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观儿媳们争奇斗艳——吴漾
时间:2020-08-19 10:03:52

  我心情有些复杂:“大哥,我这脸也没露出来啊,你怎么看出我同你夫人像的?”
  这厮这才意识到不对,赶紧收住笑容摸了摸面皮,再低头看我时连声音都变得低沉了一些,音色已跟姜初照已大不同:“抱歉,在下方才高兴过头一时唐突。大概是思念夫人过度,我夫人她……她撇下我出去游玩,我已经找她许久了。”
  我有些同情他:“那找到了吗?”
  “嗯,我猜很快就会找到了。”他说。
  很快找到就是没找到啊,但他一点儿都不低落,反而很欣喜、很雀跃地冲我笑了笑。
  *
  如此便结识了到长安城以来第一个朋友。
  他捏着我的衣袖挡在我前头,带我挤出了熙熙攘攘的万宝街,恰好遇到果儿和季向星在街头找我,于是三人汇合,准备回家煮羊肉汤。
  天可作证,我真的是同他随口客气了一句:“我们住在城南云庆坊,改日公子得闲的话,可以去家中做客。”
  结果这有妇之夫就撸起袖子接过季向星手中的羊骨和羊肉,用低沉舒缓的音色不要脸地说了句:“在下刚刚失业,现在日日得闲,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去你家中做客。”
  我略微迟疑了一下下,就听他豪爽道:“就当是你赔我风筝了。”
  果儿是个看脸的人,若是一个模样好看的公子想去我们家中做客,她可能早就同意了,但看到这毫无特色的模样,她立刻警觉提防起来,掏出个二两的碎银子递给他,凶巴巴道:“这就当做是赔你风筝了,别再缠着我家公子。”
  那厮并不生气,依旧盯着我,只是变了模样,委屈开口,字字句句敲打着我脆弱的良心:“我那风筝是唯一一个年画风格的,被踩坏后就再也买不到了。”
  我实在心虚,沉默三秒后大手一挥做主了:“那来吧,不过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儿!”
  像是怕我们把他丢下一样,他一溜烟儿就蹿进了我们的豪华马车,转身把我拉上去后,用赞叹的语气说:“这马车很是炫目,很有特点,一路走来我曾看到过好几次……”
  越讲声音越小,嗓音里也渐渐浮出些遗憾和悔恨:“但从没想到过,这是你们的。如果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呢。
  他并没有继续往下讲。
  *
  请神容易送神难。
  很快,我就深刻意识到,邀请他来家中吃饭就是错误。
  他拒绝了干羊肉沾孜然的吃法,往大碗的羊肉汤里加了少许醋和胡椒面儿,大口大口地吃下肚,然后腆着脸看我,扯开唇角:“这位姑娘,看你们后院还有一间厢房没人住,能否借在下暂住几天?”
  那一阵子熟悉劲儿过去,我已然知道这根本不是姜初照,于是最后的忍耐也没有了,手一抖、差点把碗里的羊汤呼他脸上:“你自己没住的地方吗,为何要住我家里?”
  他比那白小鱼还会演戏,一秒内变得凄凄惨惨几欲落泪,“实不相瞒,在下今日刚到长安城就不小心与老管家走散,钱财衣物都在他那里。现在外面的风吹得真响呀,姑娘若是赶我出去,明日就能见到一个冻干的在下,”像是掌握了技能,再次对我的良心发出攻击,“身上仅存的半吊钱买了风筝,却被踩坏了。”
  我舔了舔牙,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又确实有愧,于是憋屈道:“那就先住一晚吧。明日让季向星架马车载着你去找你那管家。”
  明日,天降大雪。他以自己患过风湿、踩到雪就腿疼为由,要求再住几日,等化雪后再走。
  七日后,雪化天晴。他不知用什么方法套路了林果儿和季向星,两个原本不待见他的人纷纷主动留他住下。
  尤其是果儿,一改初见时的提防排斥,拉着我的手激动道:“姜公子不是打算开春后启程去西疆吗?你、我连同季向星都没有去过西疆,而西疆又如此广袤,地形如此复杂,还有连片的沙漠进去后都走不出来的。而乌公子他曾经在西疆游走好多年,特别了解那边,极其适合做我们的向导。”
  事态走向完全背离了我的预想,我抬手指了指板板正正跪坐在我跟前,宛如一只乌龟的那厮,皱眉道:“他患了风湿,腿脚不好,不适合做向导。”
  这厮也不知怎么了,腾地一下站起来,给我耍了一段五禽戏。
  耍完还拍着膝盖骨,严肃认真地同我道:“自从果儿姑娘找郎中来给我看过后,已经痊愈了。感谢医术进步,救我于水火之中。”
  我舔牙哂然:“好了你还不去找找你的老管家?”
  他无比放心:“老管家能吃能喝,还带着大把银钱,委屈不着的。嘻嘻。”
  *
  除夕夜,坊市灯火渐次起,长安城中白如昼。
  明明是很热闹的景象呢,但不知果儿怎么了,刚入夜就和季向星跑出去耍,说什么都不肯带我,还故意刺激我,说要是想出去玩就让乌公子带我去。
  我坐在前厅小板凳上,捏着头顶上姜初照送的那两只绒球,看着廊下的桃花灯笼,委屈到冒泡:“还没成亲呢,就把我撇下了。若是搁在平日里也就算了,现在这大年下的,留我一个人在家里孤单寂寞,他们好狠的心呀。”
  身旁,正在给我剥葵花籽的乌某抖了抖,旋即磨牙声响起:“真行。就你一个人在家,合着你根本没拿在下当人看。”
  我猛然转头看他。
  方才这话太过耳熟,说话人连语气都几乎一样。于是,时隔多日,我再次生出只有对姜初照才有的熟悉感。
  ——
  “我一个人在宫里,又没有家里人陪我,天天孤单得不得了。”
  “真行。就你一个人在宫里,原来你根本不拿朕当人看。”
  ——
  他把盛满瓜子仁的小玉碗放在我掌心,又拿过我怀里揣着的手炉,替我换好炭后,拢好貂毛炉套,搁在自己脖子里试了试温度,觉得不烫后才放进我怀里。
  “小心点儿,你手嫩,别烫着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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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出事
  也顾不得他同意不同意,我已抬手捏上他的脸颊。
  姓乌的目光微滞,但并未躲闪,只是眼睫轻颤,小声问我怎么了。
  指腹温温的,且很有弹性,并未产生我想象中的皮肉错层感。有一瞬间,我其实想到了姜初照曾送我的那张面具,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那样的面具普天之下只有一副,就在皇宫里,就在姜初照身边。
  他是皇帝,到了年底有一大堆的事要忙,怎么可能出宫来,整日里围着我转圈,把自己变成另一个果儿小可爱呢。
  许是我好长时间没有开口,所以姓乌的也困惑着摸了摸自己的面皮,再次小心地询问:“方才,为什么要捏我的脸?”
  我看着怀里的手炉,大抵是因为失望所以语气才变得不那么友好:“你那会儿为什么要放在脖子里去试手炉的温度?明明放在脸上更方便啊,所以,”我顿了顿,本来不打算挑明的,但想到这反正也不是姜初照,所以斜睨了他一眼,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这张脸是不是有问题?”
  这厮并没有因此生气,反而凑近我,歪着脑袋,惬意又狡黠地笑了笑:“对,有问题,怕本来面貌吓得你逃走,所以不敢叫你看呢。”
  他靠得实在太近,让我都有些不适了,偏偏那细长的眼睛里还落满了灯笼投映下来的桃花色,叫我生出些慌张来,于是拖着小板凳、抱着手炉和玉碗后退了半步。
  空气里浮出明显的尴尬。
  他不再讲话,我亦是如此。
  于是在沉默之中,我有了相当长的时间来反思方才的事情。就这样发现自己这人确实很奇怪:他若是不承认自己的脸有问题,我兴许会觉得他在藏着掖着,更加怀疑他;现在他嘻嘻笑着一口承认自己有“本来面貌”,我就觉得他在诓我,他的脸皮和他这个人融为一体——他长得就是这副模样,跟姜初照差了许多。
  等到尴尬都过去,他提议带着我去大雁塔前看烟火。
  我拒绝了。
  起身望了一眼天穹已经盛放了好一会儿的光束,恹恹道:“今日有些疲累,我先回房睡了。”
  其实这是诓他的,我只是不想再让第二个人带我去看烟火而已。
  京城里的那个人,是我唯一想与之共赏璀璨与绚烂的,尽管其他人也能带我看更好、更亮的火光,但身旁人不是他,那又有什么意思呀。
  到今日,到此时,我才发现,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得上放焰火给我瞧的阿照。
  但姓乌的真是没有眼力见呀。
  他死乞白赖地追上我,把花貂帽子戴在我头上,还肆意地拨棱了两下我耳后那威猛精神的鹰隼羽毛。
  却又赶在我发火的前一秒,掏出一个系着西疆五彩绳的福袋,放在我掌心里,温柔道:“里面有护身符,前几天去大慈恩寺求的,祝姜公子身体安康,万事顺遂。”
  我惶惶抬眸。
  恰看到他对我粲然而笑。
  *
  过了正月十五后,我就开始天天期盼春日早些到来,关外早日化雪,我们好早去西疆玩耍,我真的很想看一看西疆连成海的葡萄串呀。
  但正月底一场苍茫浩瀚的大雪降落,于是再次等另一场雪化。
  我看着及膝的积雪,一时兴起,带着果儿和季向星在门前打了一场雪仗。运动量比整个冬日都大,于是不可避免地生出汗来。恰遇寒风吹过,我打了好几个哆嗦,虽然趁早收手回到暖房内,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染上了风寒。
  到了下午,整个人鼻塞难耐,还疯狂地打起喷嚏,喉咙也开始肿胀,呼吸的时候都觉得气流刮得嗓子疼。
  买肉回来的乌某看到我这模样,一边生气,一边把我拽进厢房,让果儿往烟道里多放炭,又去厨房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来,强迫着我灌下去。
  但我依旧不好受,整个脑袋昏昏沉沉,还总觉得后背发凉。姓乌的就跑回自己厢房内,抱了他的被子来,小心翼翼地压在我被子上。
  不知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就是人在生病的时候呀,心理会变得极其脆弱,很容易想些没着落的事。
  于是,也不管他爱不爱听,烦不烦,我蜷缩在被子里,看着床榻边满目沉寂的他,喋喋不休地吐露心声。
  “老乌呀,你想不想你家里人啊?我有点想呢。但是我出来得有些不光彩,现在还不适合回去。虽然我父亲大人不会说什么,但是他的同行若是知道我回家了,肯定要笑话他的。”
  老乌把我脚下翘起来的被角折了折,包裹住我的脚丫,然后又坐回来,默默地看着我,眉心皱得很深。
  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眉头,弹弹的手感像是卤过后又烤了一下的猪蹄。也不知怎么的,我在这个时候,还想到了苏得意,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吃到他一直喜欢的猪蹄。
  兴许是我这动作本身就不太妥当,所以他也不顾忌着了,直接攥住我的手,略气道:“就只想你家里人吗?”
  我把手抽回来缩紧进被窝里:“你这话问得真奇怪,我又不像你一样成过亲,还有夫人可以想,我……哎耶,差点忘了,”说到此处心虚地拍了拍脑壳,“我成过亲,夫君还在成亲当天过世了。”
  他忽然舔牙,不可思议地问我:“你想你夫君?”
  我把半张脸也埋进被窝。
  也不知是不是姜汤开始发挥作用了,我整个人开始冒汗,变得湿漉漉的,额头上是,鼻尖上是,眼睛里也是。
  “夫君死得太早,并不是很想他,”也不知道委屈从哪里来,但此刻却当着老乌的面,缓缓淌泪,“倒是怪想我那继子的。”
  停于我额前,为我擦虚汗的手就这样顿了顿。
  我抬起手背擦泪:“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跟家里的儿媳们相处得怎么样,今年能不能生小孩儿,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后娘。”
  方才还神情恍惚的老乌瞬间气笑,一边磨牙一边用帕子磨我脸颊:“……你还是别操心了吧。”
  我装不下去了。
  推开他的手,揪起被子蒙上脸,嗷嗷地哭泣:“方才这些都是胡话。我其实有点儿……不想让他跟别的姑娘那样了。”
  老乌沉默半晌,勾住被子往下拉了拉,好让我能顺畅地呼吸,然后凑近,下巴垫在床榻上,平视我的眼睛,轻声询问:“那你希望他来找你吗?”
  “不希望,”我抽抽搭搭的,却坚定摇头,“他好不容易才……才有了一番大事业,已经勤勤恳恳奋斗了这么多年,出来找我的话,功名就毁于一旦,他就再也不是英雄了。”
  老乌温和地笑了笑,指腹轻点了下我的鼻尖,把那处的泪滴携走:“或许他本来就不想当英雄呢。”
  我愣住,狐疑地眨了下眼:“怎么会有男人不想当英雄?”
  “我这不就是放弃事业出来找我夫人了吗?”他浅浅笑着,那笑容像打江南来的温风,路过之处风消雪弥,春暖花开,“还是你根本没拿我当男人看?”
  我语气遗憾:“要不是你已经有夫人了,我还挺想……”
  他满目欣喜:“挺想嫁给我?”
  我无比认真:“挺想跟你做好姐妹的。”
  他:“……”
  在老乌的悉心照料下,我三五天就好利索了。
  为了报答他,也提过帮他找夫人,但也不知这厮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非常笃定地说,他夫人可能在西疆,且老管家也去西疆了。
  我觉得他可能看上了我。
  因为说这话的时候,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瞧,生怕我再次把他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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