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甚这般对她们?
她听见为首的陌生男子轻嗤了声,在众人身后,她瞧不清男人的脸,只不过听见他低声问:“你不知为何?”
女子刚欲说话,便被妇人拦住:“阿妤,住口!”
妇人将女子护在身后,对那群人说:“她不过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她还报着一丝希望,问他们:“你们既然闯入府中,必然是我家老爷犯了事,我家老爷呢?”
“江老爷?”那男子摇了下头:“这也是我们来府上的目的,如今看来,他是抛弃你们,独自逃生了啊。”
男子话说得轻巧,满府跪着的人却是轰然混乱,七嘴八舌地又哭又闹。
女子躲在妇人身后,朝那群跪着的人里看去,她没看见父亲,也没看见庶兄和庶弟,陡然意识到什么,她攥着妇人的衣裳,颤颤地问:
“爹爹不要我们了吗……”
女子素来聪慧,从男子口中的几句话,就大致猜到事情始末,她意识到,这祸事由她父亲而起,可是她父亲未曾留下一言半语,带着庶兄和庶弟逃跑,却将她和娘亲落下。
她早就知爹爹偏心,却从不知,他竟能狠心至此。
妇人顿时搂住女子,似是心疼,眼睛通红,她说:“没关系,娘还在的。”
未曾寻到人,那群人失了耐心,陌生男子撑起一道明黄色圣旨,厉声说:“皇上有旨,江家私造兵器,意图谋反,江家一族,罪不可恕,按律男子处斩,女眷充为官妓。”
他顿了顿,收起圣旨,望着那妇人和女子,轻摇了摇头。
这里的确有无辜的人,但是圣旨不可违,这般处置,依着律法,寻不出错处。
官妓。
女子就算年龄尚小,也懂得这两个字是何意义,她打了个冷颤,想去寻妇人,就发现妇人也愣在了原地。
女子恍惚记起,虽外祖父官职不算高,但洛氏一族言情书网,她娘亲素来恪守礼数,将女子家的柔顺刻在了骨子里,那两个字,对于妇人来说,还不如要了她的命。
她余光,瞥见了那些男子不时扫向她和妇人的视线,那眼底带着些许东西,她看不懂,却不妨碍她浑身发颤,心底止不住的凉意。
女子察觉到妇人搂着她的力道紧了紧,又松了松,让她心底忽然升起一股不安的预感,她惊慌地拉住妇人的手臂,不停地摇头,下意识地喃喃:
“不、不要……娘……”
被人拉扯至今,也忍住害怕的人忽然哭了出来,她知道娘亲最放不下她,她害怕,太害怕了,因为她了解妇人。
视若兄长的人,忽然变得她有些陌生,若是再没了娘亲,她如何能不害怕?
她原以为,便是充为官妓,她也该和娘亲一起,后来才知,不过是她想多了,在那群人拖着妇人远离她时,女子终于慌乱,紧紧拉住妇人的手,拼命摇头。
她太了解妇人了,能为了她活下来,可若知晓照顾不了她,她定然会……
女子拉着妇人的手臂,无措中下意识地看向角落里的男人,终于哭着求他:
“哥! 哥……玉扬哥哥!”
“你救救娘亲……求你了……求你……”
她看见角落里的人动了动,又很快停住,似朝她轻摇了下头,女子不知自己有没有看错,只知道她的心顿时凉了下来。
她不懂他是何意思,娘亲明明平日里对他那般好……
她再如何,也挣脱不了几人的拉扯,妇人依旧被拖离她,女子哭声停了下,因为她看见妇人紧攥的手背,她猜到妇人要做什么,忍不住拼命挣扎,疯了般朝妇人爬去:
“娘!不、不要……”
她挣脱不开,只能哭着求角落的人:“……玉扬哥哥,你拦住她……拦住……”
“玉扬哥哥……玉——”
她哭声突然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妇人撞上男人的长刃,她仰着修长的脖颈,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狠狠一划,鲜血似溅在女子眼里,随着妇人软软倒下的身子:
“娘——”
……
“娘!”
阿妤倏然从床上坐起,她满头大汗地喘着气,脸上褪尽了血色。
“主子!”周琪听见动静,急忙掀开床幔,见她这副模样,吓得一跳:“主子怎么了?”
阿妤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床幔,她大口呼吸了好久,依旧没从那梦里缓过来。
她感觉到有人擦过她眼角,心疼地问她:“怎么哭了?”
她听见周琪焦急地让人传太医,她轻握住周琪的手,勉强勾起一抹笑,说:
“我没事,只是做了场噩梦……”
梦里的场景依旧挥斥在她脑海里,让她指尖轻颤。
她看不见,她此时的脸色有多苍白,连说出的话都仿佛没了力气,叫周琪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
第77章
夜色渐浓, 冷风透过楹窗的缝隙不停渗入,烛火随之摇摇晃晃,
封煜踏进印雅阁时, 太医正准备离开, 见此,忙躬身行礼:“微臣见过皇上。”
他随意一挥手, 视线自然而然落在床榻上的女子身上, 拧眉问:“钰美人如何?”
“钰美人思虑过甚, 以至梦魇, 微臣开了药方, 服用后多休养,切不可多思多虑。”
思虑过甚?
封煜轻轻拧眉,他摆手示意太医离开。
女子蜷缩在床榻的角落, 轻垂着头, 纤细的背影引入眼帘,那是极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他走近,倾身伸手去捞她的身子。
那人没有丝毫抵触, 封煜将人搂进怀里, 顺着微弱的烛光去看她,额间溢着虚虚的汗,脸色煞白, 在看见他时, 便无意识地攥住他的衣袖。
封煜微顿,将她浸湿的发丝一缕一缕别到她耳后。
他低声说:“做噩梦了?”
阿妤怔怔望着他许久,倏然泪珠子簌簌地落下,她猛地环住他的腰际,头低埋在他怀里, 轻声呢喃:
“皇上……”
她声音很轻,以至于封煜只能弯腰凑近去听,他听见她在低低地说:
“您陪着我。”
整个人缩在一起,将所有软弱都流露在他面前,饶是封煜再铁石心肠,也不得不承认,她这副模样甚是可怜。
封煜敛眸去看她,抽出她的手帕,一点点擦净她额头的汗珠。
他没说话,只是脱掉外衣,躺在了她身侧。
不消一会儿,女子便轻轻钻进在他怀里,锦被遮着两人的身子,封煜不知怎得,忽然想起她第一次侍寝的时候。
她极不规矩,不合礼数地钻进他锦被中,以至于第二日他根本没眼去看锦被下两人纠缠的身子。
那时的封煜会生出旖旎,而如今,他抚着女子的后背,环顾四下,殿内点了数个火盆,在这冷日里也燃着些许热意,可怀里女子却是时不时地溢出冷汗。
黏糊糊地,蹭了封煜一身。
封煜拇指轻抚过她脸颊,湿意一点点划过他指尖,但他没听见女子一句哭声。
他沉了眸,问她:“还在怕?”
殿内没了人,只一盏烛火摇曳,他直接坐了起来,女子原本靠在他怀里,如今也连着他的动作一起坐起。
他衣裳微开,半敞着胸膛:“同朕说说,你梦见什么了?”
女子垂着头,一动不动。
良久,久到封煜以为她不会说话,听见她低弱的声音:“梦、梦见死人了……”
静。
刹那间,殿内格外地安静。
封煜倏然想起刚刚杨德同他说的那些话,眸色微深。
他忽地就没甚心情再问下去,他说:“夜深了,朕在这儿,睡吧。”
他还未躺下,阿妤忽地紧紧拉住他的手,说:“您没话和妾身说吗?”
既然怀疑了,她不信他没去查。
若是查了,又怎会没话说呢?
封煜微顿,定定看了她许久,才眯着眼,反问:“你觉得朕会说什么?”
“说,妾身罪不可恕,说,妾身罔顾律法,说……”
她泪珠子越掉越凶,哽咽着说不去,就算时隔多年,她依旧记得那年的圣旨。
圣旨说,江家人罪无可恕,便是她不想承认,她依旧是江家人。
违逆圣旨,半路逃跑,更是罪上加罪。
封煜只是不咸不淡地点头:“你既都知晓,还要朕再说一遍?”
阿妤颤着指尖,松开环着男人的手臂,她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封煜察觉到些许不对劲,忽地眯着眼,问道:
“你知晓,朕登基时大赦天下的圣旨吗?”
阿妤整个人僵住,颤颤地问:“什、什么?”
封煜微顿,才说:“非死刑者,皆免其罪。”
先帝生前圣明,只是最后几年多了些贪恋,以至于太子之位久久不定,皇子争斗,期间判处死刑的人太多,其中牵连甚广。
就算是跟随越王发动宫变的那群人,为显新皇仁圣,除主谋外,其余也只是流放罢了。
因此,江家女眷的官妓罪责早已赦免。
封煜堪堪敛眸,若是当初她没逃,尚未到达服刑之处,这道圣旨便已经下来了。
换句话而言,她娘亲若非性子刚烈,也不至于那般。
也因此,她逃了之后,一直没人捉拿她,这才是她能平安抵达京城的缘故。
阿妤愣在那处,久久不得回神。
她不知晓。
那时,她们被官兵压着朝豫州而行,半路上,出现变故,她趁乱逃出,一路直接逃进京城,只怕泄了身份,哪敢轻易打听消息?
她忽地跪起,攥着男人的手,急切地问:
“那、那江氏父子呢?”
封煜看向她,对她口中的称呼倒不意外,他顿了下,才答:
“非死刑者,可免其罪,而当初江家男子判的是死刑。”
所以,他们并没有被罢免,而是死了?
阿妤瘫在床上,微松开攥着男人的手。
她娘亲被牵连致死,那人凭什么能带着庶子活得好好的?
封煜敛眸,看向瘫在床榻上的人,其实他也未曾想到,女子身世会这般坎坷。
忽然,他的手被女子拉住,他听见女子说:
“皇上,谢谢您。”
封煜微顿,偏头去看女子,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当初江家站位越王,因此可说,江家有此祸端,其中多半可说是他一手推动为之。
这般,她竟还说谢他?
阿妤眸子灼亮地望着他,似看出他在想什么,她一字一句地说:
“成王败寇,是他赌输了。”
封煜低头,她对江家并无感情,但……
“那你娘亲呢?”
阿妤顿了许久,才说:“没人能预料到后来发生的事。”
若是能预料,那她娘亲便不会死。
即使没有那道赦免的圣旨,她都不知为何恨他,更何况,后面还有那道大赦天下的旨意。
先帝的圣旨没错,他也没错,她与娘亲更是无辜。
能怪得了谁呢?
世道如此罢了。
封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往日只觉她任性骄纵,却也算讨喜,处处惹他欢心。
这他还是第一次意识到,她倒是通透。
他轻摇头,遮住她眼睛,低声道:“睡吧。”
——
自那日与男人谈话之后,一连过去了数日,因那日男人在她殿内留宿,不知惹了多少闲话。
便是阿妤足不出户,都听说了几句。
不止如此,原本安静甚久的许美人突然登门拜访,顿时将阿妤从往事里拉出来。
她倚在位置上,时不时扫一眼下方慢悠悠轻抿着茶水的许美人,许久后,阿妤拧起眉:
“我宫中的茶水这般吸引许美人?”
她心情不好,出口的话自然不好听,甚至透着股轻讽。
许美人微顿,没想到她这般不客气,口中本就涩的茶水顿时越发没滋没味,她将茶杯放至案桌上,抬起头,牵着抹笑:
“我许久未见到钰美人,今日一见,便觉欣喜,这才多看了会儿。”
阿妤揉了揉耳垂,听了这话,她只想叫周琪送客。
幸而,接下来许美人就说了她此番目的:
“钰美人也知,如今太后娘娘即将回宫,而皇后娘娘却身子抱恙,至今还在坤和宫休养。”
阿妤打断她:“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许美人顿了半晌,才扯了扯嘴角:“不管是甚病,娘娘也该好了,钰美人常见皇上,可否替宫中姐妹向皇上求情,请皇上重新派个御医去坤和宫瞧瞧。”
阿妤听出她的意思,这后宫谁也不是傻子,皇后虽说是身子抱恙,其实不过是皇上将其禁足了罢了。
如今许美人一番话,便是想让她去向皇上求情,让皇后早日出来。
阿妤憋了半晌,险些气笑了。
她反问一句:“许美人有心,怎么不自己去?”
倒真是好算计,让她去求情,不管事情能不能成,许美人反正落不得一丝坏处。
许美人轻垂下头,勉强笑了下:
“皇上心疼钰美人,定能听进钰美人的话,可若是我去说……”
她轻抿上唇,剩下的话未说出口,却不言而喻。
阿妤捻了块梅子糕扔进口中,根本不吃她这一套,等她说完后,才不紧不慢地说:
“许美人是怕自己说了,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