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将手中剥好的葡萄放在果盘里,看着魏司承闷闷不乐的表情。
“受伤”对他的打击很大,还时不时忧伤地望着自己:“你是不是想退婚?”
这问题,已经问了十几次了。
还演,你是演上瘾了是吧。
云栖冷眼瞧着他表演,冰凉的目光落在端王那仿佛丧失了斗志的苍白脸孔上。
魏司承不罢休地又问了一次,在伪装之下隐藏着内心深处的躁动不安。
云栖瞥了他一眼:“您给我退婚吗?”
魏司承吃着心上人给自己剥的葡萄,这是方才与云栖玩投壶输了的惩罚,似笑非笑着:“怎么可能。”你做什么美梦呢。
那笑,温暖动人心。
却偏偏在云栖看不到的阴影处,透着抹不去的占有欲。
第106章 分道扬镳
沙漠尘土飞扬,烈日灼灼,热浪中一红裙女子翩然起舞,朝着远处的李崇音微笑。
曼妙身姿在风中摇动,头上纱巾飞扬,一阵风吹起,落入他手中。
再抬头,只见女子身上起了火焰,火势熊熊,她脚尖点地起舞。
当他快步走向她时,悬在半空的手指却碰不到人,眼看着她一点点化为焦炭。
那焦炭转瞬间化为尘土飞扬离散,触不到,碰不着,空留来人一场空。
李崇音猛地睁开了眼,呼吸略微急促,他凝视着书舍上方的房梁,坐起了身。
是梦,纠缠他数月的噩梦。
额头上不知何时渗出的汗珠沿着眉骨滑落,他缓缓闭上了眼。
“请将她交于臣。”
“她是朕明媒正娶的妻,你又是什么身份。”
…………
你又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
你以什么立场来对朕说这些话,李崇音?
墨砚敲了敲书舍门,见无人应答,便捧着书册入内。
见自家公子少有的在坐在床榻边闭目养神,不温习,也不看最新情报,以往公子总是不知疲倦地东奔西跑,似乎万事都了然于胸的模样,却在这几日不见了踪影。
自从被主公派来的四个侍从时刻追踪左右后,公子如同被折去了臂膀般,消沉地留在书院,每日在外与寻常无异,上课堂、参与学术研讨、进行甲乙班堂侧,没任何人发现公子的异常。
公子太.安静了,安静地仿佛不是一个被受制的人。
李崇音没理会欲言又止的墨砚,他走向院落,外头的桃树上的花骨朵早已凋谢,他看着满树桃叶,折下一枝,落叶洒下满地。
梦境中的闷痛感如此真实,一直以为自己没有痛觉的李崇音神情有些恍惚。
他轻抚着还在颤抖的眼皮:“我让你送的信,送出去了吗?”
墨砚往左右一看,见那四人并未出现,小声道:“按照公子吩咐,已送达。”
他也是趁着那四人不留意的空挡,跑出去送信联络的。
李崇音点头:“看时间,应当是到了。”
李崇音直接走向松山书院后门,后门是一条石板小弄,与一大户人家的墙垣对门,平日只有调皮孩童会偶尔经过,鲜少有人进出。
李崇音与来往同窗们微笑招呼,同在书院里的书生对鼎鼎大名的李崇音都很是推崇。
不仅因为他容貌似仙气度不凡,更因为此人品貌俱佳。他不分贵贱以礼待人,曾遇一贫苦书生,因家中老母病重而无法入书院,李崇音得知后让自家大夫免除医治银钱看诊,为书生入学,谁想那书生真有读书天赋,一次便过了童试。如果说对贫民草根一视同仁,在上层贵公子中亦是渐渐以他为首,毕竟他的诗词是受到当世大儒闻舍先生的极力赞扬,平日里就是杜相府上的纨绔杜耀祖都对其赞赏有加。
游学三年,众人以为他将与这次乡试失之交臂,没想到一来便是甲等成绩。他三年来亦没有荒废学业,在术业上颇有建树,出了几本游记书册。归来后,对自己不明的地方也会向其他学子虚心讨教。
这样的人,简直像一个没有任何缺陷的完人,谁能不喜爱。
也许是秋闱将近,李崇音难得在书院连续两月温书,见他两月来第一次要出门,众人都是友好打招呼,嘱咐他定要好好游玩,放松一下心情,无人起疑。
到了后门,四个彪形大汉站在门外,他们都是小厮打扮,平日根据需要在暗中与明处交替监视李崇音。
为首武人摆了手:“李公子,你不能出书院。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这样的事,在这两个多月来时有发生,李崇音也的确没让几人为难过,他似乎真的被魏司承给震慑住了。如若他强行出去,是将他们近四年的主仆情谊毁于一旦,亦是将自己多年谋划亲手断绝,还平白多了端王这个敌人。
魏司承给的这个,是最后谈和机会,他相信以李崇音的心性绝无可能做出不理智的事。
事实亦是如此,李崇音安静了两个月,没有任何动静。
李崇音“砰”一声关上身后的门,隔绝了书院与外界。
这一道短促的声音,犹如号角。
他嘴边溢出一丝笑意:“若我偏偏要让你们为难呢。”
还没等对面人反应过来,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他们腰间的剑,一道剑光划破长空,四人皆是一剑封喉,丧命倒地。
此时两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入小弄,来人白面无须,掀开车帘看到外面的场面,摇了摇头:“啧啧啧,真不愧是咱家的堂弟,出手时一丝情面都不留,与当初真是一个样。”
来人下了马车,李崇音让墨砚将那四具尸体放入后面的马车里。
李嘉鸿眼中暗藏阴霾,语气阴阳怪气:“你要将他们带去城外的乱葬岗?”
“不,另有去处。”
“那辆马车可是咱家用一两银子租来的。”
墨砚在李崇音的示意下给了一锭银子。
李崇音看着今非昔比的李嘉鸿,只一句就震住了对方:“娘娘可好?”
李嘉鸿脸色一变,感觉下方隐隐作痛,被割掉命.根的那一幕久久无法忘怀,而眼前的是罪魁,他却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咱家问你一件事,赵顺是不是也被你收买了?”李嘉鸿本来只是个小太监,虽然被李家人打点过,比其余没背景的小太监要好过不少。但宫中生活依旧让他备受精神与身体的折磨,他有心靠近几位大太监,但庆朝皇宫数得上牌面的大太监,哪个不是小太监们争相讨好的对象,哪里轮得到他。
直到某一日,赵顺忽然看中了他,将他提拔到皇后的凤仪宫,那以后李嘉鸿凭借以前学会的花言巧语与各种小手段,终于与这后宫最高贵的女人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情愫。
但他一直对赵顺看中自己这一点,耿耿于怀。
这宫中好看的小太监也不少,有些比他还娇嫩好看,为什么赵顺偏偏看中了他?
直到最近收到了几封密信,没想到会再遇此生最憎恨的男人。
“赵顺是御前太监,岂是我的身份能收买的。”李崇音不置可否,但也没有彻底否认。
李嘉鸿看他不像说谎,可总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越发忌惮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赵顺这样的大太监不可能被轻易收买,能做到赵顺这样的御前统领,那是连几位皇子的面儿都可以不卖的,哪会看上连实权都没有的李崇音。
李崇音当然不会告诉李嘉鸿,他的亲生父亲是叛逃到詹国的江陵侯,而赵顺是原皇位继承人江陵侯的心腹。
早在身份大白的时候,李崇音就开始寻找与联系生父的原本属下。
没条件的时候都能搅动风云,身世这个极为有利的条件摆在面前,如何能不用。
魏司承从未彻底信任过李崇音,李崇音又何尝不是?
狡兔三窟,何况是他。
底牌,只有无人发觉的时候,才能发挥出用处。
李崇音:“你没浪费我让你进宫的机会。”
“是啊,帮你有机会在百花宴削减了守卫,好不容易偷走李映月,又把她重新送回去。”李嘉鸿抓住李崇音的衣领,怒意蓬勃,“你可知道咱家冒了多大的风险!若是被娘娘发现,咱家的项上人头就没了!!”
李崇音能自由出入皇宫地道,还能在宫殿中劫走李映月,正是有李嘉鸿的帮忙。
要说李嘉鸿最恨的人莫过于给他致命一击的李崇音,但同样的,他也极度惧怕这个冷面冷心的人。
李崇音始终微笑:“你敢说如今的日子比你在府中的差吗,有娘娘在,你在后宫哪个敢给你脸色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亦是另一种畅快,堂兄应该感谢我才是。”
李嘉鸿气得满脸通红,却对这人束手无策。
“我们谈谈条件吧,你还年轻,与其执念于过去何不往前看,比如……”李崇音靠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李嘉鸿脸色不断变化,似陷入了思考。
李嘉鸿知道自己的软肋被李崇音抓住了,但动不了李崇音,难道还不能动别人吗。
他恨最后给他来一刀的李崇音,但更恨的是当初那个给脸不要脸的贱人,若不是她,他会落得今日下场吗?
“要咱家出力,也不是不能商量。”利益给够,立场有什么不能转变,“你给一点诚意吧。”
“你要什么。”
“被你的好妹妹要走的贴身小丫鬟:紫鸢。”
魏司承班师回朝时,举国欢腾,京城内更是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以庆祝他凯旋而归。
可谁成想,才不过回京一个月,居然遭贼人暗害,还可能伤及了根本。
有人遗憾,有人唏嘘。
但这对于大多数皇子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少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怎能不算好事?
这段时间,太子的日子并不好过。他在疑似有重大嫌疑的情况下无法证明自身清白,朝堂上罢黜太子的声音越来越多。
原本那断箭上的新漆被工部营缮所的所丞用法子去处后,露出了原本的漆面,那漆面上的府军记号正是出自太子府。
太子面对这铁证,自是不愿意承认,如果这么容易就能露出旧漆,他又怎会把这么明显的证据留在原地,肃王党则是认为这是太子的疏忽,若不是那女子路过捡走了箭,还真被太子蒙混过去。
太子党认为这都是肃王的阴谋,就是为了能够上位。
大皇子一派见太子日渐式微,也加入其中,其余皇子纷纷战队。
太子方属臣与肃王方属臣在朝堂上争论不休,在证据面前,太子的狡辩太过无力。弘元帝在重臣的压力下,还是将太子给暂时扣在了太子府中,无事不得外出,一切等齐王苏醒后再议。
就在朝堂气氛日益紧绷,皇上沉迷炼丹数日,已罢朝三日的这天晚上,齐王奇迹般的苏醒了。
一醒来,齐王就直接指正是太子的人意图杀人灭口。
整个刺杀齐王的事件看似告一段落,太子也被变相圈禁了起来,但朝堂上各派明争暗斗却越发激烈,诬陷、栽赃、夺权,就在弘元帝眼皮子底下进行。
直到弘元帝忽然在朝堂上道了一声:“吵够了吗?是看朕活得好好的,一个个恨不得气死朕是不是!”
各方才勉强安静了下来,弘元帝最恨结党营私,他哪里看不出哪些官员投靠了某个皇子,可如今却日渐力不从心。
一手搅动了整个朝堂所有党羽的魏司承却远离这一切,借口养伤,过得怡然自得。
齐王遇刺后,肃王首先被怀疑,其次是太子,但魏司承最终目的不是仅仅为了让皇帝罢黜太子,他要的就是让朝堂混乱,这才能让弘元帝彻底看清大皇子、肃王等人究竟适不适合做这新储君。
被众子搅得失望透顶的弘元帝时不时来延福宫与魏司承下棋,有空时还会让云栖弹上一曲。
这里俨然成了皇帝最常来的去处,偶尔没看到李家五姑娘,还会向身边太监询问一句。
弘元帝想到之前与魏司承的承诺,对云栖道:“外面流言四起,倒是把你拖入了这泥沼里,朕听皇后说一些命妇让她劝朕收回成命,你怎么看?”
云栖心头一跳,还真考虑了一下可能性。
跪下时,看到魏司承执棋的手将棋子扔到棋盘上,发出“咚”一声轻响,才回过神。
她意识到,这是魏司承的提醒。
每次与弘元帝说话,都仿佛从鬼门关里兜了一圈,她可不认为皇帝真心想收回圣旨,弘元帝是个极端自负的人,在他心里哪怕皇子有了疾,那也是龙子,岂是朝臣之女能嫌弃的。
这个问题,不过是又一次考验罢了。
云栖:“臣女既然接了圣旨,那便是端王府的人。”
弘元帝笑开了:“青雀,这可是你自己找的媳妇,可还满意?真真是个妙人,若朕再年轻了个几岁……”
魏司承愣愣地看向弘元帝。
弘元帝哈哈一笑:“傻孩子,这就当真了?”
魏司承亦是关心则乱,跟着笑了起来,但心却有些不安定。
把人娶进门这几个月,每一日都像是煎熬,总怕一个不留神,就出现意外。
门外小太监来报,说是肃王与杜相求见,弘元帝站了起来,对始终跪在地上的云栖道:“朕答应过青雀,若是你能不嫌他患疾,便答应你一个要求,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让人呈上来。”
待弘元帝离开后,魏司承将云栖扶了起来,见她脸色苍白,道:“不怕,父皇不过是说笑。”
云栖忽然抬起了头,神色认真了些:“若皇上说的是真的,殿下待如何?”
曾经她提了和离,他不也轻易地答应了吗?
魏司承沉默良久,摸着她头上的珠钗,她已经很久不曾戴自己送的桃木簪子了。
沉声道:“大婚当日,我亲自告诉你答案。”
临近婚期,魏司承以筹备婚事为由,从皇宫离开。
原本他一个成年王爷住在后宫多有不妥,但由于他身患隐疾的事已然传开,导致其他皇子多是安慰为主,哪里还敢提别的,这不是故意触怒皇帝吗。
分明朝堂上的纷争越演越烈,他却得以置身事外。
这一日午后,一辆无人驾着的马车缓缓停到端王府后门。
当门房上前查看,捂着作呕的嘴,连滚带爬地冲向府内,管家闻言匆匆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