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认真看了看云栖,见她不似假话,才稍稍放下了心。
随后带着云栖回到懋南院,余氏将最后一部分田产、商铺的地契房契,还有大额银票给了云栖,整合成了一木匣子,郑重嘱咐道:“这是为娘从你出生起,便存下的嫁妆,也是娘的私产,你且放好。没有意外,可保你一生平安富贵,如若有任何意外,也可动用。”
“娘,这些您应该用来自己傍身!”云栖没想到除了那些夸张的嫁妆外,居然还有。
那前世,这些东西都去了哪里?
余氏摇了摇头头,望着长大的女儿:“这是娘在你出嫁前最后教你的一件事:任何时候,女子都当有依仗。这是娘给你的依仗,你必须拿着。”
“这笔私产就是你父亲都是不清楚的。”余氏没有明说,却含着另一层意思,她相信以云栖的聪慧定是听得懂的,“娘也没想到你会嫁到端王府,那是天家,非普通人家,有利也有弊。往后要是有了什么事,李家恐无法为你出头。”
云栖眼含泪光,明白了余氏的苦心:“他若欺辱女儿,大不了和离。”
余氏语重心长地说道:“说什么傻话,和离不过一句话,却影响女子一生。虽然庆朝民风开放,鼓励和离女子再嫁,但这与早期连年战争缺兵力有关。再嫁女子终究是不一样的,你能受得住闲言碎语,但那夫家人却不一定,想要为难你,连个寻理的地方都没有。反观端王无论他在外面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内他是个有担当的,对你用足了心思,不然母亲怎么舍得把我的掌上明珠嫁给他……”
“我想多陪母亲几年。”云栖忍着哽咽投入余氏散着暖香与药味的怀抱。
按照前世的轨迹,母亲的寿命或许真的所剩不多了,她知道为什么母亲这几年来一直积极为她寻夫家,是怕自己时日无多,怕她没看好人家就撒手去了,让女儿的婚嫁没了着落。母亲不看门第不重官位,只求一用心人,母亲最大的心愿便是看她的十里红妆。
她一定,一定会让母亲如愿!
云栖通红着眼出来,发现树丛间似有人影走动,从背影她一眼就看出了是李映月。
李映月捂着脸,快步回到自己住的满月堂。
云栖没有追上去,李映月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大概就是她,在李映月心里,是她抢了母亲。
但对云栖来说,又何尝不是,她从回府到出嫁才这短短几年而已,算起来她与母亲相处的时日更短。
云栖充斥着浓浓的不舍,回屋的时候没想到看到桌上一篮子青枣,她摸了摸通红的眼眶,嘴角不由地上扬,不知魏司承是不是带来了紫鸢的消息。
云栖自己也分不清看到青枣时的高兴,来自于什么。
“人都来了,为什么不出来?”云栖轻声道,眼神却看着窗外。
“云儿怎么知道为兄在你的屋里?”
一道清越空灵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从垂帘后走出一个云栖想不到的人。
还有谁能有这羽化登仙的气质,这举手投足间都有着令人心神摇曳的魔力。
云栖几乎本能地倒退了一步,神情瞬间警惕了起来。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过李崇音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花宴前后。
准确的说,应该是那杯她怀疑的冰糖炖雪梨之后。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云栖努力不表现出自己的抗拒,却还是被李崇音轻飘飘的眼神看得心慌。
“幼妹即将出嫁,身为长兄合该来看看,有什么不妥吗?果然是兄长在外时间长了,云儿都对哥哥生疏了不少,”李崇音在明间与梢间走动着,回眸笑了笑,“云儿觉得不是我,那是谁呢?”
云栖:“……”
李崇音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拿过一颗青枣在手中滚动了一下。他不过是看云栖喜爱这果子便弄了一盆来,但看云栖的反应,似乎这东西还另有隐情?
李崇音随口一说,就让云栖草木皆兵,怕自己某句话、某个举动让他怀疑什么。
她的一身本事大多师承李崇音,她的所有小动作他恐怕都看在眼里。
这些日子以来该来拜访的人都来了,李崇音是最后来的。
而且,更可怕的是,除了忌惮与对未知的害怕外,她似乎对李崇音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悸动,那种夹杂着深厚情谊,仿佛早已酝酿在心底的矛盾、纠结、无措都糅合于一起,全都涌向了许久未见的李崇音。
哪怕这种情绪并不算深刻,但云栖经历过一次,又是对着同一个人,不可能丝毫没察觉到。
她怎么可能会对李崇音死灰复燃?
云栖惊恐地按住自己的胸口。
第108章 大婚(上)
难道一段时间不见,她真的又重新对李崇音有了旁的想法?
但怎么可能,如若她没有经历过一次,定然不会注意到这忽如其来的情愫,只会以为自己对兄长可能有了非分之想。
云栖觉得自己的神志与情感仿佛割裂了一般,一方面知道不会,另一方面却控制不住。
她清楚知道自己在痛彻心扉后已经放下了,绝无可能再对李崇音重燃心火,一个火坑跳一次就够了。
她想要努力控制这种失控的状态,面上多少就显了些出来。
这就有了李崇音面前,仿佛被什么噎住了,不断冒冷汗的云栖。
“云儿,可是身体不适?”李崇音起身,想要搀扶她,语含忧心。
任谁看到这般蹙眉担忧的李崇音,都会忍不住想要抚平他的忧愁,不让旁的杂事污染了他的高洁。
他天生就有这样的吸引力,云栖再清楚不过他的魅力。
云栖却在那白玉般的手指触碰到自己时,缩了一下。
李崇音的手僵在半空,气氛短暂地凝固了一般。
云栖不敢让观察入微的李崇音发现自己的异常,尽可能平静道:“兄长是男子,还是应当注意男女之别。”
“只是关心你,未有任何逾矩。”李崇音轻笑,像是看着不懂事的孩子。
见云栖低垂着视线,李崇音观察了一下,云栖神情虽不显慌乱,但整个人的姿态却微微后仰,透着一丝抗拒。
李崇音深知云栖的每一次心动,也知她近来情绪浮浮沉沉,身上的母蛊无声诉说着一切。
遥想碎片记忆中她对自己的唯命是从,满心满眼全是自己,就仿若黄粱一梦。
李崇音的心像是微微抽了下,平静地走了出去,在云栖松了一口的时候,他又再次踏步进来,手中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面。
这次踏步时,他的脚步仿佛有意识地停顿,他擅长以动作、眼神、说话语气等来迷惑他人,让身边人不知不觉地按照自己的步骤来。
李崇音因身份限制,从小就极尽所能地开发从属的能力,他手中的暗探大多是在极为严苛的条件下被训练而成。
“云儿可还记得前些时候你为兄长做的长寿面,今日得空我便自己尝试了一下,你看可有需要改进的地方?”李崇音与云栖惊讶的目光对视了一会,唇角缓缓勾起一丝清浅的笑意。
他语气舒缓,整句话都仿佛掌控了某种韵律,云栖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神情。
李崇音见云栖神情稍有放松,却依旧没动,对他的防备竟这么深吗,他笑道:“这是为兄第一次下厨,便赏个脸吧?”
云栖推拒不过,再拒绝以他的性格说不得会有更无法控制的事发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其实她也不知为何如此防备,分明这辈子他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唯一让云栖想不通的就是,前世对她弃若敝履的人,这一世时常会主动与自己攀谈,但一个人性格天生,总不能重来一世就有什么巨大变化吧。
云栖接过筷子,尝了几口,表情瞬间停顿了一会。他做的是青菜牛肉面,咬下牛肉的瞬间,香味从口中爆开,蔬菜清爽脆口,那汤头都是炖得入了味,比她做的还好吃了一些。
似乎每一种菜都掌控好了它该有的火候,李崇音就像精准地掌握了手中每一个食材最恰当的烹煮时间。就像他对身边人一样,总是能精准地找到对方的软肋,将之玩弄鼓掌之间。
李崇音看云栖的惊讶目光,便知道小姑娘是喜爱的。
云栖看似对食物没什么偏好,但若是在懋南院多用上几餐,仔细观察便能看出她在吃喜欢的食物时,神情是有些不一样的。
投其所好,很简单的方式,却不是谁都能轻易能做到的。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她再喜爱,也不过礼貌性地用了几口就放下,那之后再也没碰。
“不合胃口?”
“晚上在懋南院用的多了些,有些积食,见笑了。”
她的警惕心依旧没放下,看来这个突破口并没找好。
但一次不行,却总有能让她上心的事。
李崇音又开始从余氏的心病聊起,说起自己云游时找到的药材,云栖一听与余氏有关便接住了话头。
李崇音也的确没在汤面里做什么手脚,他今日的目的并不在此。
云栖因之前莫名对李崇音起的心思而心生警惕,用了面汤也不过想快点打发此人,却架不住李崇音提到了余氏的病情,话语中夹杂着对自己的温和关怀,十足的兄长模样,云栖是余氏教导出来的闺秀,没有伸手打笑脸人的习惯,便也会礼貌性地回上几句。
渐渐的,在一来一往的谈话中,几个月的生疏也消散了许多。
李崇音恨懂得语言的艺术,又是说了书院里的一些趣事,平日读的有趣的书籍打开了话茬,还与云栖打趣说她架子上有几本游记出自他之手,都是他这些年游历的见闻。
云栖知晓李崇音在学术上的天资,她自来羡慕这一点,也习惯向身为师父的李崇音讨教。
讨教了好一会,云栖若有所得,李崇音才与云栖说起了她的婚事,话语间都是淡淡的祝福,并说若是端王往后欺负云栖,他这个哥哥自会出面打得端王满地找牙。
见李崇音那仙姿佚貌的模样,却说出这么不着调的话,云栖被逗笑了。
云栖渐渐没了刚开始的草木皆兵,虽然心里还怀疑自己怎会死灰复燃,但此前几年李崇音始终与自己保持一定距离,也没做出什么让她无法接受的事,再冷脸实在说不过去。
李崇音看着桌上那碗面,道:“可惜,少了香菇,不然应该更入味才对。”
他的语速很松散,太过闲话家常,根本令人防备不起来。
云栖只觉得是闲话家常,并未想太多,随口就提了一句:“你吃香菇会发疹子,还是换成别的吧。”
李崇音凝视了云栖一会,那沉甸甸的眼神落在云栖身上,仿佛让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
云栖的心咯噔了一声,糟糕!这一世难道没人知道?
李崇音吃香菇发疹子,上辈子身边几人都是知道的,但这辈子她在静居时间不长,并不确定。
他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李崇音不紧不慢地说:“云儿知道哥哥不能吃香菇?”
李崇音也不提这件事是否有人知道,只是像随意地问着。
云栖立刻收敛了表情,道:“在静居时,偶然听说的。”
良久,两人都没说话。
李崇音忽然笑开了,眼眸深处厉色一闪而过:“嗯,看来云儿还是关心哥哥的。”
前面这么多铺垫,等的就是云栖心神失防的瞬间。
这辈子,他没将这个弱点告诉任何人,甚至为了隐藏这个缺陷,他会在有香菇的菜色上来前,先服用药物预防。
该知道的不是这辈子的李云栖,而是那个有记忆的李云栖,她果然还是他认识的阿栖。
云栖一句话,露出的一个小小破绽,这个破绽是因前世与今世的信息偏差造成的,却立刻被抓住了。
李崇音终于确定那些碎片般的梦境,不是虚构的,她也有记忆,还可能比他的完整。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两次面对的李云栖,在行为上会有极大偏差。
那可能是没有喝孟婆汤的上辈子,这个坏孩子装作第一次认识他,将他骗的团团转。
也是在这瞬间,李崇音决定不能让云栖知道他也有部分记忆。
他两世的小禁.脔会吓到的,毕竟,她现在想要逃离他。
李崇音没再多说什么,如往常那般云淡风轻地走了,云栖却心神不宁。
她不确定,他到底信了没。
云栖懊恼地捂着头,她分明一开始就提高了警惕,为何最后还是会在他的诱导下防备降低。
她毕竟没有在这方面受过特训,玩不过李崇音是必然,但这不是理由。
太可怕了,他想要套话的时候,是无声无息的,哪怕有了防备也有可能中招。
云栖对李崇音实在心有余悸,只能安慰自己就算被拆穿,大可说自己乱猜的,知道了也不代表什么吧。
魏司承承诺了云栖之后,立刻将任务指派了下去。他的情报网传承自生母,驻扎在京城几十年,想要寻一婢女虽如大海捞针,但还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根据几条可疑的消息,魏司承排除用了大半日,找到了一个较为有用的信息,从这个消息中又顺藤摸瓜找到了一个关键人物。
前日,宫中有几位太监带着宫牌出去,其中就有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李嘉鸿,李嘉鸿到了宫中就改了名,叫做应鸿。李家的嫡长子李嘉鸿早就查无此人了,这也是考虑到了李家声誉才这般做的。
一看到李嘉鸿几个字,魏司承立刻联想到此人成为太监的过程。
若不是他早在很多年前就往李家安插了不少探子,也不知会有那般精彩的往事。
而云栖提到的紫鸢,就与此人有扯不断的联系。但如果真是李嘉鸿,这些没嘴的茶壶想要折腾人的法子又多又匪夷所思。
如今已经超过二十个时辰,那姑娘恐怕凶多吉少了。
魏司承还抱着一丝希望,面色沉凝地找到李嘉鸿的住处。
李嘉鸿已是一个小有权势的四品太监,住所外还有几个认干爹的小太监要拦住他。
魏司承冷笑一声,掏出了属于端王的宫牌。
那小太监以前是冷宫的,刚调出来没多久,还不认识鼎鼎大名的端王,吓得腿一哆嗦,人都软了,不断磕着头。
魏司承看里头房门紧闭,一脚踹开。
里面的场景饶是见惯大场面的他,都有种不忍直视的感觉。
他说过人只要有一口气,定然能为云栖寻到,却没想到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