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漪宁很是受伤地垂了眼,苦笑道:“我已是习惯了。”
“您真是菩萨心肠,才让京城这些个小姐们嫉妒成性,没有您的才能,整日只知嫉妒贤能,真是可悲可叹!”
云栖无言望天,星星好亮啊。
然后就听善水先生说了一件怪事,那就是云栖在马车里,曾提过诗句之事,还说让她当晚去自己的院子里。
杜漪宁猛地一颤,聊了这许久,终于被她逮到了一个关键!
这话实在模棱两可,看着李云栖像是知道些什么?
她能知道什么,除非她也是穿的!
差一点,就要被李云栖得手了!
该死,她难不成真是我老乡?
杜漪宁心脏胡乱跳着。
有些慌张,但她知道现在自己必须镇定下来,看李云栖要做什么!
幸好她来的及时,不然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李云栖!
她立刻让善水先生结束休息,明日就返回李府,看李云栖想给她看什么,无论给她看这么,都拿回来给自己,万万不可相信李云栖的话。
过些时日,再来杜家,她会给双倍束脩。
云栖绕开大路,走在村间小路上,快步往城门走去。
她险些将这决定性的东西,给人看了去。
这代表着她不能随便把这份诗词给其他人,不然很有可能出现其他意外,让杜漪宁继续心安理地盗取他人成果。
那该给谁呢?
云栖握着手中的诗词册子,犹如烫手山芋。
必须要给一位高权重,而杜漪宁又无法左右的人。
云栖首先想到的是家人。
一想到父母亲,云栖觉得不可,这事最好不要与李家扯上关系,以免惹来祸端。
或许,再去寻李崇音?
但云栖想到近日李崇音越来越少回来,能不能遇上还是两说,而且上次问通房之事还颇有些不欢而散。
但她没有其余认识的人了。
云栖走着,走着,来到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这街上彩灯高挂,隐约还能听到被歌女改编成曲的《水调歌头》。
云栖恍惚地看着来来往往的男女,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雕梁画栋的一栋楼宇,上方写着红袖招,此时,一辆马车吆喝着行人让开。
百姓们一看那镶嵌汉白玉的马车,知道非富即贵,立马让了道,云栖带着佩雯也随着人流让开。
只见里头出来一身材颀长,面如冠玉的公子。
周围百姓指着那公子身边的女子满是艳羡与赞叹,正是戴着面纱,身段柔媚的秦水嫣。
云栖认得她,记得上辈子秦水嫣下场凄惨,暗暗叹了一声。
却发现周遭人渐渐离开她,空气迅速冷却下来。
云栖抬头,就看到那位备受瞩目的公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这里。
魏司承喉结微微滚动,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第068章
他从灯火阑珊中走来, 来到云栖面前。
他有着刀削般的俊美轮廓,眸色很深,仿佛泼了墨, 眉宇间自带一种高不可攀的优雅,每一步踏来,都仿佛踩在人的心尖上。
云栖并没有第一次看到他时的紧张,只愣神了一会功夫, 就立刻请安。
魏司承兴匆匆过来,意图说些什么,可还没开口, 就见云栖已经屈膝行福礼,等待自己喊起。
似乎他不喊,她就能一直这样下去, 不易察觉的疏离感, 油然而生。
京城中任何一个闺秀, 见到他这位正当宠的皇子,哪个不是含羞带怯、翘首以盼,想着各种法子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但他感觉的出来, 她绝对不会是那其中之一。
波澜起伏的心境被一点点冻住,只能喊起, 原来要出口的话也尽数吞没。
倒是云栖身后的佩雯, 远远没有华年那样稳重,一听这是那位风头正劲的王爷,头晕目眩地行礼,浑然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样子, 磕磕巴巴地才把一个简单的礼行好。
魏司承并未在意他人,邀请道:“李姑娘怎的在此处, 可要送你一程?”
“行至路过,就不打扰王爷了。”云栖冷冷淡淡地行礼道谢,她可不想当这妨碍人好事的绊脚石。有这样的绝色佳人相伴,怎可能需要其余人陪同。云栖可不是把客套当做理所当然的人。
她在他面前,就像一块顽固不化的坚冰,牢不可破。
魏司承抿嘴不言,瞧着气势更足了。
秦水嫣难得见九爷这般,九爷可从没在哪个女子面前这般进退两难,看他那冷冰冰的样子,可要把姑娘家吓跑了。
纱帕掩去嘴边笑意,对着云栖难过道:“李姑娘可是嫌我身份?”
“此话怎讲?你传唱了许多诗词歌赋,本身也是才华横溢,我亦听过你的《平鸪调》,仰慕已久。”云栖只是面上客气,不料秦水嫣似当了真。
“既然如此,不知我是否有幸与李姑娘共乘?望姑娘莫要推辞。”
云栖想到上辈子秦水嫣被肃王赏赐给属下们玩弄,后来又被攻破城门的胡人肆意糟蹋,拼了最后一丝力量杀死胡人将领后,被愤怒的胡人分了尸,烹食之。但就是这样一个弱质芊芊的女子为庆国争取了守城关键时间。
虽然后面端王为她报了仇,可这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也永远香消玉殒了。在端王登基后,民间对她的评语依旧是鄙视居多,仅仅因为她抛头露面与被人糟蹋过,又是青楼出生。
后来,新帝让庆朝有名的文人对这些做出巨大牺牲的人,进行人物撰写,这其中不乏一些褒贬参半的人,当时受到不少文武大臣的联名反对,扬言有辱斯文,新帝依旧坚持到底,为当时许多草莽英雄以及弱智女流正名。
那一刻云栖很俗气地,对新帝起了些佩服的心思。
无论他与她之间矛盾与相厌有多深,魏司承的确是一个明君的人选,谁不想效忠这样一个主公?
云栖也不想在青楼门外被人驻足打量,顶着魏司承冰冷的目光,上了车,神情还有些恍惚。身边的佩雯紧张地手足无措,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皇家的人,居然还生得那么俊美,皇家气度更是无人能及,这比她这辈子见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好看。
佩雯忍不住拍了拍自己微红的脸,佩服自家小姐见到王爷还这般淡定。
秦水嫣很自然地为云栖斟茶,探讨起了近日京城的趣闻,青楼本就是各种消息聚集的地方,秦水嫣远远比云栖以为的更加善谈,加上有意引导,两人很快聊了起来。
无论说什么话题,云栖都能接上,秦水嫣也很惊讶云栖的博学,暗道这位可比杜小姐要真材实料多了,可惜名声不显。
到底是谁传出李家五小姐不通文墨的?不羞耻吗,这位才华简直要溢出来了。
一路到李府门口,两人都有些意犹未尽。
魏司承则是很守礼地骑马行至马车旁,神情冷硬而疏离,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云栖下车,表示了感谢,她上了阶梯,行了几步,捏着水袖中的诗词集。
魏司承对杜漪宁感情尤为深切,云栖身为他曾经的妻子,知道得比旁人更多一些。
这两位青梅竹马,杜漪宁还陪他度过在宫中最黑暗痛苦的那几年,也是杜漪宁常常为他在淑妃面前劝导,助他后期顺利出宫。
云栖还知道……他后来那处受伤,是为了救她。
身为旁观者,她理解这种感情的重要性,以及无可取代。
只可惜他刚刚被传闻无法传宗接代,杜漪宁转头就嫁给了太子成了侧妃。
云栖能想象魏司承得到这个噩耗时的痛苦,前世娶她,未必没有为杜六挡刀的可能。
魏司承完全有能力帮她推广出去,但这本诗集上册若是交给魏司承,只要被杜漪宁发现,恐会被他毁尸灭迹,甚至她不能保证,他会不会为杜漪宁而加害自己。
他心狠手辣,不会因她是女子就手软。
她人微言轻,赌不起。
被冷落了一晚上的魏司承,本以为今日就这般了,依旧是毫无进展的一天。
何成想云栖又走了下来,给了那一丝希望,他眼睫狠狠颤动,压抑着的欢喜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却见云栖在他面前只停顿了一瞬,就转了个方向,似乎是什么东西落在马车上了。
寻到后,云栖才规规矩矩地见礼,回到李家,将大门重新关上,隔绝了背后所有视线,她才抬袖擦去鬓边渗出的些许汗珠。
呼。
每次面对魏司承,都仿佛打了一次无声战役。那人的存在感太强,时时刻刻都仿佛在侵犯着自己的意识,这感觉要过好一会才能淡化。
云栖没有立刻回襛盛庭,先是去了一趟静居,从司棋那儿得知,李崇音从上次选了通房后就没再回来过。
她拿着这烫手山芋,继续想着办法,或许交给秦水嫣?但她是魏司承的人,她没道理帮一个萍水相逢的闺阁女子,而不顾自己的入幕之宾。
云栖烦躁地捂着脑袋,一烦躁就想做点事情,她就着空处,独自起舞,一曲惊鸿舞跳了三遍,累得出了一身汗,才将今天的紧张情绪宣泄出去。
云栖今日意兴阑珊,让身边人不必值夜,她只想一个人静静。
烛光中,她来到铜镜前,看着里面稍显模糊的脸。
又摸了摸没有被烫伤的脖颈,重新回来一次,真好。
一道敲打的声音惊醒了她,但看到一扇未关上的窗棂里,掉下一颗青枣。
啊,李嘉玉!
青枣仿佛是他们之间的暗号。
云栖惊喜开窗后,果然看到了站在窗边,始终戴着面具的人。
云栖伸着脑袋,东张西望,像一只小心觅食的小动物。
“放心,我看过没人才来的。”
“上次山上的事还没好好谢谢你。”没他刚好路过,都不知道怎么处理发了疯的李崇音。
“我们之间不必这么见外,你不是已经给谢礼了吗?”说的是那只荷包。
李嘉玉声音低沉,像涓涓月光般流泻,好听极了。
云栖再次庆幸,他只是友人,也是堂哥,不然还真是……
两人聊着近况,云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古诗词上册。
说起来,李嘉玉也是能托付的人,他在外认识的人多,又是跑江湖的,必然有好法子。
只是云栖平日根本遇不上他,所以一时间也不可能想到他。
云栖顿时笑开了,那甜美的微笑令魏司承一怔,拳头慢慢攥起,克制着。
如果,这时候告诉她,她信任的人,就是他魏司承,会如何?
一种是对他真身改观,一视同仁;一种是对欺骗无法原谅,反而离他更远。
以她的性格,后者可能性更大。
见她欲言又止,言行闪烁,魏司承淡笑道:“可是碰到什么难题?”
云栖也知李嘉玉离开李家后,行事隐秘,这般麻烦他实在难以启齿。
但如果是他,那就没有什么疑虑了,连李嘉玉都不能信,试问这世上还有谁值得她信?
“有一件事……”
“但说无妨。”
他想起方才,她似有话对自己说。
而后急转直下,丝毫不提。
不能对身为王爷的他说,却能对什么都不是的李嘉玉提?
李云栖,你是不是有毛病?
“你都不怕我说的事让你为难?”云栖见他毫不犹豫,反问。
“那也要能难倒我才行。”魏司承轻笑,面具后的眼眸,仿佛流光溢彩,慑人心魄。
云栖也忍不住,回以微笑,甜如蜜。
感受到云栖截然不同的态度,每一丝微笑都仿佛牵动着他的经脉,一根根抽紧。
没一会云栖就将之前险些拱手出去的诗词集给了魏司承。
魏司承将攥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心中的火苗不灭,继续压着。
将云栖给的书简打开,随着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魏司承的表情也渐渐凝重。
“这是你写的?”这些诗词数量太大,更可怕的是,几乎每一首都是千古流芳的作品,而他以往全然没听过。
“你觉得一个人能写出这么多风格迥异的诗句?”
这一句简简单单的反问,让魏司承也冷静了下来。
是啊,再天资纵横,都是不可能的,除非对方是什么妖魔。
树影浮动,万籁俱静。
四下无人,耳边只有云栖的声音飘荡,无人知晓两人这一夜的谈话内容。
第二日醒来,云栖神清气爽。
她将自己的每个月的月例,加上从余氏那儿给的银钱,整合到一檀木盒子里。
带着它,又带了两婢女,一同来到京城南边鱼龙混杂的一条老胡同,胡同很深,昨日落雨几处积洼,溅湿了她们裙角,两婢女边顾着前头的小姐,边小心垫着脚走路。
云栖终于到了一个破旧的木门前,敲了敲门。
一个眼眶通红的青年开了门,他看到云栖愣了愣:“你是何人?”
“可是蓝烟阁所在?之前管铺子的老伯说若还想买你家胭脂,可以过来这里。”既然知道未来新帝会重新将这些老字号扶起来,她提前为自己攒一些银钱也无可厚非。若未来还是要逃亡,这些就是她的资本了。
她始终害怕,悲剧重演。
那青年也不知被这话戳中了什么,泪水夺眶而出,也许是觉得难堪,抹了一把脸。
原来那位曾经给云栖许多馈赠的老爷子,已经去世了,前些时候漪香阁将他们的铺子盘下后,弄走了他们的祖传秘方。老爷子脾气犟,怎么都要拿回来,单枪匹马地闯进去,被打了出来,鲜血淋漓地躺在路上,无人敢管,也无人敢报官。都说漪香阁有皇家背景,谁会去触这眉头。
后来是漪香阁的人报了官,顺天府的人来了后,就是几个大刑伺候,老爷子还记挂着家里人,不想白白死在牢里,便承认了是自己图谋不轨。
待青年去找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奄奄一息了,漪香阁说看在老爷子年纪实在大,加上走投无路,决定既往不咎,周围百姓连连叫好,说漪香阁乃是仁善之家。
他带着老爷子回家,老爷子的四肢都被打断,像一块豆腐似的,是被他用驴车拖回来的。他们几十年的积蓄全用来还债了,没银钱治病,青年合计着将祖宅变卖,凑了银子请大夫,可老爷子还是没熬过去,母亲因为悲伤过度,被发现时已跳了河。妹妹因为外头的流言蜚语被退了亲事,天天以泪洗面,几次寻短见都被自己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