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不是普通人买得起的,像李嘉玉那样待在东苑,连温饱都有问题,要看书的确需要借。
“嗯,我知晓。”他也从善如流地忘了,给她留了面子。
“你需要什么书,若他今夜没回,我也可替你问上一问。”云栖从屋里走了出来,来到后院行礼。
按理说,外男不能与后宅女子随意见面,只是她是奴婢,这方面没那么大的限制。
今日在外伺候的是司棋,这会儿也不见人,云栖领着男人一同前去书房外等待,两人边走边聊。
云栖刻意落后一步,却不料男人慢了步子,像在等她。
这细节上的妥帖,实在让人不得不侧目,这还是她第一次碰到如此细心的世家公子,谁不希望被尊重呢。
“不过是一些杂书,并不急。”他的府邸快建成,很快就要出宫了,难得心情放晴,淑妃想要再完全掌控他,也会困难许多。
这一年,是他真正寻觅到一丝自由的时机,他想见她一面。
看到云栖头上戴着的木簪子,他目光柔和了几分。
男人目光像潺潺溪流般,云栖恍然地摸了下簪子。
“你是在哪儿买的,很少见把云雕地如此细致。”
“自己雕的。”
“你还会这个!?太厉害了吧,那你这礼可太重了。”这要她怎么回,而且这份心思真的无法用银钱来衡量。
“不值银钱,你能收下,我便安心。”看着她眼中的流光溢彩,魏司承面具后,紧绷的嘴,微微上扬。
几日前,他与杜漪宁在东宫偶遇,见她与太子谈古论今,畅谈许久,并未打扰。
他一直知道她是个相当有魅力的女子,他的几位哥哥、弟弟少有不为她着迷的,她是与所有闺阁小姐不同的存在,自然值得最特别的对待。
他既答应给她礼,自会遵守。想到几年前她在宫廷赏花宴上,说过“唯有牡丹真国色”,便雕了一朵牡丹,当年的雕工还未现在这般流畅,但的确是为她雕的。
因为觉得雕的不够好,一直羞于拿去给她。
告别时,魏司承还是将之拿了出来,她很是惊喜地收下了。
他这也算完成她要求的独一无二。
他以为这事便也这么过了。
只是没想到,就在今日,看到一个小宫女腰间挂着它。
是小宫女洒扫时在池边捡到的,可能是没扔准,本来是要扔到池子里的。小宫女见它雕的精致,虽有些地方粗糙,可很特别,就穿了个洞挂在腰间,当做装饰。
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在想什么,似乎什么都没想。
若是把这支桃木簪子给杜漪宁,下场也是同样的……吧。
李崇音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云栖带着笑意的表情,眼中仿佛有光。
虽然与平时看着差别不大,还是规规矩矩的,但她似乎很开心,她从未对自己这样笑过。
魏司承说明来意,最近李崇音时不时派人去东苑调查,常在褚玉院附近,被乙丑发现上报于他,他有事耽搁,过了这许多时候才来李府,也是想再会会李崇音。
他还是要当面来打消他的疑虑,打消不掉的话,就行另一套途径。
李崇音表示这里有不少书册能推荐,迎魏司承入内。
随即回头道:“你下去吧。”
云栖一愣,从没见李崇音对她用这么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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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云栖没了无端的拘束,与孔妈妈报备过就打算实行自己的出府计划。
她一直希望出府,有些事情不是待在李府能办到的,来到静居才好不容易寻得机会。
她将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与司棋说好给她带漪香阁的胭脂,就出了李府的门。
魏司承正要去自己府上,竣工最后阶段,有些屋内机关只有他亲自验证才能安心。
听到外头赶车的德宝说看到了云姑娘从一书肆出来,魏司承掀开帘子,果然看到云栖远去的身影。
魏司承顿了顿,道:“一姑娘出来太危险,随个人跟着她。”
“九爷,这不太……”合规矩。
况且,这大街上那么多姑娘,哪个危险了。
九爷的人,哪个不是各有所长,怎能大材小用到跟着一个姑娘,这说出去,面儿要不要了。
魏司承一个眼神过去,被那气势所摄,德宝闭了嘴。
一炷香后,魏司承也到了自己的王府,德宝得到消息,匆匆跑进来。
低声极速报告:“九爷,云姑娘在一拐角处,突然失了踪影!”
第040章
云栖换了一身颜色较素的短衫长裙, 外罩交领袄子, 看着不打眼。
如愿出府后, 先是寻了京城有名的墨斋,寻伙计问收购价钱。
伙计看云栖一身气质, 光用眼睛瞧就知大户人家出来的, 那身衣服看着普通却是极好的料子, 神情显而易见的重视起来。
云栖知道看人下菜是常事, 所以出门在外她不会刻意装穷。
将整理好的徽墨、端砚、墨锭、宣纸递了过去。
伙计看到每一样居然都出自全庆朝的名家, 来自五湖四海,整个京城只有兆沣阙才能这么齐全,那可都是非富即贵的人才能去的地。那儿寻常物件都能翻上好几倍的价钱,伙计小心将这文房四宝捋平了,道:“您真要卖?这经了一手的,价格要低多了。”
买来多昂贵, 即便没用过,再出手都会降价。
“卖。”云栖没什么犹豫,“你给个大概数字, 若是太少我再去别处问问。”
这就是她第一次去静居时, 在书柜里放着的,没猜错定然是李崇音为她准备的。
正好填一填她的小金库,何乐不为。
李崇音送的时候就没言明, 她当做不知,用来改善生活正好。
有心攻她,就要做好反噬的准备。
伙计给了个相对合理的价格, 云栖考虑一下就同意了,其实比她以为的还高出了一些。她提醒伙计给她换成银票,这是大庆户部发的官票,有六种面额,最小的是一两,由户部花押后才能在市集上流通,是受庆朝律例保护的。
云栖又用这笔钱重新买便宜了几十倍的普通笔墨纸砚,用来做练习所用。
云栖在身上留了碎银,其余的都换成这样的银票,出了墨斋就寻了处阴凉地把银票塞入衣物隔层,一般人是看不出她放哪里的。
出了墨斋,又去漪香阁为司棋和锦瑟等人买了些胭脂水粉,她们都是非漪香阁的不用。
这里的胭脂比别处颜色更多,种类也多,每月十五是固定的庆祝日,还有一种新词叫“打折”,比原来的价格便宜些,所以无论何时去,都有不少千金小姐或是富裕人家光顾。
听闻漪香阁有皇室背景,无人敢惹。
凭良心说,它的产品并不比原来的那些好,用材过多过杂,失了原本的自然之味,一定要形容的话,就是有种外行班门弄斧的意思。但胜在外观精致,还有包装和种类较多,加上京城风靡,不用就好像被圈子抛弃了似的。
所以原来的胭脂店再生存不下去,也只能打落牙齿合血吞。
不过她记得后来新帝登基,将它关停后选了另一家为供应胭脂的皇商,只是当时她已远离京城圈子,隐约听说而已。
云栖自己不打算买,她年纪不大,没必要抹脂敷粉。
她看到漪香阁对面的老字号胭脂铺里站着个人,兰烟阁的老板,眼巴巴地望着漪香阁的络绎不绝,眼底含着泪。
他家是老字号,一直秉持着世代坚持,从不用差的料子,用质量说话,所以有很多回头客,听闻延续了百年,自从出了漪香阁,他们的生意一落千丈,不少胭脂铺都关门了,只有他们苟延残喘。
现在他们已经辞退了大部分伙计,自己看着铺子,哪怕这样,依旧快要坚持不下去。
那老板年纪颇大,见云栖发现自己,怕被以为要对漪香阁不利,又觉得丢人,立刻抹了一把泪,钻回店里。
等云栖回神,她已经拎着兰烟阁标志的胭脂出来,那老板还附送了青黛粉、蔻丹液、蚌粉给她。
不是,她没打算买啊!
怎么就没控制自己的手。
云栖盯着自己的手,恨不得盯出个窟窿来。
多管什么闲事!
剩下的银钱本打算留着去书肆买些书的,现在是不用考虑买几本书了,这点子碎银连个书封都买不到。
从兰烟阁出来时还被几个漪香阁的伙计看个正着,目光凶狠……嗯,以后应该不会让她进门了。
不过想到兰烟阁的老板看到客人时欣喜若狂的表情,云栖终究打消了退货的念头。
云栖数着碎银,还是去了一趟书肆。
她想找一份抄书的活,又能练字又能赚些体己,她从不认为女子自力更生有什么丢脸,但别人不这么认为,比如那伙计看到她是女子,先是震惊,天然的偏见直接拒绝了,连她的字都没看上一看。
她都快忘了,大庆的女子地位较前朝有所提高,依旧远不及男子,女子抄的书好像低了一层似的。
云栖也没心思再看新的书籍,出了书肆就考虑着下次要不要扮男装出来,那的确方便很多。
而且她前世的男装,就是李崇音看了也赞不绝口,应该不容易穿帮。
云栖又去了趟药房,为了不让人看出来她要配什么,跑了好几间药房买需要的药材,她手上还有曹妈妈当年要害她时留下的一部分东莨菪,加上脑海中的配方,可配几种特殊的药粉来防身。
这是她这次出门最大的目的,其余都是顺带。只是有几个重要的药材没有货,云栖只拿了有货的几种,至少能配其中一两种,她想着有时间再出来几次。
云栖买的差不多了,偶然注意到路上卖冰糖葫芦的,就想到某个送她冰糖青枣的友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她重生以来,最高兴的几个时刻。
她不知道,这一幕被不远处马车上的人看到。
魏司承掀帘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云栖想到李嘉玉这不为人知的爱好,与前世某个人一样,不过这两人性情品质天差地别。
她把最后的几贯钱买了两串,用糖纸包好,拿在手里。
拎着这大包小包的,明显放缓了她的步伐。她也不打算再逛,准备回去时,隐隐察觉到,余光中总有同一个人出现在附近。
大街上人多,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偶尔遇到同一人也正常,她起初并未在意,后来才以防万一试探了下,才基本确定是跟着她的。
云栖走的不快,一开始靠着人流躲避,只是她东西多,一时情急了就通过她前世对京城的熟悉不断走街串巷,幸好来人似乎对跟踪并不在行,被她这么七绕八拐地暂时甩开了。
还没等她高兴的时候,就被角巷猝然窜出来的另一批人马蒙住了嘴,昏过去前她努力看对方的脸,可惜药量太大,看没看清就摔了下去。
待魏司承的人赶来时,只看到落在地上一地物品,云栖早已不见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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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还不知云栖失踪,上次余明珠去了李府拜年节,也回了一趟余府。
余大人有嫡妻,但真正宠爱的是田姨娘,余明珠就是田姨娘的生的,十几年前,余明珠的待遇丝毫不比嫡女余清浅少,甚至宠爱更甚。
因为看到最宠爱的女儿变得这苍老模样,田姨娘楚楚可怜地落泪,余大人不忍心了,斥了余清浅不怜惜幼妹,措辞严苛,就差说余清浅不孝。
不孝是大罪,庆朝以孝为道,父母是不会有错的,即便有错,也应当遵循孝道,好好孝敬。
余氏只要不想被人戳脊梁骨,就不能忤逆,李昶坐到三品大员,更不能允许不孝的传言出来。
权衡利弊后,余氏请了不少庆朝有名的大夫去梁府,为余明珠问诊,做足了面上功夫。
其余大夫不愿惹事,只开了祛毒的药方,只是谁都知道,余明珠与梁镇抚司受瘴多年,不是医药能根治,那都入了肺腑。
郝大夫看出了些门道,私底下将余氏请出了门外,说明余明珠的大致病情,恐怕活不过三年。
却被偷听的余明珠听个正着,她当然不信,恨不得吞了郝大夫。
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让余氏劝了郝大夫现行离开,亲自安抚下余明珠。
“这什么大夫,他这样胡言乱语,我可去京兆府告他!”但余明珠眼神中的恐慌却掩不住,正是因为在蜀南有一位当地知名的老大夫说过类似的话,她才更加明白,这可能是真的!
“你只要安心养病,自然会慢慢好起来。”余氏与她有多年隔阂,但看她疯魔的样子,还是全了面上的面子,随口几句。
可不想这几句仿佛火上浇油。
“好什么,我怎可能好!你别猫哭耗子了!你什么都有,生来就是嫡女,又是京城双姝之一,便是李昶曾经那样风流又不学无术,都愿意为了你改头换面……成了如今的三品大员,你懂什么,你永远都不会懂!”病情的打击,令她口不择言。
余氏没有听对方抱怨的兴趣,起身准备离开:“我出去看看你的药。”
却不想余明珠哭得撕心裂肺,余氏头疼的想到待会自己父亲还要来看余明珠,若是碰到她又是有理说不清,一个孝道就能将她压得死死的。
余明珠泪流满面:“余清浅,你从来都看不起我吧!”
余氏冷淡的说:“你要这么想,就这么想吧。”
余氏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知我当年生映月时,难产了三天三夜,养了多年未见好,气亏不愈,与映月总是亲近不起来,看了无数大夫也不见好,后几年心疾加重,又不巧怀了正阳与星堂,在生他们的时候,身体亏损过重,本就时日无多,真要说命不久矣,指不定是我俩谁先去。”
一胎往往都是九死一生,何况是两胎,加上余清浅的身子本就虚弱,能撑下去靠得是毅力和念想。
余清浅心中有一份念想,经久淤积,成了心疾,日渐加重,无药可医。
余清浅眼中的凄色,是余明珠平生仅见。
她从没见余清浅露出那脆弱的一面,连泪都忘了落。
余氏不想理会她,去看了药后,吩咐好丫鬟,就打算离开梁府。
要出府门时,身后忽然出现了仿若幽鬼般的余明珠,她头发披散着,未梳髻,衣物单薄,神情狰狞又苍白,配上脸上那些疤痕,显得有些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