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青雀台——童柯
时间:2020-08-19 10:06:32

  余氏心结不可解,但她是母亲,更是西苑的主母,很多时候办事不能仅凭私情,往后依旧会以嫡女的规格对她。
  李映月赢了,又输了。
  云栖自是没资格发表意见的,她能过来,已是主家的恩典。
  最终李映月被带到了邰平阁的佛堂,后面几个月就要在这里陪着李老夫人礼佛,作为惩罚。
  这个惩罚,轻了。也许云栖和蒟蒻无足轻重,但李星堂和差点要去救弟弟的李正阳,都是真正的李府嫡子,李府不可能不重视。
  事情终究发生过。
  李映月也不会一直赢下去。
  余氏心绪不佳,回去的路上,刻意让云栖上前,以非奴婢的姿态让她与自己并排走。
  身后的丫鬟们噤若寒蝉,丝毫不敢提余氏的逾矩。
  余氏看着雪色渐渐化去的庭院,淡声道:“不会让你白受的。”
  云栖轻轻回握着她的手,寒风中,她们交握的手心却是火热的。
  余氏刚回院落,让郝大夫给云栖和李星堂看诊完,就接到了余家下人传来的消息。
  翻看纸条上的信息,依旧是简叙。
  毕竟是在余氏再三催促下,余氏下属跑断了好几匹马,才得的消息。
  不说什么飞鸽传信,一般人家是没这精力和人手来养的。但余家本家是两朝元老,给余氏匀出些人手还是可以的。
  云家人明知云栖与他们不像,为何一询问,笃定云栖是云家人,而且从信中可以看出他们的态度相当强硬,这看似是生气,又何尝不是一种心虚的表现。
  就仅仅凭着这层怀疑,余氏就觉得必要时可使用强硬手段。
  云家人不愿说实话,她便让他们直接把云家人接到京城。
  威逼也好,利诱也好,她需要人过来,当面对质。
  她已经等不了,这次她差点失去云栖,失去仅剩的两个亲子。
  泥人还有血性呢,这是别人将她欺辱了十来年,还要她继续忍?
  谁能理解她的焦灼?
  若是误会,她会以几倍的赔礼赔上去。
  但如果不是误会,她要把这事前前后后都掰扯个清楚,谁也别想逃。
  就在余氏传递消息后,她的庶妹余明珠来拜年节。
  除夕过了后,无论民间还是世家,都会前去相熟的亲人那儿串门,礼节繁琐,若不是李星堂与云栖出了事,余氏这些日子也必须出门去各家行了这年节。
  余氏虽然没什么心情,但想到大夫说余明珠身体大损,影响寿元,还是让庶妹进来了。
  云栖恢复的很快,已经能起身做些平常事,去茶水房时,锦瑟看到她道:“怎的不多躺会,仔细又着了凉,我们可是怕了。”
  “姐姐放心,我注意着,再睡下去,骨头都要散了。”
  锦瑟几人笑着打趣她,这里比静居氛围要好上许多,云栖自己也自在。
  锦瑟说道余氏的庶妹余明珠前来拜节,云栖愣了一下,眼神倏然亮了,便坚持由她伺候余氏。
  那余明珠过来时,脸色依旧不太好,可能是在丈夫谪官时,受了太多瘴气,她的身体已垮了大半,脸上还有些去不掉的暗色印迹,原本娇美的脸现在苍老无比。
  她过来只是全了礼节,毕竟他们回京时,是余氏来城门处接的。
  其实她万万没想到,在她落到尘埃时,来的会是她曾经最恨余氏。
  这些年她愧对余氏良多,有些事,更是难以启齿。
  她先去了李老夫人那儿问安,才朝着懋南院走来。
  两人见了礼,就在懋南院的大堂聊了起来。
  云栖在一众婢女中并不算显眼,余明珠也没在意她。
  云栖为她们斟茶,状似无意卷了衣袖。
  余明珠正要喝茶,偶然瞥了一眼,手中茶盏啪嗒一声掉落。
  她看到了云栖手臂上,一个并不算显眼的月牙印迹,那么熟悉又刺眼。
 
 
第038章 
  那印迹更像是个胎记, 与肌肤色泽不同,呈胭脂色,精细到边角都看清的地步。
  也许是年岁长了, 有些淡了, 看着极为秀气, 在少女纤细白皙的手臂上, 显得玲珑可爱。
  这像是胎记, 也像是天生的, 如果不是仔细看只以为姑娘生来如此。
  从周起,就有一种刑叫做鯨, 也就是给凡人刺字后再用墨覆盖,这是一种非常侮辱人的刑罚,随着历史发展,这不仅是刑罚,比如前朝在民间就非常流行文身。
  云栖的这个“胎记”由于时间久了,看着自然, 更像天生胎记。
  只是, 无论是形状还是颜色、位置,都让余明珠非常熟悉。
  她缓缓抬头,看到的就是云栖垂头斟茶的模样, 看上去恬淡怡然,脸孔略带稚气,却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是个单单看着也觉身心舒畅的姑娘。
  最重要的, 这姑娘竟与余氏有三成相像,那气质更是与青春年少时的她如出一辙,当年的余氏就是凭着那一身风华,迷了京城无数人的心。
  幸而那茶盏掉在桌上,只晃出了些许茶水,云栖靠近擦拭收拾:“梁夫人没烫伤吧?”
  余明珠的夫家姓梁。
  余明珠表情从浑浑噩噩中渐渐恢复,只摇了摇头:“无事,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云栖。”
  云栖。
  姓云……
  都对上了。
  若一项是巧合,两项三项又当如何?
  云栖很快收拾好,又重新为她们斟茶,又快又稳,显然是做惯了的。
  余氏提醒云栖:“让锦瑟她们来吧,你继续回去躺着。”
  云栖笑着颔首,表示就来那么一会。
  直到云栖退出去,余明珠的目光还一直随着她,直到看不见为止。
  余氏也注意到余明珠的视线方向,并未多想:“你也觉得她与我有些像吧。”
  “是很像。”最难得的是那学不来的气质,“…这姑娘今年几岁了。”
  “十一了。”
  “可知她生辰八字?”
  “怎的这么问。”
  “她这般姝色,与我家那小子倒是般配,八字拿回去也好算算。”余明珠已恢复常态,只是心境早已与来时不同。
  余明珠自然还想再确定确定,免得弄错了人。
  当年,是她亲手将这婴孩转送出去的,以为黄泉碧落,终是不会相见了。
  只是为了怕若是遇到认不出,才让人寻了最好的铁匠打造了一个月牙烙铁,她记得余氏说过,若是男孩就叫李正阳,女孩就叫李映月。
  怎会这么巧,庆朝地域广袤,偏偏这姑娘正好来到余氏身边,看起来相处还很融洽,这是她们剪不断的缘吗。
  余明珠觉得,曾经做下的孽事,这是要报复回来了。
  余氏淡淡地说:“实话与你说吧,云栖我打算留在身边,她不会做任何人的通房,便是妾我也是不同意的。”
  她并不打算与庶妹说太多,这位妹妹心眼多,年幼时在余府更是接二连三陷害她,她险些名声尽毁。若不是后来都嫁了人,那孽缘还会继续持续着。
  余氏并不认为人的本性会改变,哪怕这些年苦过来,有些本质上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说了更生事端,所以余氏并不提云栖的生辰八字。
  余氏这话就仿佛知道了什么,余明珠强笑道:“她一个丫鬟,莫不是还要当正房,这可不容易。”
  余氏但笑不语,锦瑟进来上了些果子零嘴,再次退下。
  余明珠心底有一丝犹豫,是否要告诉余氏真相。
  在她低谷时,人人恶她,就是余家也不太待见她,独余氏和李府接纳了他们。
  她永远不会忘记,他们再次回归时,余氏带着家仆与实用的重礼,独立在城墙边,对她说:“你回来了。”
  很简短的四个字,就好像,她从来没离开京城。
  她,余明珠,余府庶女。
  机关算尽,却蹉跎了足足十年。
  她天人交战间,注意到周遭的清雅布置,虽清雅,却能看出样样物件都是难得的器具,便是泡茶的壶都是少见的舶来品,足见余氏这些年过的多好的日子。一路过来,李府的奢华精美,亭台楼阁,余氏独掌西苑,连大房姚氏都要避其锋芒,那李老夫人更是开明的人,由着余氏这般作为。
  现在的余氏真能放过她?
  设身处地而想,她定会用最恶毒的方式让对方后悔。
  以余氏现在的地位,若是知道真相,她必是完了。
  更何况她做的,与毁人家庭无异。
  余氏平日好说话,便是与自己这么多年夙仇,都能看在同是余家出来的份上,尽一份心。
  可那是没踩到余氏的底线,她了解这位嫡姐,对仇人她是不会放过的,现在的梁家今非昔比,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那一丝犹豫变成了摇摆不定。
  两人正聊着近日京城发生的趣闻,李昶今日回的早。
  见到懋南院来了客人,看到对方均是一愣,李昶只礼貌性的点了点头。
  他惊讶地发现对方怎老得如此之快,十年前还是娇美的模样,看来谪官对他们影响太多了,她与余氏在一块看着都像长辈。余明珠则是想到自己年轻时对李昶的痴缠,以及他的不假辞色,那眼底从未退去的厌恶。
  无论自己做什么,李昶从未给过她好脸色。
  若她是那尘埃,余清浅便是那皎月。
  多么的不公平,分明除了嫡庶身份外,她什么都不比余氏差,甚至她当年在余家更受宠。
  余明珠想到自己被瘴气侵蚀多年,容颜毁了大半,一时间什么恼恨羞耻都涌了上来,哪里还愿待下去。
  她要离开,余氏也不阻止,只客气地挽留了几句。
  她们早已成年,有些事随风而去,但毕竟裂痕已生,没必要上演姊妹情深。
  余氏让在外的锦瑟送她出院子,余明珠在离开前,恍然回了一次头。
  看到的便是李昶细心为余氏将松了的琼玉八宝簪扶正,又就着余氏喝过的茶水直接喝了一口,丝毫不嫌弃。
  这一回眸,将余明珠剩余的愧疚也被打散了。
  哪怕过去十年之久,有些事依旧无法释怀。
  余清浅依旧没有变,甚至容貌气度比十年前更甚,李昶对她十年如一日。
  像余清浅这样什么都拥有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他人的痛苦煎熬,余清浅甚至连什么痛苦都没尝过吧。
  出了李府,余明珠上了马车。
  也不知行了多久,她忽然低声笑了起来,连绵不断的笑声居然有些凄厉。
  “你不知道吧,你们母女两明明对着面,却相逢不相识!”
  “小姑娘真是可怜,也不知受了多少苦,堂堂千金小姐,落成了最卑贱的丫鬟。”
  十年前没办到的,十年后,她终是办到了。
  她不会说,也不能说了。
  甚至,她会想办法让云栖再次离开。
  只要她们母女永不见面,这个秘密就不会被发现。
  她所拥有的不多了,怎能再面临失去。
  余明珠并非没愧,只是在她心中,好不容易丈夫官复原职,她经不起再次跌落尘埃,她害怕来自余清浅的疯狂报复。
  余明珠回到梁府,喊来了心腹妈妈。
  轻声吩咐了几句。
  那心腹妈妈一听,心都沉了:“您…真要这么做?”
  “害人性命的事我不会做,但她不能再留京城了,快去吧,这事做的干净些。”
  云栖进了屋里,华年见她神色惶惶:“你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华年姐姐,我想休息会。”
  “行,水给你温着,要什么与我说。”
  待人离开后,云栖捂着狂跳的心,坐在床沿。
  她很想再出去一次,但未免太勤快遭到怀疑。
  这事她是从侧面推动的,也不知余明珠是何时离开的,她知道余明珠因蜀南瘴气侵害,命不久矣,她是在四年后去世的,去世时将一封遗书送给余氏,当时的余氏因蒟蒻与李星堂的影响也只是吊着命了,余氏是看了对方的忏悔和细节描述,找到了关键证明,又一一排查,才寻到在静居的她,当时当婢女许久,已成为合格的女性暗探了。
  余明珠在信中将当年的事一一叙述,整件事只有余明珠这个当事人最清楚,别人是不可能知道那么多细节的,就是云栖自己都不知那信中具体写了什么,那信后来是被余氏毁了的。
  重生一回,比当年提前了这么多年。
  也不知会不会改变太多,余明珠还会说出真相吗。
  若没有此人,云栖知道她的身世很难翻身。
  云栖轻轻叹了一声,翻起水袖,看着手臂内侧那精致的月牙胎记。
  李映月的名字是月,这是余氏早就选好的名字,这个月牙印迹也算是应景。
  云栖等了几日,也没什么消息传来。
  她不断告诉自己要有耐心,前世十五年都等了,今世还差那么几日吗?
  云栖修养的地方,再旁边是蒟蒻的住所,只是比云栖的要低不少档次。
  听闻她的热度还是没有退,但命是堪堪保住。
  云栖去看了她,却被那小姑娘握住了手,蒟蒻虚弱地睁开了眼:“…姐姐。”
  声音很轻,像是呢喃。云栖凑近听,她说的是:我想活下去。
  “嗯。”云栖轻声回道,谁不想好好活着。
  云栖没等来余明珠,却等来了孔妈妈。
  孔妈妈说的也是有理有据,小姑娘是静居的人,既然身体没什么大碍,长期待在懋南院也不合适。云栖没犯错,便是主母在将人送去后,没有取得长子同意下,也不能随意将人调回。
  云栖回到静居,与两位强壮的家丁擦身而过,他们手中拖着一个挣扎不休的女子,那女子力气颇大,手指抓下,大汉臂上多了几条血痕。
  那女子泪水横流,嘴被堵了去。
  云栖多瞧了几眼,才看清两位孔武有力的家丁拖着的正是司书,那张美丽的脸因慌乱而扭曲,差点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两家丁看到孔妈妈,停了下来作辑。
  孔妈妈嫌晦气,摆了摆手:“带下去,也给别的小姑娘掌掌眼,心思不正的东西,有什么下场。”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