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观儿媳们争奇斗艳——吴漾
时间:2020-08-19 10:03:52

  “对,做梦都能笑醒。我当初还闹了他的定亲宴,在满京权贵面前给了他不小的难堪呢,他可恨我了。”
  小聂也知道我是骇脏的,却在我眼皮子底下,就着我的衣袖,擦掉剑上的血,还没个轻重,擦的时候剑往里走了几分,把袖子连同袖子下的手臂一并割破。似乎想起什么来,又在另一只衣袖上拭了拭血,顺便把那只手臂也划开,且是绕着手臂划了一圈。
  我被她这动作惊到浑身僵住。
  在她暗笑的神情里,终于明白,她这是做了两个记号:林替的手,大概就是从这里被斩断的。
  “再等等吧。我已经让人去给六王爷送信了,看他是不是真的恨你,看他会不会笑出声。”
  说完,就蹲下身去。
  在我脚踝处,也划下不深不浅的圈。
  这个疯子。
  *
  等待的过程,寂静又漫长。
  寂静到,整个洞穴,除了时不时滴落的水声,便只有我冷到牙齿打颤的声音,和很不规则的呼吸声。
  漫长到,我把自己死后的出殡场面、挽联纹样、下葬哀乐、棺材材质,都想了一遍。
  并庆幸着,我还有一个儿子,有不少儿媳,这样,连灵堂里哭丧的动静,都比别的过世的婆婆大呢。
  小聂是不怕冷的,她甚至火力旺盛到,还去洞穴深处的冰潭里,洗了个澡。
  终于等到她回来,我实在无聊,又想到反正也得死,所以也不再像最初那般瞻前顾后、小心谨慎了,索性清了清嗓子,大胆求证:“林替是你的心上人吗?所以你一定要为他报仇?但是你知道吗,他有些不值得你喜欢呢,当初去北疆的路上,他还要我做他的夫人来着,他早就精神出轨了,他对不起你。”
  小聂悠悠抬眼,许也知道我活不过今夜,于是真的满足了我的好奇心:“他是我亲哥哥。”
  我心头一根弦啪的一声断了,断口抽得我心脏有点疼。愣了愣,问道:“不会吧?他姓林,你姓聂,怎么就成了你哥哥?”
  她把湿透的头发拢至胸前,就着烛火,用衣袖大力地擦着:“因为很小的时候,我娘亲和爹爹和离了,我随了娘亲的姓。娘亲带我去了江南,爹爹和哥哥留在了江北。后来,江南洪灾娘亲过世,我进京谋生;江北大旱爹爹过世,哥哥也进了京城。有一年月西河中秋灯会,我发现他腰上系了半枚银币,与我身上那半枚,可以合成完整的一枚,此后,便与哥哥认了下来。”
  唉,她爹娘死得还挺对称,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不过,确实也是个挺惨又挺叫人动容的故事。
  但我仍旧觉得她哥哥不冤,只是怕她再照着我的胳膊腿儿划拉几刀,所以不太敢发表见解,于是换了个话题:“其实我有点好奇,卫将军到底是有什么样的魅力?为何能网罗到这么这么多人,且个个都肯为他卖命。”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并没有表现出对卫将军哪怕一丁点儿的尊敬,而是把满腔的崇拜都给了别人:“这世界上,能让我卖命的,只有哥哥和小姐。”
  我有点意外:“小姐?你是说余知乐?”那你前世怎么还当着我的面,让她把我弄死然后做皇后?还大呼小叫的,生怕别人听不见?
  她沉默了好长时间。
  长到右侧的石笋尖尖,往下滴了五十三滴水。
  “是卫小姐,”她用剑尖戳着地面上的软泥,眼底溢出星星点点的泪,“若我做得再好一些,动作再快一些,她的家大概就不会被封掉。”
  我猛地抬眼:“所以,你们是听丽妃的?而不是听卫将军的?”
  “可那又如何呢,”她语气里有清晰的无奈和满当当的遗憾,“她喜欢卫将军,她愿意听卫将军的,她还愿意替卫将军做任何事。劝都劝不住的。”
  娘嗳。
  我感觉自己吃到了百年难得一遇,长得标志溜圆还贼大的瓜。
  几乎忘了自己现在生死不明的处境,语气里的欣喜根本掩藏不住,若不是被绳子捆在了石笋上,我几乎要凑到她面前同她认真请教——
  “你方才说,她喜欢她哥,具体是哪种喜欢呢?可以讲得仔细一点吗?”
  作者有话要说:
  ——
  粽子节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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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还凶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不可抑制地想到今年大年初一,知道卫府被抄时冷静如常、一滴眼泪也没掉的丽妃,却在二月初十卫将军服刑时,崩溃嚎啕了大半个白天的事。
  那哭声,实在太过凄厉惊心,叫人很容易就联想到阴曹地府的怨鬼和冤魂,执念和不甘都与魂魄融为了一体,永生永世地盘踞在轮回道前,放不下,过不去。
  听到我这么问,刚才还挺放松地和我聊闲天的小聂,突然警觉起来,也顾不得擦头发了,又拿起短剑走到我身边,还把它比在了我脖颈下面:“说,你什么也没听到。”
  这也太欲盖弥彰了。
  她越是紧张、越是逼我承诺没听到,我就越觉得丽妃对她哥哥的喜欢是只能出现在小说册子里的、非常之禁断的喜欢。
  但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不敢触她的逆鳞,于是举起手虔诚重复:“我什么也没听到。”脑子却不太配合,已经自动脑补了上万字的禁/忌之恋。
  虽然短剑最终退去,可她比划这动作的时候依旧用力过猛,在我脖颈处又留下了一道口子,血水再次溢出来,以极缓的速度,没入我前襟——
  此刻的我,感觉自己真的很像案板上的一条鱼,她在我身上割开无数刀,若再撒几把盐,倒一些酱,铺一层葱花,塞几片生姜,就可以直接端去清蒸了。
  我真是太想说脏话,也太委屈了。
  “小聂,我如果死了,你其实也活不成的,”我不知道姜域会不会来、会不会给我报仇,但我无比确定,姜初照若是知道,肯定会翻天覆地也要把她找出来弄死,于是最后一次劝她,“你若是放过我,现在就逃走,离京城远远的,或许还能活下去。你不是很恨我吗,为了我把你自己也搭上,其实是个不划算的事情。”
  小聂再次沉默。
  我一点也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但我心态却不如最初那么好了:两辈子了,我从来没有主动招惹并威胁过别人,每一天每一秒都想着好好活,但为什么总有奸人要害我?
  “其实是很划算的,”她忽然笑了,半面脸被烛光映红,另外半面融入暗夜,她整个人显得阴森又怪异,她的笑声亦是如此,“你是尊贵的太后,我是低贱的丫头,拿我的命换你的,简直是赚到了。况且,我已无父无母无兄长,死了也算一了百了,无人思念我,我亦不思人。”
  “怎么会无人思念你?”我很想抓住一切机会劝说她,但看到她这玉石俱焚的认命模样,又觉得所有的力气都是白费的,无奈之下也笑了,亦以认命的语气,最后劝了她一次,“且不说你为了丽妃这般卖命,丽妃肯定不会忘了你,就说你明面上的小姐余知乐吧,这么多年你二人形影不离,她肯定也是牵挂你的,毕竟你替她出那么多次头呢。”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唇角抽搐了几下,连带着面颊的肌肉都跟着抖动:“乔太后,你真的是太蠢太可怜了,到现在都没有看透余知乐这个人。她永远只想着自己,是不可能把别人放在心上的,更谈何挂念。就拿你来说,你对她并不差,但余知乐并不领情,反而很不喜欢你。”
  “不喜欢就不喜欢呀,我又不是金子,怎么能让所有人喜欢?况且我也不是很喜欢她,我并不亏。”
  谈到她假的主子,小聂就完全不避讳了,甚至欢愉地笑出声来,把曾经余知乐搞过的弯弯绕绕讲给我听:“你知道林替去找你时拿着的那封信,出自谁的手吗?就是你这位表妹。她当时那样喜欢太子,太子写过的所有诗、所有文章余知乐都揣摩了无数遍,文字结构了然于胸,词句诗章倒背如流。可怜你却没看透她,还把她召进了宫里,帮她达成夙愿。”
  我骇然抬眸。
  这段话。
  是我今年以来,听到的最坏的话了。
  十六岁的冬日,我被一封字迹、语气和姜初照无异的信诓骗,被恶人掳至北疆,恰逢月事,死里逃生,可天不怜我,逃跑路上我又坠入冰河。是清晨时阴差阳错见过一面的姜域,策马去北疆救了我。
  回到京城,很快就过年了。我染上极重的寒症,小小年纪就卧床不起,下腹整日里如刀搅一般疼。
  大年初三,姑母带她来乔家,虽然我们没有那么亲热熟络,但她却带着自己做的糖糕和福袋进了我的厢房,还把福袋放在我枕下,她自己也乖巧地趴在我床头,还温柔地给我掖了被子,安慰我:“姐姐这样太叫人心疼了,希望姐姐能好好吃药,快些好起来,等春上,我们一起去放风筝。”
  说这话的时候,动人的眉眼里,全是难过,甚至能瞧出闪闪的泪光。
  该叫我如何去想象,那时的她就是装的。
  又叫我如何去想象,她嘴上说等我好起来一起去放风筝,实则可能想让我这辈子都下不来床呢。
  小聂见我噤声,幸灾乐祸地问我作何感想,为何不说话了。
  我彻底输了,因为我什么感想都没有。只是有些恍惚,两辈子了,我才知道当初的信,来自于我这位表妹。
  就在今年年初,我还反驳了姜初照,替她辩解了几句呢。
  太可笑了。
  *
  不知在地穴中呆了多久,不知外面天色如何,亦不知这次还有没有可能活下去。
  只知道,对面的石笋滴下的水,让我数满了无数个一百,数到我眼皮都开始变沉。
  小聂闲来无事,又在我手臂脚腕处把口子划得更深了一些,却留了我的眼睛没有动:“眼珠子还是等六王爷过来的时候,当着他的面挖出来更叫人痛快。”
  我没有等来姜域。
  却等来了姜初照。
  该怎么形容呢?
  是暗无天日的深窟里,落下了耀目灼眼的光芒,把所有阴寒的角落都用温暖填补上。我听到他的声音,都觉得这地府阴曹被辉光充斥,俯伏于血污的厉鬼被穿过的明朗刺破,涌动在腐泞的恶魂也被降临的神祇碾碎。
  我知道自己没有被放弃,也很感慨,我没有先于他救我之前,就放弃自己。
  多年不见姜初照射箭了。
  但他好像一直在刻苦地练着,从未放弃这门手艺,所以能赶在小聂把短剑刺入我双目之前,一箭刺穿她的手掌,动作万分娴熟,异常果决,就连力道都拿捏得很精准,将将能穿破小聂手掌,却不会整个穿出、刺到我身上。
  从被绑到现在,忍了又忍,把牙都咬酸了,一滴眼泪也没掉的我,看到短剑从小聂手中脱离的那一刻,宛如丽妃附体,竟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我在上辈子,也是听说过姜初照命人把小聂的尸体挖出来,又给了不是全尸的死法的,但却从未亲眼见过他狠戾癫狂的模样。本以为这一次能有幸得见,可他却先把自己的袍子解下来遮住了我的脸,让我只能听到箭镞没入血肉的微响和小聂尖锐刺耳的哭喊,却看不到面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似是确认小聂被束缚住了,他才给我松了绑,也知道我站不住了,于是利落地把我横抱进怀里,手掌一次一次地抚过我的额头,边往洞口走,边安慰我:“没事了,没事了,阿厌还好好的……还活着。”
  嗓音里的哽咽和颤抖藏也藏不住。
  以至于我都分不太清楚,他是在安慰我,还是安慰他自己。
  我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虽然自己身上的袍子已经被血水给污得差不多了,但还是不想抹在自己身上让袍子更脏,就揪起他裹在我身上的袍子,又愧疚又用力地抹了一把:“呜呜呜呜——你可来了,你再不来,我眼珠子就被挖走了。”
  姜初照打了个清晰的哆嗦,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又看:“她方才……是想挖你的眼睛?”
  我哭得一抽一抽的,像几岁时候被欺负了回家跟乔正堂告状一样,一桩一桩地跟他说:“是啊,我躲过去了一次,但耳朵尖尖和头发却被削到了。手臂上,脚踝处,也都被她割了好几次,做了好几遍记号,她还要砍我的手脚呢。”
  我相信姜初照是我的救星。
  而且他身手不凡,坚强勇敢,他还能帮我把仇报回来。
  但是你说为什么,等到走出洞穴,天光破晓,我适应了外面的光亮后,为什么会看到一个泪雨滂沱,比我哭得还凶的姜初照。
  只是他哭的时候一点抽泣的动静也没有——
  “乔不厌,这一夜到处找不到你,我觉得自己好像死了。看到你还活着的时候,觉得自己也跟着活了过来。可现在,我却觉得有些生不如死。”
  滚滚泪泽跌跌撞撞地落下他眼眶,他明明颤抖着,不敢看我,却还是把目光落在我脸上,手指还轻轻地碰了碰我被伤到的那只耳朵的边缘:“我珍藏着的、自己一动也不敢动的宝物被别人绑了去,还又打又骂,又划又刺。我真的要,心疼死了。”
  *
  后来,姜初照告诉我,消息是姜域派人送进皇宫的,他二人分别往南山行动,几乎同时到达了南山。御汤馆被卫府那群不要命的余孽整个控制了,几个守卫和一众小美人都被下了迷/魂药,睡死过去,姜域留在馆内同这群亡命之徒周旋,姜初照找到地穴救我——他二人分工很明确,只是姜域要抗衡的力量更大一些。
  我修养了半个多月,除了手脚处的伤口太深、血痂还没完全脱落以外,其他的伤口都差不多好了。
  许是怕我看到身上的口子会想到被绑时的绝望,所以姜初照、果儿、苏公公连同陈太医给我搜罗了好多药方,大多是祛疤的。有一个药膏很管用,是文修允文大夫做的,他托高婕妤送到了宫门口,还写了用法用量和忌物。
  刑部很快就给小聂定了罪,罪名挺长的,我也记不太清。但判的死法却很诡异,显然是听了皇帝陛下的意思——凌迟之后,零碎的骨肉悉数装于网袋之内,然后放入了被查封的卫府花园的鱼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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