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知道,你若是知道,就不会表现得这般轻巧。拿哀家来说,就因为我是陛下少年时的同伴,你和你哥哥就忌惮我日后成为皇后,在我十六岁时就派了一个林替来对付我,我因此染上寒症,长年累月地怕冷。再后来,若非你们进宫前,我就已经成了太后,你提前安插在各位妃子身旁的丫头能把我害成什么样还未可知。”
她不疼不痒地来了一句:“臣妾有罪。”
我更气了:“再拿宫里其他妃子来说,刑部从小聂住处搜到名册时已经非常震惊了,略一调查你这些耳目经年累月的所作所为,都觉得心惊,妃子们大多心善,有多少人被你埋下的暗线坑骗伤害,到现在还不知真相。还有陛下和六王爷,那些手握强弓劲弩的死士,他们朝这二人放了多少箭,多少次置他二人于死地,你可真的悔悟过?”
丽妃恍惚了片刻。
最后踉跄起身,跪在查案之后,朝我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臣妾罪孽深重,希望太后赐臣妾一死。”
“哀家怎么会让你死呢。”我忽然笑出声。
两辈子了,哀家被你兄妹俩给害惨了。这辈子,我这寒症还没好呢,手脚就被你的丫头割伤;上辈子,除了那些明面上的伤害,背地里经受的来自你们的惊吓与算计,让我无数次崩溃也让我无数次想逃离。
直接让你死掉,对不起哀家上辈子经历过的害怕和流过的眼泪,也对不起哀家这辈子受过的威胁和忍受的疼痛。
你这条命,哀家留着有大用处。
我把心中对她最后的怜悯也抹了去,将掌下的信推到她面前的桌沿,故作慈爱:“起来吧,你先瞧瞧这封信。”
嘴上说着想死,可听我这么说,瞬间站起来拿走那封信,动作比谁都麻利。
看她一边看信一边忍不住欣喜的模样,我就想起连环画中在山底下压了五百年后被放出来的石猴——看丽妃这个精神面貌,别说死了,哀家甚至信她还能再活五百年。
*
丽妃揣着信欢天喜地地回宫了。
哀家左等右等,却还没听到里间的动静。不耐烦地回头看,就看见姜初照揣着胳膊靠在里室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的脸看。
我愣了会儿,摸了摸面颊:“哀家脸上有灰?”
他摇了摇头,走到我身边把我扶起来,语气里的欣喜比拿走信的丽妃还要满当,甚至都快溢出来了:“太后批评丽妃的时候,居然还替朕讲了几句话,真是难得。”
我借着他手臂的力起身,但坐得太久,脚麻腿麻,一个不稳,差点又栽下去。他赶紧揽住我的腰把我提起来,待我完全站定才慢慢放了手。
开口时却仍旧有些不安,目光放在我的脚踝处:“还没好是吗?”
我赶紧摆手:“好了好了,方才是腿麻。”
但他脸上的欣喜已然不见,望向茶室外丽妃的去处,冷冽道:“小聂是她的人,林替也是她的人,朕不像太后这般好脾气,有些事朕过不去。”
“哀家也没说就此翻篇啊,”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紧攥的拳头,示意他放松,“那封信就是哀家故意拿来报复她的。”
姜初照垂眸看我,似是想到了什么事,唇角缓缓上扬:“太后借了苏得意,假传了朕的旨意给余知乐,让她临摹一封书信——就是你今天拿的这封?”
我也知道借他的名义不太好,但用自己的名义吩咐余知乐更不好,于是点头哈腰,笑得勤快:“这不是,余知乐更喜欢你吗,你说的话她会听,而且东窗事发之时,她肯定不会把你供出来。”
原本面色还晴朗平和着的姜初照,听到此话忍不住皱眉,纠正我道:“太后忘了吗,她不喜欢朕了,她后来喜欢谭雪如了。”
我本来还打算条分缕析地列举余知乐还喜欢他的证据的,但却又想到了前几天云妃的提醒:“太后记得臣妾曾在主打故事里提到的‘怼人大法’吗?你同一个人吵架的时候,越同他讲理他往往越带劲儿,而越顺着他说,他就越有挫败感。”
于是我看向姜初照,微笑道:“吾儿说得对,吾儿说得都对。你觉得她喜欢谭雪如,她就喜欢谭雪如,喜欢到心肝儿里。”
说完这话,我提步就走。
姜初照果然不淡定了,追上来,本想攥住我的手臂拦我一拦的,可又惦记着我那处的伤,于是赶紧把手缩了回去,边为我撩开探到小径上的竹枝,边着急道:“太后这话可太奇怪了,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别的事?”
我心中已爽得不行,但面色却十分淡定:“哀家知道什么没关系,陛下才是九五之尊真龙天子,您慧眼独具,洞察人心,一切假象和伪装在您眼前都是纸老虎。”
“……”
他抬手横在我肩膀前,使我不得不停下脚步,我抬眼的时候就看到阴沉晦暗的一张俊脸。
我戏瘾上身,假装不明白他的心思:“怎么了?哀家这般卖力地夸你,你怎么还不开心了呢?”
面前的人闷闷不乐,嫣色的唇张了好几次,才说出接下来的话:“太后可能不晓得,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摆脱掉,也好不容易……才不做噩梦了。方才太后的话却又让我觉得,我一直在深渊,从未逃出来过。”
此话落在我耳中,激得我骤然涌出一个心悸。
“所以能不能告诉我你知道的,”他面上愁云密布,眼里还有雾气,瞧着又可怜又委屈,“你说什么我都会信,我真的很愿意听你的、信你的,所以不必故意说那样的话来怼我啊。”
“……哀家没怼你啊。”我心虚道,转瞬就怀疑他最近追平了墨书巷,所以看穿了我方才那一招。
正犹豫着该怎么给他讲一下余知乐这种操作呢,结果他灵光乍现,自己先想到了:“难道这就是书上写的‘碧螺春’?”
我惊呆了:“你知道‘碧螺春’?”
他靠在一根高壮的竹子上,气得一阵又一阵发笑:“云妃去宫外把墨书巷第六十五卷 重印了十本,封面还专门做成了绿色的,托苏得意放在朕的枕边、案头、浴桶外,让朕不管多忙务必要看。实不相瞒,朕刚看到‘碧螺春’这个说法的时候就想到了余知乐,但她后来也没怎么缠着朕,见朕的时候也很克制。现在看来,朕是被她糊弄过去了?”
我没回话,因为这确实说不准。余知乐或许真的移情别恋了,也未可知呢。
但姜初照却越想越偏,“所以太后是因为朕,才把那封信安排给余知乐写?”说着说着还清咳了两声,满怀期待地问,“太后是不是也不愿意看到余知乐靠近朕?”
“不,”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这次,我是为了自己。”
“太后要做什么?”
“哀家想在你的后宫,搞一场大戏。”
姜初照微怔,但旋即坚定道:“有什么需要朕帮你做的吗?朕站在你这边。”
我笑:“哀家想借陛下今年的万寿节家宴一用,你大概不能好好过生辰了,希望陛下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嘻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7 22:32:46~2020-06-28 23:1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陆小奕臻、小么么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啾 40瓶;无 10瓶;柠檬可乐 5瓶;甜甜甜甜甜甜 3瓶;333333333333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贵妃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少了四个已经成功出轨,不,成功出宫的儿媳,多了一堆心猿意马也不知道还爱不爱姜初照的儿媳,再除去几个喜欢天喜欢地、喜欢读书喜欢下棋唯独对姜初照没兴趣的儿媳,今年的万寿节宫宴,好好演节目、诚心送礼物的,竟只有娴妃、容妃、云妃、常婕妤、韩婕妤和师美人。
云妃实在是有出息,短短月余,她竟然能和小如公子合奏《六合》了,且奏得有模有样,指法缭绕,弦动绚丽,琴声与小如公子刚柔并济,闻之华美柔雅,又不失铿锵恢弘。
韩婕妤和师美人表演的节目一般,但是节目后呈上来的刺绣作品《中秋月西河图景》却很惊艳,只是她们俩互相看对方时,目光里流露出来的爱意缱绻,叫哀家心头有一点发颤。
除此之外,卢美人今年竟然又选择了念诗,但所念诗作水平出众,姜初照听着都不觉得牙疼了,甚至主动寻问:“这是卢美人自己写的吗?”
卢美人羞赧一笑:“是宁嫔姐姐陪臣妾一起写的。这半年臣妾时常跟着姐姐去藏书阁看书,在姐姐的指点下细读了不少诗章,学到了不少东西。”
说完这些,就怯生生抬眸,看向一旁正也凝神望着她的宁嫔,二人目光相遇,宛如遭了电击雷劈,双下飘忽躲闪,似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姜初照这傻缺还乐呵呵地对两人提出了表扬,哀家看着这场面,猝不及防地有点牙疼,牙疼得还想掉泪——
孙子孙女好像不可能有了。
甚至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了。
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去看在下首默默喝酒的姜域,迂回地盘算了一下,他儿子姜星辰以后生了小孩儿,那我好像也可以实现当祖母的梦想的。只是,姜星辰小朋友才五个月,等他生娃实在是岁月迢迢,道阻且长。
当然,酒过三巡之后,我就不牙疼了。
因为娴妃终于开始发言了。
她腰肢款款地走到了长合殿中央,翘起兰花指从大袖里掏出来一封信,姿态虽不至于得意吧,至少是很自信昂扬的:“陛下,太后,本不该于万寿节家宴这种场合把此信拿出来的,但臣妾觉得这信实在有辱我天家的脸面。陛下和太后一向宽仁温煦,不愿计较这些,但臣妾作为四妃之首,理应尽职尽责,激浊扬清。”
姜初照被这番大义凛然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蹙眉琢磨了会儿后低头问我:“她啥时候成了四妃之首了,谁给她的胆子让她替朕激浊扬清?”
我抬起酒壶,极尽殷切地给他把酒满上:“前天成为的,亦是哀家给的胆子。事出紧急差点忘了告诉你,哀家替陛下做主,把娴妃晋升为皇贵妃了。嘿嘿,惊不惊喜?”
他手中的酒杯剧烈地晃荡了一下,想骂我却又忍住了,最后既认可又认命地点了点头:“太后还是跟去年一样行。”
“吾儿过誉了。”我谦逊一笑。
姜初照潇洒地饮下半杯酒,半靠在宝座上,打量着殿内的娴妃:“有什么事直说罢。”
得到鼓励的娴妃精神更加饱满了:“臣妾方才看到云妃和谭先生毫不避讳地在殿内以琴传情,便觉得忍不下去了,”她前行了两步,把信件呈交于苏得意,“太后和陛下请看,这是谭先生写给云妃的信。此信用词直白大胆,观之触目惊心。”
云妃撑着下巴颏双目炯炯地看向娴妃:“贵妃娘娘好厉害呀,既然是谭先生写给臣妾的信,怎么落到您手上了呢?”
弹完琴后被赏了座、此刻也在长合殿内的小如公子呆若木鸡,片刻后便也反应过来,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了两句:“什么信?在下和云妃娘娘于教坊司天天见面,为何还要写信?”
姜初照已从苏得意手上把信接了过去,慢条斯理地看了一遍,像是在欣赏文学作品,期间还带着琢磨的。欣赏完后便抬眸问娴妃:“你是从哪里拿到的这封信?”
娴妃倒也诚实:“实不相瞒,是有人故意送到罗绮宫外的。臣妾以为,一定是某些明事理辨是非的姐妹不敢当面质问云妃,所以让臣妾来做这件事。不过,帮陛下和姐妹们分忧解难,确实是臣妾应该做、也愿意做的。”
姜初照把信举过眉头,于信后斜睨了我一眼。
这一眼,冷酷无情又邪魅狂狷,似是要把哀家活活瘆死。
见他不接话,我就清咳了一声,准备下场:“凭一封信就说谭先生和云妃有私情,怕是不妥吧?况且,这信来源还很不明朗,万一是别人写了来嫁祸谭先生呢?”
娴妃似是等着我说这句话呢,几乎瞬间就把袖子里藏着的折子掏出来,挡着我的面展开:“母后请看,这是臣妾昨日派人去请谭先生写的《流水》乐谱,臣妾仔细比对过了,字迹与信中的字迹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啊?”我故作惊奇发出喟叹,然后转头看向姜初照,皱眉叹息来一套,“那可能真的是谭先生写的。”
云妃极其散淡地站起来,像是刚从卧龙岗刨了几锄头地:“臣妾不服。”
我耳尖一动,正欲开口,姜初照却唇角暗抽,先我一步接过云妃的话茬:“证据确凿,你有何不服?”
她举起小手,笑容比春光还明朗,一点也不像是吵架的样子,仿佛站那儿就已经胜利了,喜悦的神情也像是获了奖:“字迹一样就代表是谭先生写的吗?实不相瞒,臣妾的祖父、三朝元老赵太傅赵大人写得一手好字,且极其擅长模仿。贵妃娘娘要是不信,就把老头……老太傅唤进宫里,让他当面写给你瞧瞧。”
做戏自然是要做全套的,可哀家正准备讲接下来的台词的时候,姜初照又一次抢在我前面开了口:“太傅是朕的老师,他这本事朕是知道的。云妃所言不虚。”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娴妃也不那么确定了,但她还是挣扎了一下:“太傅虽可以仿写,但他老人家德高望重,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云妃还是他的孙女,所以他更没有必要来写这个坑自家的孩子啊。”
小如公子也站了起来,虽未急赤白脸地反驳,但语气却前所未有的严肃:“在下也不知道这信里写了什么东西,但在下非常确定,这玩意儿真的不是我写的。请陛下和太后明鉴,”说到这里停顿片刻,复开口时,拱手而立,脊背挺直,一词一句掷地有声,“我本就是一介草民,死不足惜,但云妃娘娘洁身自好,清雅高贵,又有绝代风姿,旷世才华,大祁有这般奇女子乃一大幸事,这样的人不应平白受辱,无辜蒙冤。”
实不相瞒。
这是我第一次见小如公子说话的时候没有笑,也没有露出小虎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