怎么面对。
恩禾深吸一口气,呼吸都慢了下来,她不紧不慢地跟着男人的步伐,绕过那些水坑,走在平坦的路面,没有被风雨肆虐,一种无形中被人保护的感觉,熟悉又陌生。
一想到男人的真实身份,恩禾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两人沉默了一路。
“刚才谢谢你救了我们。”
女孩的声音很小,软绵绵的,稍不留意就会被掩盖进风雨中。
恩禾一开口,那人的心脏也猛地一跳。
宋越川微垂着脑袋,凸起的喉结不安地上下滑动,他只点了点头,根本不敢发出任何声响,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让她发现是自己。
来这之前,宋越川设想过无数种跟恩禾见面的情形。
假象中她会转身就走,根本不会看他一眼,又或者毫不在乎,形同陌路。
无论是哪种,宋越川都做好了死缠烂打的准备,他完全可以像以前一样厚着脸皮跟在她身边,无论以哪种方式,只要能留在这,保护她就行。
但当宋越川真的通过同行的人打听到恩禾在哪时,却瞬间怂了。
他可以不顾一切来到这,却没有见她的勇气。
所以宋越川混迹在搬运伤患的人群里,那是距离恩禾最近的时刻。
刚才帐篷坍塌的那一刻,宋越川吓得心脏都快停跳,他几乎出于本能,身体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
冲过去,将她牢牢护在身/下。
宋越川从未想过,能像现在这样,以陌生人的身份站在恩禾身边,每分每秒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奢侈,但也惊心动魄。
如果被认出来,又该是怎样一副局面。
无论恩禾说什么,身旁的男人一直都沉默是金。
对方一副不愿意跟自己说话的态度,恩禾微蹙着眉心,好几次话到嘴边,都只能咽回去。
在没有确定这人的身份之前,他刚才都不顾一切地救了她。
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招待所。
到了目的地,恩禾收了伞,再次看向身旁的男人时,才发现他右胳膊似乎被什么东西划破,衣服上破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袖子大大的敞开着,边缘的颜色加深,不知是血还是雨水。
恩禾愣了一下,伸手指着男人划破的袖子急忙问:“你这里是不是受伤了?”
无意中对上帽檐下的那双黑黢黢的眼眸,恩禾咬着唇瓣,视线紧紧地锁着他,似乎还想看到很多。
比如摘掉帽子,口罩下的这张脸。
男人只是沉默地摇头,而后将怀里的孩子动作很轻地放在椅子上。
排队等房间的志愿者比较多,两人站在队伍的末尾。
外面的雨依旧不见停,所有的人都被雨淋湿了衣服,看着格外狼狈,庆幸的是所有的伤患全都安然无恙的转移。
迎面而来的过堂风夹杂着雨水的潮湿,灌进脖子里,恩禾缩了缩肩膀,下意识抱紧了双臂,下一秒,肩上忽然多了条厚实的白色浴巾,顿时阻挡了不断侵袭的寒意。
男人的动作没有半分逾越,很快收回手,又将剩下的一条披在那个孩子身上。
恩禾站在两人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的一举一动,像在努力分辨着什么。
面前的人温柔地不像话,举手投足间很有绅士风度,不仅给了她浴巾,还照顾到了孩子。
如果是宋越川,他或许不会这么做吧?
他一直都是个铁面无私,冷情冷血的商人,至少这样的温情画面,恩禾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
一旦脑子里出现这个人,便像挥之不去的魔咒一般,会无时无刻冒出来。
直到男人又朝她走过来,恩禾拽紧了身上的毛巾,安静地注视着他,心里的猜测也慢慢破土而出。
她本来想说一声谢谢,却鬼使神差地开口:“你是不是姓宋?”
她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一度,平静低缓,不掺杂任何情感。
话一出口,恩禾屏息凝神,暗暗攥紧了手掌,内心已经开始慌乱。
如果面前的人真是宋越川,她该转身就走,还是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毕竟他们早就形同陌路,如今再见,淡然的打声招呼才算真的放下。
就在恩禾挣扎犹豫的时候,只见面前的男人摇头。
恩禾清楚地看到,男人漆黑深邃的眼里无波无澜,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
一如刚才救她,疏离又淡漠,似乎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却被她当成了救命的事。
那他为什么刚才会救她?现在又为什么一直不肯说话?
是根本就不会说话,还是怕一开口就暴露什么?
宋越川薄唇紧抿,视线退无可退,面上没什么情绪,沉着冷静。
可谁知道他内心剧烈沸腾,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深怕这种掩饰会被女孩当面拆穿。
恩禾抬眸,黑白分明的杏眼固执地看着他,下一秒,她迅速抬手,有些冲动地去摘男人脸上的口罩。
就在她抓住口罩的那一刻,男人也同样紧扣住她的手腕。
两人视线相撞,男人掌心的温度烫人,隔着她冰冷的雨披和潮湿的外套,力气也大得吓人。
他对她早有防备。
两人的气氛陷入古怪又尴尬的僵持,女孩微仰着脑袋,逆着身后的灯光,皮肤莹白透亮,漆黑干净的瞳仁里也似是盛了光芒,玲珑剔透。
这一刻,宋越川紧张到不敢用力呼吸。
静默两秒,恩禾的理智终于回归,她眸光微顿,扯着苍白的嘴角笑得有些尴尬:“抱歉,是我莽撞了。”
恩禾抽回手,脸颊一阵滚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鬼迷心窍,为什么就这么断定,眼前的男人一定是他。
她无措地将手背在身后,埋着脑袋,轻声解释:“我只是觉得,你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就在这时,第二批志愿者的带队开始点名报道。
当带队的人念到一个陌生的名字:王铁柱。
恩禾愣愣地看着身旁的男人步伐稳健地走过去,带队的人一边跟他说话,一边用手比划着什么。
所以,王铁柱是他的名字?
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宋越川,只是单纯来这里帮忙的志愿者,而且一直没有说话,是因为他本身就没办法说话。
所有的猜测都在这一刻尘埃落地,全都是因为自己想太多。
当同队的人将房卡递给恩禾时,恩禾看了眼不远处的男人,没有再多逗留,而是抱着那个孩子去了休息的房间。
入夜,恩禾用随身携带的医药箱给女孩重新清理了一边伤口,刚才来的路上雨太大,一部分雨水落进了她的纱布里 。
等忙完一切,恩禾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此时已经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看着医药箱中的药物,恩禾想到那人肩膀上的伤,她依稀记得,铁架砸下来的时候,那个人帮她挡住了,衣服都被划出一条大大的破口,应该也会有伤口吧?
无论如何,他今天救了她,一路上还帮她抱着小伤患,只简单说一句谢谢未免太草率了。
考虑了几秒,恩禾抱着医药箱起身,她脚步放得很轻,小心翼翼走在房间门口,轻轻关上房间的门,而后直接跑到一楼。
恩禾跟店家简单形容了一下男人的身形穿着,想了想,语气肯定道:“他的名字叫王铁柱。”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叫“铁柱”这样不太好听的名字了,所以恩禾一说名字,店家顿时知道女孩要找的人是谁,就住在恩禾对面。
恩禾抱着医药箱,又蹭蹭蹭上楼,到了男人住的房间,恩禾深吸一口气,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然后才动作很轻地敲了一下门。
可惜敲了三遍,面前的门依旧紧闭。
“有人在吗?”
恩禾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里面却迟迟没有人来开门。
店家说所有的志愿者这个时间段都应该在房间,为什么却不开门呢?
难道在洗澡?还是已经休息了?
也不知道那人身上的伤有没有及时处理,刚才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千万别感染才好。
恩禾抱着医药箱,在门口站了会,无奈只好原路返回,她回到一楼的柜台那,将医药箱交给了店长,请他待会帮忙转交给那个305号房的志愿者。
店长还忍不住笑,“一个高高大大的帅小伙,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儿。”
夜渐深,恩禾洗完澡出来,两条腿又酸又软,脚后跟也磨破了一层皮,浑身上下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她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直接栽倒在床上。
今天是待在灾区的第四天,也就是说,恩禾已经整整四天没有洗澡洗头,好好睡一觉了。
身下的床褥不算柔软,但对恩禾来说已经是一种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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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恩禾早早的起床,准备回救援现场继续帮忙,刚打开房间的门便看到地上放着自己的医药箱。
恩禾下意识看了眼对面的房间,房门依旧紧闭,也不知道这些药他有没有用上。
真是个奇怪的人。
恩禾眉心微蹙,兀自摇了摇头,带着医药箱直接赶去了救援现场。
忙碌了一上午,恩禾一直都没有看到那个叫王铁柱的奇怪的志愿者。
昨晚倒塌的帐篷处此时已经清理干净,空荡荡的像是从来都没有住过人,一如昨晚自己被救,就好像做梦一样。
中午,带队的组长通知大家排队领盒饭,一辆送餐的面包车就停在不远处。
大家破天荒的终于告别了泡面。
梁萌累了一早上,这会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于是急忙拽着恩禾一块过去排队。
“恩禾你听说了吗?今天新到了一批救援物资,好像是A市某个富商捐赠的。”
据说物资和捐款加起来都一千多万了,都说A市有钱人超多,没想到捐款就是大手笔。
梁萌忍不住感慨:“我还以为资本家只知道吸血呢,这个富商不仅捐款多,连救援部队的伙食都照顾到了!”
恩禾垂眸,笑眯眯地点点头,“这是好事。”
吃了好几天的泡面,梁萌肚子上的小肚腩都不见了。
两个小姑娘说说笑笑,很快排到队伍的最前面。
梁萌接过手中的餐盒,眼睛瞬间睁大,整个人惊讶又惊喜,激动地有点说不出话来。
“天哪,今天的伙食也太好了吧!”
这对于连续吃了好几天泡面的人来说,居然能在灾区救援现场吃到剥好壳的小龙虾,这种感觉简直像在做梦!
恩禾看着手中的餐盒,眸光微顿。
她本来想附和梁萌几句,万恶的资本家其实也有很多是好人,但看着餐盘里的食物,这句话梗在恩禾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餐盘里是两荤两素,剥了壳的蒜蓉小龙虾,糖醋小排,还有剩下的两种素菜。
梁萌惊喜道:“恩禾你运气也太好了吧!这些全都是你爱吃的菜诶!”
恩禾眼睑微垂,咬着发白的唇瓣,努力控制着呼吸,听到梁萌的声音,她反应慢半拍的点点头,扯着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两人拿着餐盒去了临时搭建的休息区,梁萌食欲相当好,一边吃饭,一边对今天的午饭赞不绝口。
恩禾握着筷子,动作有些机械地夹菜,咀嚼,心口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昨晚她被救,那人又住在她对面,今天这顿午饭每一道菜都是她爱吃的,蒜蓉小龙虾的味道跟A市那家饭店的味道一模一样。
恩禾慢慢的意识到,所有的一切不仅仅是巧合。
那个叫王铁柱,一直不愿意以真面目见她的男人一定是宋越川。
梁萌见恩禾餐盘里的饭菜都没吃几口,于是担心的问道:“恩禾,你身体不舒服吗?”
恩禾抿唇,低垂着眼帘,无声地摇头。
见她没什么事,梁萌又笑嘻嘻和她闲谈:“听说咱们志愿者的伙食之后都由那个A市的富商提供,那个土豪人也太好了吧!”
“可惜咱们待会就该离开这了。”
这次的志愿者体验,有辛苦有温暖有感动,离开前还能吃到正宗的蒜蓉小龙虾,梁萌怎么想都觉得好开心。
恩禾默默听着,意外地没有搭腔。
梁萌又道:“恩禾,你猜这次给咱们捐款的那个A市富商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