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谨竺下意识地反驳。
她太了解娘娘了,便是再如何生气,心底都会记着分寸,在孕期见血,本就是忌讳,娘娘怎么可能明知故犯?
阿妤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那抹不对劲的地方终于有了答案。
她又问了句:“不是娘娘亲口所言?”
娘娘下令时,谨竺不在宫中,自然无法回答此话。
但是她知晓,便是娘娘亲口说了让各宫主子奴才都要来观刑,也绝不包括有孕的二位妃嫔。
忽然,谨竺脸色微白,她艰难地问:“敢问钰美人,是谁去钰美人宫中宣娘娘旨意的?”
阿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自是娘娘宫中的谨玉姑姑。”
谨竺心底暗喊一声遭,便听钰美人又道:
“谨竺姑姑,谨玉姑姑离开印雅阁时,曾说过一句,她要亲自去乾玉宫请人,瞧着时间,她应是已经到了。”
谨竺倏然失了往日的冷静,怔愣片刻后,她低低服下身子:
“谨玉必然是误会了娘娘的意思,还请钰美人恕她失礼之处,奴婢会将此事如实禀告娘娘。”
她又道:“奴婢还有要事,先行告退,烦请钰美人多顾及自身,就此回宫!”
说罢,她匆匆转身离开。
即使她已经可以就此回宫,但阿妤仍有些不安。
她刚想说回宫,余光就不经意瞥见有些失神的周美人,她顿时凝眸,谨慎地看了眼四周,冲小福子使了个眼色,才状似自然地问:
“周美人常去乾玉宫,可知晓淑妃娘娘最近如何?”
“淑妃近日身子不适,我许久未见过她了。”
阿妤看着她微凉的脸色,哑了声,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她拧着眉,难得有些纳闷。
关于流言一事,她早便猜测与淑妃有关,毕竟,这事后的最终得益者太过明显,她便是想猜不到,都难。
四妃之一,又即将诞下皇长子,足以撑起她的野心。
但后面观刑一事,她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周美人看出了她的想法,凉声说:“她与你不同,她即将临盆,早一日晚一日的,无甚差别。”
但若能借着处事不公、罔顾皇嗣等罪名扳倒皇后,那她便是利大于弊。
即使扳不倒,能让皇上对其心生芥蒂,也足够了。
阿妤拧眉,还是觉得不对:“可……她怎能确保皇嗣安然无恙?”
周美人反问了一句:“她为何要确保?”
阿妤呼吸浅顿了下,她不再说话,低头拢了拢狐绒大氅,将自己越发裹紧了些,想要掩盖那瞬间从骨子里散出的凉意。
虎毒尚不食子,这淑妃若真如周美人所说,那便真是魔怔了。
其实此事还有疑点,但阿妤瞥了眼周美人的神色,便知她定然是听不进去的。
阿妤准备回宫,毕竟这处人多混乱,谁知会出什么乱子?
她刚转了身,就瞧见周琪匆匆跑来,周美人也看见了,便说了一句:
“看来,你也不必回宫了。”
阿妤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
这般明显,还用她多说?
果不其然,周琪一停下来,就立刻道:“主子,淑妃出事了,皇上已经过去了!”
一行人匆匆朝乾玉宫赶去,刚到殿前,便听见里面传来淑妃的疼痛叫声。
阿妤步子一顿,她下意识地伸手护住小腹。
随后,她朝周美人看去,却发现周美人脸上挂着担忧着急,似恨不得替淑妃受过一般,阿妤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跟着她急忙的步子,踏进了乾玉宫。
惨叫声并非来自正殿,阿妤还未来得及疑惑,便听见一道极轻的声音:
“那边是产房。”
她听出是谁的声音,微拧眉后,收回了视线。
难不成她真的想错了?此事莫非真是淑妃所为?
几人踏进正殿时,皇上已经在里面了,除此之外,还有淑妃的贴身宫女锳铀,以及谨玉、谨竺二人。
待看清殿内情况之后,阿妤眉梢微动,她直接越过几人,将视线落在谨竺身上。
谨竺侧对着她跪在地上,一手紧紧捂着另一只手臂,清秀的脸上煞无血色,发髻微散,甚至身上都带着些许的泥污,整个人狼狈不堪。
阿妤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轻捻了捻帕子,敛下眸中神色。
封煜脸色沉暗,待看见两人后,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他抬手打断了锳铀的话。
拜周琪跑了一趟乾坤宫所赐,阿妤二人是到这里最早的人。
偏殿淑妃的痛呼加哭声不断传来,殿内气氛格外凝重压抑,两人刚走近,还未行礼,阿妤就听见周美人急切地问:
“皇上,姐姐怎么样?可有大碍?”
连番几个问题抛出,话音轻颤,里面的慌乱和担忧显而易见,她急得眸子都微微泛红。
阿妤不停地回头去看偏殿,淑妃的声音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浓稠的血腥味逼得阿妤硬生生白了脸。
她偏过头,忍不住地去轻抚小腹。
在进乾玉宫前,她还有心思去想这背后之人究竟会是谁,可一进来,她所有心神都放在了偏殿内。
倒不是担忧淑妃会如何,而是她情不自禁地想,女子生产都是这般艰难?
还是说,只有淑妃如此?
她脸色惨白,下意识地退缩了一步,抓紧周琪的手臂。
阿妤曾听说过,这女子生产,相当于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她猜测女子生产定是会艰难,可她却从未亲眼见识过,更别提此时这般的声声刺激。
封煜视线落在女子身上,见她无事,心底松了口气。
自从知道淑妃是在去御花园途中出事的之后,他便忍不住升起一丝担忧。
怕她也会在这途中出了变故。
结果这一口气还未松完,就见女子不停地转头看向偏殿,被吓得脸色煞白,呆愣在原地,眼见着就要撞上急匆匆来回走动的宫人。
封煜脸色生变,上前一把拽过她。
他动作突然,宫人忙侧身躲过,血盆顿时落地,大量血水溅在两人衣摆,鲜红一片,狼狈不堪,殿内倏然一静,宫人吓得脸色惨白跪地。
封煜却没甚心思理会这些,他刚要斥责女子粗心大意,就察觉他怀里女子的身子正在不住地轻颤。
他意识到什么,连忙低头去看,就见女子被吓住的模样。
阿妤的确被吓住了,男人的动作毫无预兆,她几乎下意识地心脏停了下,紧紧地护住小腹。
巨大的一声“咣”响,更是让她身子轻颤。
她怔愣了片刻,才回神,颤着声音说:
“皇,皇上……”
她刚说了两个字,就闻见男人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她顿时捂住唇,后退一步,转身跌在周琪怀里,干呕了几声。
他冷眸看着阿妤的一番动作,胸口莫名地堵了一口气。
直到皇后等人进来,封煜才顿时回神,他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袖子中的手却不停地摩挲着扳指。
他看见了皇后等人眼底的惊讶,无需低头,他也知自己现在此时的模样,衣摆溅了太多血水,此时正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封煜还从未这般狼狈过。
殿内炭火浅烟忽高忽低地飘着,正如封煜此时高低起伏的心跳声。
封煜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然会被人嫌弃。
他瞥向伏在旁人怀里的女子,心底那口气越来越堵得慌。也不想想他这般狼狈是为了谁?
她还敢嫌弃他?
阿妤吐了几番后,整个人都显得恹恹的。
她想起自己刚刚下意识的动作,整个身子顿时一僵,她两条腿有些莫名地发软,心底有些想哭。
她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觑了眼男人的神色,堪堪低下头,声音低弱:
“妾、妾身失仪,请皇上恕罪……”
封煜阴沉着脸色,冷嗤了一声,着她依旧泛着白的脸色,憋闷地朝一旁太医撒火:
“愣着作甚?还不快去看看!”
太医院的太医几乎都聚在这里,偏殿用不到那么多,这里自然就有了空余。
虽这般吩咐,但封煜却不想再搭理女子,冷冷地甩袖转身,神色沉暗地看着偏殿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狗皇:也不想想我是为了谁?
阿妤:讲点道理好不好,我不转身,就吐你身上了!
淑妃:……各位,我就没有一点存在感吗?
第70章
殿内的情形很乱, 又很简单,几乎在皇后等人踏入殿内后,就瞧见了跪在一旁谨玉、谨竺二人。
这是稀奇事。
圣上素来敬重皇后, 连带着坤和宫的人都显得格外不同些, 众人何时见过坤和宫的人这般狼狈过?
别说旁人,对于皇后来说, 这副场景也是少见。
她视线落在二人身上, 只在谨竺紧捂着的手臂上停顿了片刻, 偏殿淑妃惨叫声不绝于耳, 皇后轻轻敛了眸。
娇生惯养久了, 便是有孕时的定点不适,都觉得受不住,更何况如今这般情况。
淑妃为何出事, 众人在来的路上多多少少都知道了些, 也正是因为这般,此时殿内格外寂静。
有人偷偷看了眼皇上的脸色。
封煜正侧对着众人,面朝偏殿看去, 脸色冷沉, 却又不是想象中那般大怒,让人颇为摸不清头脑。
阿妤倚在周琪怀里,敛了思绪后, 她终于看清殿内的情形。
微顿, 她轻垂下头,遮住了拧起的细眉。
和往常后妃小产时的情景相比,皇上有些过于平静,这般平静,让阿妤有些恍惚, 此时在偏殿躺着的,真的是皇上盛宠多年的淑妃吗?
从昨夜的卓氏开始,所有的事都有些不对劲。
被关了近两月,她早不偷跑出来、晚不偷跑出来,偏生寻了淑妃即将临盆的时候,若说是巧合,这宫中未必有人会信。
但阿妤不知,背后那人能许卓氏什么好处,才能让她做到那一步?
殿内点了熏香,白烟袅袅,微微淡淡的轻香闻久了,阿妤不着痕迹地用帕子抵了抵鼻尖。
没能让众人安静多久,在阿妤进来时,被封煜抬手打断的锳铀突然开口:
“皇上!”
这句话,直接将众人心神吸引过去,锳铀身上也很狼狈,不过比起她身旁的谨竺,就被人不自觉地忽视过去了。
许是偏殿时不时传出的声音刺激到了她,锳铀此时眼底有些红,死死盯着皇后的眸子里泛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请皇上、皇后娘娘恕奴婢放肆,奴婢斗胆问皇后娘娘一句,今日谨玉姑姑所为,可是娘娘指使?”
她这句话,堪称是质问,还是在质问后宫之主,尤其是那指使二字,近乎给谨玉定了罪。
殿内许多人看向她,或惊讶,或凝滞,但都多多少少带了些许不敢置信。
皇后似也没想到会有人会这般和她说话,她顿了下,才垂眸看向跪着的锳铀:
“指使?”
似是锳铀的话过于好笑,即使这般情景,皇后也轻动了下眉梢,她说:
“本宫向来认为,本宫说的话,皆是命令。”
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让锳铀不要命的一声质问显得有些可笑和无力。
锳铀神色不变,她恨恨地说:“那谨玉撞倒娘娘,也是皇后的命令吗?”
话音甫落,阿妤觉得替她把脉的太医手都抖了下,她抬头看了眼,就见太医死死低着头,这大冷的天,愣是从额头溢出了冷汗。
阿妤这才意识到,这太医把脉的时间过于有些长了。
也是,这般情景,这太医得多大的胆子,才敢在这时发出动静。
别说是他,就是阿妤自己,两条腿都站麻了,也只敢偷偷靠着些周琪,不敢轻易乱动弹。
皇后眯着眼看过去,锳铀眼底的恨意不似作假,只是,她依旧不信,没她的命令,谨玉会故意去撞淑妃。
不等皇后说话,被锳铀提到的谨玉就跪着上前了两步,她朝着皇后的方向急忙开口:
“娘娘!奴婢冤枉!是有人从身后推了奴婢!”
她红着眼瞪着锳铀说:“而且奴婢也不曾撞到淑妃娘娘!你们自己未抬稳仪仗,还是谨竺垫在了淑妃身下,又凭甚怪我们?”
当时情况紧急,她只刚看见谨竺走近,还没来得及惊讶,忽然感觉有人从背后推了她一下,她瞥见自己倒的方向是淑妃的仪仗时,心跳都停了下,情急之下,她拽了身旁的宫人一把,硬生生地将自己摔在石子路旁的花丛里。
从头到尾,她都没碰到淑妃一下。
就算这般,她从花丛里撑起身子时,依旧听见一阵兵荒马乱声,等她意识到什么,抬头去看时,就见谨竺已经脸色惨白地垫在淑妃身下了。
炭火发出刺啦的声响,锳铀都要被谨玉气笑了:
“欺人太甚!众人都看在眼底,你嘴皮子一碰,就成旁人推的你了?”
“你既然说是旁人推的你!那你倒是说说推你的是谁!”
谨玉僵住身子,那人从背后推得她,她如何能知道是谁?
见她说不出,锳铀更怒,她气得哭了出来:“皇上!我们娘娘还躺在里面,和腹中皇嗣如今情况不明,而害得我们娘娘至此的贼人却绝不承认,还要诬赖是我们宫中的人推了她!”
“自打皇上之前让娘娘安心待产,娘娘除了太医,任何人都不接见了,若非谨玉带人闯上门来,又怎会有此事?”
锳铀的声声哭诉,混着偏殿传来的声音,越发压抑,众目睽睽下,即使封煜往日再敬重皇后,如今也要给个交代。
这一点,封煜清楚,皇后自然也清楚。
不仅如此,封煜想起之前钰美人派宫人寻他一事,微顿后,他视线落在皇后身上:
“皇后,你知道有孕之人,不能见血吗?”
他声音很淡,没有那日处理容嫔卓嫔的冷然和怒意,只是平静地盯着皇后,等着她的回答。
阿妤抵在鼻尖的帕子一直都没有拿开,这整个宫殿内,除了跪着的几个宫人,就属她和皇上最是狼狈,但是这一分狼狈,仿若没给男人带来什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