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间系着一条块长裙,衣料在空中摇曳。
殷红缓缓落下,滴嗒滴答。
两空洞处早已看不清,几个围着的小太监拿着利器挥舞,他们嬉笑间口吐恶言,抓了一把盐洒开。
一小太监跪坐在地,轻轻为李嘉鸿敲打着腿,李嘉鸿嘴里哼着小曲儿,在一旁喝着热茶,悠闲自得,偶尔抬眼笑看着这一幕。
当端王踹开门后,那沉重的声音惊醒了里面的人,李嘉鸿看清了来人,大惊失色下摔了桌上的茶盏,立刻跪了下来。
“端王殿下,奴才这是在教训不听话的宫女,怎么就惊扰了您。您怎能来这污秽之地!”李嘉鸿在这后宫中,早就学会了一套阳奉阴违,对自己得罪不起的人,那是全然的仰望讨好。
“宫女?你再给本王说一遍看看!”魏司承冷怒的声音刚落,一脚踹到李嘉鸿的胸口,将人踹出几米远,疼得李嘉鸿龇牙咧嘴,不敢再随便编排紫鸢的身份。端王久经沙场,平日收敛得仿佛文雅书生,可一旦爆发的时候,几乎是肆无忌惮地狂暴。
旁边的小太监们一听是端王驾到,又看端王一言不合就将人踹个半残,扔掉了铁棍,跟着一起疯狂磕头,瑟瑟发抖地跪在一起。
魏司承根本不去理会这群阴毒的太监,他盯着上方人。
他们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但被吊着的少女一丝反应都没有。
魏司承捂住了脸,沉声让身后做仆从打扮的乙丑将人放下来,乙丑像是抱着易碎的瓷器一样,将少女搂在怀里,将手按在她的脉搏处,眼神告知魏司承,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
虽然她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
魏司承走向忍着疼痛不断磕头的李嘉鸿,李嘉鸿做这些事都是隐秘的,哪知道会惹来这个煞神。
见端王一步步走来,没见过战场杀神的李嘉鸿真的害怕了,为了保命低吼道:“等等,殿下,奴才要是不见娘娘一定会追问!到时候也一定会连累您,还请殿下三思啊!”
魏司承依旧不为所动。
李嘉鸿在生死关头,立刻有了主意:“您和我堂妹明日就是成婚之日吧,我是堂妹的亲属,若是我死了,身为近亲的堂妹是需要守丧的,您和她的婚事可就至少要延迟一年!”
这句话,直捣黄龙,直指魏司承最在意的事。
李嘉鸿虽然明面上与李家五官,但他一死,若是追究起来,还真有可能牵扯到李家。
魏司承狠狠闭上了眼,将身上的大氅脱下盖在伤痕累累的紫鸢身上。
他蹲了下来,一把捏住李嘉鸿的脑袋:“你最好祈祷自己,不要落到本王手上!”
魏司承如来时一样风驰电掣般地离开了,引得一群小太监吓破了胆子。
“应公公,您可要救救我们啊!”
“我们都是听你的使唤!”
李嘉鸿一改在魏司承面前的懦弱,一脚踹在他们身上:“一个个贪生怕死的东西,都给咱家滚!”
魏司承将人带出了宫,喊了太医过来看诊,但接连几位太医皆是摇了摇头。
他们只能帮这姑娘暂时止血,但伤势太重了,已回天乏术。
紫鸢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了,她张了张嘴,似乎要说话。
魏司承立刻走了过去,就听她气若游丝地说:“殿、殿下,您与小姐……”
魏司承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还未,明日大婚。你还有什么遗愿吗?”
“原来,还没到……以为过去了好久,好漫长啊…”紫鸢不提自己遭受到的一切,她嘴角还残存着一丝笑意,像是在安慰魏司承,“奴婢想、想看您与小姐大婚…”
魏司承表示知道了,对身后人道:“去拿我私库里的百年人参。”
雪蝉有些犹豫:“殿、殿下,这是陛下给您的,若是被知晓用来治疗…怕无法交代。”
奴仆的性命在皇家人眼里,恐怕连玩物都不是。
魏司承加重了语气:“去拿。”
“多、谢殿下,奴婢还有……多久…?”说着,她若有所感,空荡荡的眼眸里,似乎闪着光。
“少则三个时辰,多则十二个时辰……”这是方才太医们得出的结论。
还有十二个时辰啊,她眼中突然爆发了强烈的求生欲。
“求您……不要、让小姐知道,有没有办法……”
她满是信赖,明明与端王爷统共也没见过几次,但却是端王在她以为无人知晓时找到了她,在她心中端王仿佛什么都可以做到。
魏司承不忍看她的眼神,错开了视线:“有,可以寻一适合的人,易容成你的模样。但她极为敏锐,很有可能会发现。”
“有办法的,请给奴婢纸笔…奴婢、将所有的、都写下来,求……求您……保密。”
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满是恳求。
她不希望自己的死讯,影响到云栖的婚事,那是他们全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愿望,是襛盛庭所有婢女们最期待的,是二夫人心心念念的,是小姐婚事几经波折后才得到的,她更不想幕后人计谋得逞。
“如若要坚持下去,你的每一个时辰,都会锥心刺骨。”
“奴婢…愿意。”
魏司承沉默几许,点了点头。
魏司承斩钉截铁道:“本王会让你看到婚礼的。”
紫鸢扯开了一个笑颜,她很疼,目光却温柔地不可思议:“小姐能与您长相厮守,奴婢很、高兴。”
魏司承轻轻整理了一下她凌乱的,只剩下一小半的秃头,向来铁血的人此刻眼眶微红,缓缓笑道:“本王收到了,她那儿也会知道的。”
大婚当日,李家各处挂着红灯笼与红色绸带,随风飘扬,喜气盈盈。
襛盛庭中,云栖早早起来,眼下还有些青黑色。
她昨日睡得很早,但始终没有真正入睡。她一直在等魏司承的消息,他既然提过婚前会给她一个答复,那么他就不会失信。
当晚,他虽然没有亲自过来,但也送来了信,其中还有一只珍珠耳环。
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是魏司承亲手写的,告知她人已寻到,只是受了些小伤,还要调养。
另一封是紫鸢的亲笔信,与她说出了一点意外,被端王安排在了外面房舍,现在很安全,请小姐勿挂心。过几日就来伺候小姐,还说不能亲眼看小姐的婚礼是人生一大憾事。
耳环是紫鸢的,笔迹也是她的,就连活泼的语气也是独属于紫鸢的。
云栖确信魏司承的确找到了人,她提起来的心终于放下了不少,人没事最重要,重生一次云栖比任何人都珍惜生命,至于发生了什么事只有等紫鸢回来才能知晓了。
当睡在床上,她还是心神不安,总怕自己忽略了什么。
睡了一半又想起之前的某天晚上,做的那奇怪的春梦,她缓缓摸了摸嘴唇,脸微微红了起来。
虽然那以后再也没发生这样让她无助又惊悚的事,似乎各方面事实都能佐证是她胡思乱想。
但也许是到了大婚的日子,她总是回想起一些不该想的。
云栖起来后,在华年等丫鬟的服侍下,已经穿戴好了繁冗的喜服。
她端坐在妆奁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恍然想到前世出嫁的场面。
虽然很多事改变了,但嫁的人却没有变。
云栖紧紧握着手中的桃木簪子,对自己与魏司承的未来充满了不安与忐忑。
此时外面一阵热闹,余氏带着喜娘还有一群妯娌姐妹们从门外进来。
第109章 大婚(中)
李家主家世代居于京城西街,这次站在余氏旁边的十几位不算熟悉的夫人、小姐都是从分家赶来的,他们大多管理着李家祖业和田产,每逢年节、寒节云栖才能在祖宗祠堂看到他们。
她们在大婚前一日拜见过老夫人后就在空的院落住下了,都是为了云栖今日出嫁添彩头。
由于云栖嫁的是朝廷数的上号的王爷,这些分家的夫人们都格外热情,喜庆的话一茬接着一茬,还有的使眼色让自家小一辈在端王妃面前混个脸熟,指不准什么时候便能与京城世家贵妇们说上话,为子女以后婚嫁寻找新出路。
在她们看来,沉寂了几十年的李家因为云栖这次出嫁,重新了有了起色,光耀了门楣。
便是之前因为成为齐王侧妃而张扬了多年的李嘉晴,此时也只摆着僵硬的笑脸混迹在其中,哪怕不说吉祥话,但也不可能这会儿给云栖难堪。
有几个前些年被大房姚氏炫耀贬低过的分家人,暗暗嘲讽地看了眼李嘉晴。
她们昨日拜见老夫人的时候,还特意去看过姚氏。见她缠绵病榻,说是邪风入体,但谁知道是不是直接给气病了,自觉脸上无光才不愿出来见人。
侧妃的婚嫁很是简单,新郎也不需要迎亲,左右就是新娘子在家中打扮好后,一抬轿子便能抬进去的事。侧妃说到底还是妾,与明媒正娶的哪能一样。
李嘉晴也不看那些笑话她的人,她过的再不顺心如意,也比这些酸葡萄要好的多。
她在齐王府待得已经心力交瘁,哪有心情与她们辩是非。齐王才刚醒来没多久,得知端王与李家二房嫡女即将喜结连理的消息后,躺在床上指天指地地怒骂端王趁人之危,什么一朵鲜花插在牛x上。
说的就好像他没被刺杀,就能娶到云栖一样,也不瞧瞧自个儿后院还塞不塞的下那许多美人,连爱女如命的李昶夫妇这一关都过不去。
自从齐王指认了太子刺杀后,就算是捡回了一条命,断断续续每日能清醒些时候,可令李嘉晴忍无可忍的是,他醒来后就想着李云栖,还时不时像向自己打探消息。她是疯了才会回李家为他寻云栖。
李嘉晴看着一群笑脸中,依旧格外醒目的李云栖,她身穿京城中也极为昂贵的金丝描边凤腾花的红霞嫁衣,这嫁衣一看就不是几个月能赶制完成的,谁都知道这次端王娶妻从订婚到成亲一共才三个月。李家也没想过那么早嫁女儿,准备都来不及。这样奢华的嫁衣,只有可能是端王府送来的。
云栖带着浅浅微笑与周围人说话,没什么架子却让人不敢造次。她这个堂妹向来疏于打扮,如今只是稍勾勒了眼尾,那双眼看着就灵动非常,似将世间芳华尽敛于身。
她恐怕都不记得齐王什么模样了吧。
李嘉晴又看了看周围道贺的人,便看到被夹在最末尾的李映月。
云栖在一众之中,独独拉了李映月过去,看着像是有什么私密话儿要单独说。
周围几位夫人都笑说余氏福气好,有两个孝顺的女儿。
余氏却有些奇怪,私底下这两姑娘可是互相看不对眼的很。
云栖悄悄在李映月耳边说道:“偏房那儿有个在榻上的丫鬟,叫紫鸢,你帮我找人看紧她。”
“你使唤我?我凭什么给你办事。”李映月自然不干,她看余氏对云栖事无巨细,已经吃了好几颗柠檬了,根本不想看到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妹妹。
“当我欠你个人情,我知道你有办法。”李映月的后宅手段有不少,只要没意外,看管一个丫鬟应该不在话下。
李映月本来要出口的讽刺吞了回去,首先余氏还看着这里,她不能再让母亲厌恶了;其次让端王妃欠自己人情也不亏,于是暗暗点了点头。
李嘉晴觉得她们两人特别假,她可不认为这两姐妹真能没有芥蒂,只是在外装的而已。
周围道贺的人都说了吉祥话以后,众人将空间只留给母女两人。
余氏拿过梳篦,捋起云栖瀑布般的长发,为她绾发。心中的欣慰与不舍几乎要溢出来,这仿佛是她盼了好几辈子的事。
余氏望着铜镜里,一袭流霞金丝嫁衣,杏眼明媚,如三月春光般娇艳夺目的女儿,嘱咐道:“端王看到这样的你,怕也会迷了眼,云儿要抬起头,莫要自惭。出嫁后就再不是小姑娘了,到了端王府要收敛脾性,恪守规矩,除了进宫请安外,平日生活没有婆母,会相对轻松一些。另外,夫妻相处,总会有各种小矛盾,上下排牙齿都有磕碰的时候,何况是两个原本不熟悉的人。你们需要一个磨合的过程,有了矛盾应一起商量解决,切不可耍性子。但若端王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就回来这里,李家永远都是你的家。”
一般情况下,女子出嫁后,娘家人就是亲人,只有夫家才是自己的家。不然也不会有嫁出的女,泼地里的水1那般说辞。
余氏说这些话是违了规矩的,云栖慌张地看向外头,见喜婆与其他亲眷在外寒暄等候,屋外很是热闹应该是听不到她们说话的。
云栖默默地抱住余氏的腰:“娘,这辈子,女儿一定能好好的。”
云栖想到前世,余氏还没看到她婚嫁就撒手人寰,她在婚后几年又陷入火海。
她缓缓闭上了眼,都过去了。
“催妆的来了!”
“新娘子再慢一些,可别那么快出来啊!”
男方的亲友催妆多次,新嫁娘才能装扮起行,一般这时候男方的人会在紧闭的大门外,被考验作诗。而今次为难他们的是曾经的院试案首李崇音,听闻此人惊才绝艳,游学三年归来后,还是能位列松山书院甲等上上,书画堪称一绝。如今他的字画还能卖出极高的价格,当然李崇音以文会友,从不贱卖画作,是以一画难求。
本以为会遭到女方亲友的刁难,没想到李崇音态度很温和地只出了几道浅显的题目。这也是能理解的,前来迎娶的人可是陛下面前最为得宠的皇子,李家太刁难了可就不合适了。这个度要把握的刚刚好,不能让人看轻李家,但也不能不给皇家颜面,李崇音显然做得恰到好处。
众人觉得李崇音很懂事圆滑,在催妆的过程中亦有慑于他风姿与之攀谈的。
今日端王大婚之日,还有一奇景,那便是平日熙熙攘攘的东西两街,今日摊贩极少,到了良辰吉时的时候,不少摊贩还自发地收拢了摊位,喜气洋洋地等待端王迎亲的队伍。
待端王府迎亲队伍一路离去,队伍的尾端,有几个小厮与丫鬟拿着准备好的喜蛋喜糖分发给路上的百姓,让大家伙儿一同欢庆。
百姓们哪里收到过皇族婚礼的喜庆物,收到后纷纷喜极而泣,激动地朝着前方队伍跪拜,恨不能将这些喜物供成传家宝。他们相信这会儿因为各种事没来观看端王大婚的邻居们,一定会追悔莫及,这件事足够他们炫耀整整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