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先生抱着双臂,转动了一下小指的红宝石戒指,没有回答。我正疑惑他为什么不解释,下一刻,就有拥趸抢答道“猫捉老鼠,你说有什么关系?”
那人涨红了脸,说不出话。这时,中年女人开口问道“请问怎样才能解决墙鼠?”
g先生说“简单。”他低声念了一段咒语,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墙内巨鼠就吱吱嚎叫起来,肥硕的身体痛苦地扭动着。火焰是一把幽蓝色的刀刃,剖开它们的肚子,血红肠肉和森白骸骨蠕动着倾泻出来。中年女人嫌恶地转过头,对身后的人说“过来看看,有没有你们认识的人。”
承受能力差者,已当场呕吐起来。还有一些人面色惨白,不知道在想什么。后来我才知道,那些人和布凯一样,也经常虐杀猫狗,只是布凯虐猫的数量最多,最先被自己制造的因果反噬了而已。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天灾,只有。既然获取了虐杀的快感,就必须承受相应的后果。我完全不同情这些人,反而有些遗憾,他们没有得到和布凯一样的惩罚。
解决完墙鼠,g先生就准备离开了。临走前,剧院经理一直对他点头哈腰,谄媚地感谢他的举手之劳。g先生却不吃这套,抛下一句话“最后一次。”似乎是最后一次管剧院的闲事。剧院经理听见,面色顿时灰败如纸。
我不由有些好奇猎魔人的社会地位。虽然担任剧院经理的,不一定是上流人士,这个职位却能接触到上流圈子。若是运气上佳,说不定能觐见皇帝,为王公贵族表演歌舞。这位经理却对一个猎魔人如此伏低做小,可见猎魔人在社会上的影响力,已远远超过我复活前的世界。看来,想要变成上等人,成为猎魔人是最快的办法。
所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看见g先生如此受敬重,我忽然也想尝试一下当猎魔人了。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为今之计,是弄清楚身处的环境,和这具身体的社会关系。为此,我主动留下来,和那些仆妇一起打扫后台。
从她们的闲聊中得知,中年女人姓吉里,名不详,大家都叫她“吉里夫人”,是芭蕾舞团及舞校的管事。
那些仆妇不太好搭话,她们不怎么喜欢年轻漂亮的舞女,打扫的时候,时不时能感受到她们眼珠子鄙夷地在我身上乱转。正思考如何从她们嘴里套话,就听见一个仆妇说“你真要送你孩子去猎魔人学校?报名费可要120法郎呢,我一家四口不吃不喝一个月都攒不了这么多,你千万要想清楚。”
另一个仆妇左右张望片刻,小声说“我听外面的人说,那个g先生以前是个流浪儿……一个流浪儿都能混到这个程度,我的小孩为什么不行?这年头走在大街上,要么被吸血鬼吸成干尸,要么被犬魔撕得粉碎,攒那么多钱有什么用,还不如花钱搏一搏,万一考上了,就成为上等人了。”
“有道理。但是,120法郎实在太多了……”
“一旦成功,就是成百上千倍的回报。”那个仆妇还想说下去,吉里夫人拄着手杖走过来,冷冷扫她们一眼。她们立刻埋头干活,再不说闲话。
120法郎,如果是以前的我,可能连怎么挥霍的都不知道,但对于卡罗莉娜来说,却是她两个月的生活补贴。虽然剧院包吃包住,舞女这个行业却需要很多特殊开销,尤其是芭蕾女郎,光是足尖鞋就是一笔不小的消耗,还要打赏洗衣妇,拜托她们把衣服熨得平整一些,再加上添置香粉与发膏,每个月很难节省几个钱。
不知为什么,了解到艰难的现状,我不仅没有沮丧,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兴奋。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决定脱离养父的控制时。
几日后,通过阅读各种报刊、周围人的闲谈和不倦地攀谈与套话,我总算拼凑出了巴黎如今的面貌。现在是1870年,距离我死去已过去了三十年。三十年的时间,足以令社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首先就是新旧血族的矛盾激化,据说导火索是血族之王派人暗杀了旧血族公爵心爱的小女儿。第一次看到这里时,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心爱的小女儿”是谁。足足过了十分钟,才明白指的是我,随即便是一阵难耐的肉麻。
自此,新旧血族势不两立,旧血族随着赫帝斯公爵迁移到英法两国,与猎魔人协会展开了合作。猎魔人也因此分化为两派,一派是保守派,拒绝与血族扯上关系;另一派是改革派,同意和血族合作,但拒绝改造血族猎魔人的身体,赋予他们更强大的力量。也就是说,血族猎魔人只是占了猎魔人的名头,本质上还是血族。
世界变得太快,令我措手不及。而且,这一切变化的源头……似乎是我。不过,只要用脑子想想就知道,所谓“心爱的小女儿”,只不过是一个自立为王的借口。自古以来,无论是打响战争,还是争夺帝位,都需要这么一个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
原本打算两个月后,就去报名猎魔人学校。一个意外的发生,打乱了我的计划。
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女孩们穿着单薄的丝绸裙子,在舞台上排演幕间剧。到我上场时,仆妇们连清洁都不做了,一直对着我的胸臀指指点点,似乎对她们而言,女人只要挺胸抬头,展现出身体的曲线和女人味,就等于做了妓女的“预备役”,马上要去街上拉客了。
我非常反感这种想法,见她们看得目不转睛,故意把芭蕾跳得下流无比,时不时把裙摆撩到腿根,或是放荡地笑笑。看见她们老脸都绿了,心情顿时一片晴朗,就是招来了吉里夫人的训斥“卡罗莉娜,你以为这是蝴蝶舞厅吗?再跳得这么粗俗,明天不用上台表演了。”
吉里夫人不能惹。我立刻乖巧地点头,正要说两句保证的话,身后一个女孩突然倒在地上,浑身剧烈地抽搐着,双手死死地捂住胸口,不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梅格!”
“天啊,吉里夫人,梅格晕过去了!”
“怎么办,要不要叫医生?”
女孩们纷纷围了过去。吉里夫人也忘记教训我,快步走过去。昏迷的女孩是她的女儿,梅格·吉里,一个善良可爱的小姑娘,是目前为止唯一对我流露出善意的女孩。
我也想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这时,女孩们尖叫一声,推挤着跑开。只见躺在地上的梅格猛然睁眼,眼珠浑浊惨白,一条暗绿色的触须从她的嘴里蠕动着钻出来,上面吸盘有生命般一张一拢,一团团脓黄色的黏液啪嗒滴落下来。
她被魔物寄生了。
第5章
记得三十年前,魔物出现得还没有这么频繁,大多数都安分地待在数千米之下的海沟里。然而近几年,它们却纷纷从海沟钻出来,漂流到岸上,开始侵占人类的地盘。没人知道它们是如何适应从海底到陆地的变化。
不过,我养父跟我说过,这些海沟魔物只是看似适应了陆地的环境,实际上还保留着深海生物的特性,比如怕热、畏惧强光、心跳缓慢等,必须寄生在陆生动物的体内才能存活。而梅格口中的魔物,正是海怪克拉肯脱落的触须。
克拉肯是一种生活在海底的史诗级怪物。传说中,它的触须能有一座小岛那么长,经常将海面的船只拽入深海。偶尔,它也会浮到海面上,伪装成一座鸟语花香的岛屿,等待过往的船只靠岸。试想一下,当水手们抛锚下船,又饥又渴地走上岛屿,希望能摘到一些野果,或猎到动物喝血解渴,谁知穿过茂密的丛林,看见的却是一张尖牙密集的血盆大口……
幸运的是,这种恐怖的生物,暂时还没有办法抵达陆地,只能在海里兴风作浪。但它时不时会脱落一根触须,派遣它们来到陆地上,为它寻觅人类作食物。听说,只要不停地吞食人类,它就能得到在陆地生存的力量。
克拉肯触须没有智慧,不会操控人的思维,只会慢慢地侵蚀人的内脏。脱离母体后,它会化为一滩无色无味的水,直到在人的胃部落地生根。刚开始,触须的吸盘会黏附在胃的内壁上,如饥似渴地吸收养分,然后生长出一根又一根的肉芽。一年以后,这些肉芽就变成若干根触须,从人体的各个“出口”里挤出来。
梅格这个情况……触须显然已到了“发芽”的阶段,再过不久,她的身体就会彻底沦为培育触须的器皿。想要驱除触须很简单,却又不简单,必须找到一个精通魔法的猎魔人,把触须引到他的身上,让触须在他的体内生根发芽,再用驱魔火焰——g先生之前用的那种幽蓝色火焰,把触须烧成焦灰。因为猎魔人的自愈能力比血族还要强大,驱魔火焰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
但是,哪里去找这种水平的猎魔人?就算找到了,对方也不一定会施以援手。毕竟这个办法并非万全之策,需要承担相应的风险,哪个猎魔人会冒着被魔物寄生的危险,去救一个小小的舞女呢?
我有些复杂地望向梅格,很喜欢也很同情这个可爱的女孩子,但实在帮不了她什么。她应该必死无疑了。
“医生……医生来了!吉里夫人,医生来了!”转过头,只见一个年轻男子拄着金属拐杖走过来,他穿着白衬衫和茶色背带裤,右脚没有穿鞋,是木头与黄铜制作而成的义肢。
“医生,请你一定要治好可怜的小梅格!”
“求求你!”
吉里夫人也干涩地说道“拜托您了。”
医生回答“我尽量。”他艰难地半蹲下去,打开随身携带的医药箱,取出一根装着蓝色溶液的试管,直接滴向梅格的触须。
我睁大双眼,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蓝色溶液如同一颗垂落的泪珠,“啪嗒”一声,碎裂在暗绿色的触须上。像被烫伤了般,触须痉挛着抽搐着,是一条挣扎扭动的爬虫,疯了似的想缩回梅格的肚子里。女孩们都发出庆幸和惊喜的叹声,完全不知道这样才是最可怕的——梅格的肚子早已容不下那些触须,刺激触须缩回去,只会让她的肚子破裂开来。
电光石火间,我一个箭步冲上前,推开那个庸医,徒手攥住那根触须。
所有人都傻傻地望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吉里夫人更是气急败坏地呵斥道“卡罗莉娜,你这个疯子,快放开触须!你心肠怎么这么坏,是不是想让我的女儿死?快松开!”
没有时间回应她的质问。触须受到惊吓后,颤抖着想逃回宿主的身体里。我闭了闭眼,急速地搜刮着脑中储备的知识,几秒钟后,闪电般捏住梅格的下颚,强迫她张开嘴,另一只手探进她的嘴里,一把掐住触须的根部,令它暂时动弹不得。
一个女孩吓得脸都白了“卡罗莉娜……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梅格……我以为你只是贪财而已,没想到你这么坏,一定要梅格去死……”
我冷冷地扫她们一眼“想让她死的不是我,是这个庸医。”说着,转头看向那个医生,“谁教你对付克拉肯触须用267号溶液的。267号溶液能灼伤血族,却无法伤害其他魔物,只能刺激它们,令它们情绪狂暴。如果不是我及时拽住这根触须,它已经缩回去,把这个小姑娘的肚子搅成肉泥了。”
吉里夫人陷入沉默。女孩们哑了片刻,之前那个女孩弱弱地问道“医生,你手上的溶液……肯定不是267号溶液对不对?是这个小婊子乱编的……对不对?”
我静静地看着医生。他被我的目光压得抬不起头,冷汗大颗大颗地流下“我、我不知道……学院没让我们背溶液手册,我只知道这个溶液能对付魔物。对了,”他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我背包里有猎魔人协会编著的驱魔手册,上面肯定有这个溶液的编号,让我看看。”
然后,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戴上眼镜,拿出一本五厘米厚的书册,慢悠悠翻了起来。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他是庸医,他还真的把庸医的作风贯彻到底。很想一脚把他手里的书踢飞,但若不让这个笨蛋找到溶液的编号,这些人估计不会听我的指挥。
三十秒钟后,他失声喊道“天哪,这个溶液居然真的是267号溶液……这位小姐,你怎么知道的?”
“……”
书上的知识,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我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胡扯说“我奶奶是远近闻名的巫医。”话音刚落,就有女孩尖声反驳道“什么巫医!你奶奶明明是愚昧的印第安人!”
我没有理她,对医生指了指箱子里粉色的溶液“把它给我。”
医生满脸犹豫“这个……小姐,你有行医证吗?这些溶液都是协会管制的器械,必须持相关证件才能使用。”
我平淡地说道“这是120号溶液,作用是镇静和缓解狂躁。另外,从你把蓝色溶液滴在触须上那一刻,这个小姑娘就成为了你的事故病人。若她死去,我有权请医疗法庭介入调查,要是被他们知道,她的死是你滴错溶液导致,不管你考取了什么等级的行医证,有无背景关系,都会被吊销。不想她死,就按我说的办。”
他握紧双拳,咬紧牙关,好半晌下定决心般,把医药箱的粉色溶液递给我。我用大拇指撬开试管的木塞,直接向触须滴去。效果立竿见影。几乎是一瞬间,扭来扭去的触须就停止了挣扎。
我不动声色地松一口气,抹掉额上细汗,再度伸手“绿色溶液。”
他却没有递过来,而是伸长脖子,远远地望了望梅格的情况,说“触须已经平静下来了,应该没事了吧?”
我无语,抓起触须晃了晃,吓得周围的女孩惊叫不止“这玩意儿还在她的嘴里,你跟我说没事了?”
他讪讪地笑笑“那你说下绿色溶液的编号和作用。”
“54号溶液,麻醉和致幻。”
他翻开手册,手忙脚乱地找到绿色溶液的编号,心服口服地把绿色溶液递了过来。我平定了一下急躁的情绪,小心翼翼地把溶液滴在触须上。
“第三排第二个浅绿色溶液给我。”不等他询问,我头也不抬地说道,“37号溶液,肌肉松弛。”
三十秒钟后,他在手册上验证完毕,把试管递到我的手中,动作逐渐变得小心恭敬。周围人看我的眼神,也从怀疑鄙夷变成不可置信。
……
一口气用了六种溶液,还差最后一种。我看一眼医药箱“第六排第三个紫色溶液,缩小魔物体型。”
他踌躇着拿起试管,又放了回去“这个太贵了……是所有溶液中最贵的一种,你们还没有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