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浑身都疼,膝盖处疼,小腹处也疼,那隐晦的疼痛渐渐清晰。
她没忍住地弯了弯挺直的脊背。
封煜眸色顿时凉了下来, 冷淡得近乎漠然。
沁芍被她吓得连忙跪下,根本不敢去皇上的脸色,心死如灰。
忧心家人算不得错,可如此不重视皇嗣,那就大错特错。
阿妤还没出来,就听见这动静,惊得连忙掀开帘子走出来,待看清眼前情形,眸色微闪,就听见皇后拧眉不赞同的声音:
“沈贵嫔!你这是作甚?皇嗣由得你这般糟践吗!”
就算是皇嗣生母,也不得伤了皇嗣,毕竟后妃哪有皇嗣贵重。
阿妤敛眸,附和了一句:“是啊,沈贵嫔你就算有天大的要紧事,也先起来再说。”
她话音刚落,就有宫人连忙想去扶起沈贵嫔,却被封煜冷声打断:
“她想跪,就让她跪着。”
众人一惊,不由得面面相觑,谁不知皇上最重视皇嗣,若是怀着孕,便是作上天去,也顶多得两声训斥。
今日这番,真是难得。
阿妤也难掩惊讶,她思忖片刻,上前轻拉了下封煜的衣袖,低声:
“皇上,沈贵嫔不懂事,您不能纵着她啊,她腹中还有皇嗣呢,您若是生气,日后再罚也不迟。”
她不想给沈贵嫔求情,可如今不过是皇上震怒,若是皇嗣出事,待他平静下来后,谁知会不会迁怒在场的人?
左右她不过提一句,即使不情不愿。
封煜直接打断她,他语气冷得似三伏天的冰渣:“不必多言!”
阿妤抿唇,似是迟疑半晌,终是无奈地敛了声。
沈贵嫔忍过那阵疼痛后,就听见皇上的话,顿时心底彻凉,她难堪地抬起头,替兄长讨公道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皇上厌恶地说:
“你既入了后宫,就不该再多管旁事。”
沈贵嫔顿在原处,隔了好半晌,见他似要转身进殿,连忙跪着上前几步,喊出一句:
“可那是妾身的嫡亲兄长啊!妾身怎么可能不管他!”
封煜怒极了,反而平静下来,为她生不了半分情绪,冷冷地说:
“所以,你就这般折腾朕的皇嗣?”
阿妤凝眸,听出他话中的深意,你心疼你的兄长,那他也心疼他的皇嗣,你为你兄长这般折腾他的皇嗣,还想叫他替你兄长作主?
简直是做梦。
沈贵嫔愣了下,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摇头:“妾身、不是……这是妾身的孩子,妾身当然心疼……”
话未说完,她的脸色就煞白,疼得她狼狈弯下腰,手心撑地,指尖泛着异样的青白。
这一变故,叫周围人都下意识退了几步,生怕把自己牵扯进去。
阿妤也掩唇,偏开头,似是不忍心看,只有皇后站出来,担忧地拧眉道:
“皇上,沈贵嫔就算犯了天大的错,如今还是先让太医看看她,否则,太后那边……”
封煜在看见沈贵嫔慌乱地说出心疼时,就觉得甚是乏味,连对她随后痛苦的模样,也生不出什么情绪。
若是当真心疼,她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知晓,沈贵嫔怀着身孕,不该任由她这般跪着。
但是……
封煜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甚是淡漠地看了眼沈贵嫔,拂袖进了内殿,只留了一句:“你看着办吧。”
微愣,阿妤和皇后对视了一眼,都看清对方眼底的怔愣和讶然。
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不管沈贵嫔了?
稍顿了会儿,阿妤朝皇后行了半礼,跟着进了内殿,两重帘后,她看见刚刚还怒气斐然的男人此时乏累地坐在床榻边,静静敛眸看着小公主。
另一边,周修容跪坐在地上,两者相离甚远,明明该亲近的两人,却像是隔着看不见的隔阂。
即使如此,阿妤还顿住了步子,停在了屏风旁。
稍有动静,封煜就听出来,此时会进来的人,除了阿妤不作他想,只不过等了片刻,身边还是没人,他才抬起头。
他看见她扯着衣袖站在屏风旁,似是要准备敛眸退出去,封煜轻轻拧眉,瞥见一旁的周修容,眉头拧得更深,对她招手:
“过来。”
周修容也回神,她擦了擦眼角,抬眸看向阿妤,不解:“姐姐怎么不进来?”
阿妤哑然,她就是进来时,才觉得不对。
有眼色的,此时都该退出去才是,即使她和周修容交好,此时小公主刚睡下,皇上留在这里,是周修容的好时机,她如何也不该出现。
周修容如何玲珑的心思,稍一想,就猜到了她的心思,心底摇头。
她和皇上?
从她小产,却如何也查不出凶手,最终不了了之时,就再无可能了。
她不可能毫无芥蒂地接受他,就如同她抚养小公主后,他对她渐渐漠然一样。
但不可否认,她知晓这一切,可钰修仪不知晓,她能在进来后又选择退出去,这一举动叫周修容捻了捻指尖,不由得想起之前她将自己从床边拉开的时候。
她深深吸了口气,说:“姐姐,你进来看看安儿。”
从钰姐姐到姐姐,自然又平常,她竟是这般习惯称呼钰修仪了。
阿妤抿唇,好生不自在地走进来,有些别扭,除了敛眸看向小公主,她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好干巴巴地说着:
“太医查出安儿因为何过敏了吗?”
周修容轻轻点头,阿妤没等她说出是什么,就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没必要知晓过敏源是什么,这种事自然是越少人知晓越好,否则难保有人会不会特意利用此事。
此时外面响起几声惊呼,阿妤只隐隐绰绰听见几个零星的字眼“嫔”“红”什么的。
但即使这般,就足够她猜出发生了什么,紧张不安地看向封煜:
“皇上,沈贵嫔她……”
封煜轻捏住扳指,却只神色淡漠:“有皇后在。”就是因为他往日表现出太看重皇嗣,才叫这些人越发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阿妤见他当真是不准备出去管此事,不由得和周修容对视一眼,抿了下干涩的唇瓣。
她犹豫了会儿,迟疑地说:“那妾身出去看看?”
话音刚落,就见男人拧眉看向她,不耐烦道:“多事!”
怔了下,阿妤呐呐地说了句:“哦。”就不敢再乱动。
虽说如此,她却是低下头,听着外面越来越乱,心底生了几分不安,若是太后知晓沈贵嫔出事时,她就和皇上呆在内殿……
隔了好久,她抬头,见封煜沉着脸不语的模样,就知晓他还是紧张皇嗣的。
顿了下,阿妤敛了所有情绪,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周修容,见她轻抚了下发髻,这才蹲下身子来,倚在封煜身旁,轻声劝他:
“皇上,您何苦难为自己?您若是不喜沈贵嫔的做法,待她生下皇嗣后,您再做处置不迟,可皇嗣是无辜的啊。”
阿妤顿了顿,又说:“那可不是沈贵嫔一人的孩子,也是您的啊!”
她说这话时,没什么情绪,只话间多了几分不自然。
封煜终于抬眸,瞥向她,狐疑地眯起眸子:“你今日怎这般替她说话?”
和前些日子那个非要沈贵嫔落顿惩罚的人,似判若两人。
阿妤愣了下,随后睨了他一眼,委屈地瘪嘴:“谁替她说话,若不是看您这般为难自己,妾身绝对任由外面闹腾,不多说一个字!”
封煜微顿,说着说着,她偏开头,似是生了气:
“妾身就是心疼您,您倒好,竟是怀疑妾身别有用心!”
封煜看向她,眸色稍暗,又似没有,他站起身,若有似无地嗯了声,转身走出去。
阿妤松了口气,不管背地里多少算计,这明面上总不能出错,不仅是她,周修容也明白这个道理,此时也终于起身,和她一起走出去。
第125章
安羽宫中只住了周修容一个主子。
阿妤二人跟着封煜走出来时, 沈贵嫔已经被扶进了偏殿,阿妤略微低头,就看见了地上和雨水混在一起的血迹。
印在青石砖上, 显得格外暗沉, 似要浸入地面一般。
阿妤脸色微变,担忧地看向前方的男人, 却是抿紧了唇没说话。
过犹不及, 她该说的都说了, 再过多说未免有些显得假惺惺。
封煜脸色铁青地看向那处血迹, 眸底格外阴沉, 不过须臾,他出现在偏殿门口。
刚走近,沈贵嫔压抑的疼痛声就隐隐传来, 叫人心底生出几分不安。
看见他, 众人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忙松了口气, 给他让开道。
天色已暗, 偏殿内点了烛火,满室通明。
阿妤跟在封煜身后走进来,抬眼就看见沈贵嫔满头大汗的模样, 她脸色煞白, 紧紧攥着锦被,眼泪不受控制地掉,疼得几乎蜷缩在一起,说不出的狼狈。
只消一眼,阿妤就轻掩唇, 后退了几步,似不忍心地偏开头。
封煜闭了闭眼,压着情绪说:“她怎么样?”
皇后轻摇头,叹了口气,见他脸色不好看,迟疑地劝解道:“太医尚未诊断出来,皇嗣深得皇上庇护,必定会没事的。”
深得他庇护?
封煜心底冷嗤,真不知皇后这话是真心还是讽刺。
他只淡漠地看了她眼,刚欲说话,就听见传来急忙传进一声:“太后娘娘驾到!”
封煜一顿,众人就见太后被张嬷嬷扶着走进来,刚看见沈贵嫔的模样,就捏着佛珠叹了几声“阿弥陀佛”,随后,她受不住地捂住胸口。
众人微惊,封煜更是脸色大变:“母后——”
太后抬手止住他,头额作疼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沈贵嫔怎会出事!”
封煜哑声,见太后生了怒,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最终还是杨德低头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越听,太后眉头拧得越紧,最终头疼地看向封煜:
“皇上!她还怀着皇嗣,你就任由她跪着?”
封煜原还觉得自己不妥,但听见太后的话,他忽然冷静下来,对着皇嗣一说也生了厌烦:
“若非仗着皇嗣,她敢这般大胆?”
他说了句诛心的话:“连自己腹中胎儿都不看重的人,也配诞下皇室子嗣?”
背后,沈贵嫔被他的话刺激到,咬牙忍着的疼顿时泄出声,她瞪大了眸子,不敢置信地看着那薄情的身影。
太后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愣了好一会儿,敛下替沈贵嫔说情的心思。
若是她说,能诞下皇嗣,那就都是好的。
可惜,这后宫不是她的,谁好谁坏,她说得不算。
不过沈贵嫔再怎么样,那还不是他亲自选的,这时候倒是说人家不配了?
太后暗自瞪了他眼,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她了解她的孩子,能不顾及皇嗣说出这样的话来,必定是沈贵嫔惹了他的厌烦。
倒是皇后浅淡垂眸,对皇上薄凉的性情毫不意外。
爱欲让其生,恨欲让其死,本就是皇家。
但经皇上今日这一番话,沈贵嫔失宠是铁板钉钉的事了,没见四周的人,看向沈贵嫔的眼神都不对了吗?
就算她今日侥幸保下她腹中胎儿,在这后宫没了皇上护着,想护住这皇嗣又哪是容易的事?
可皇后没提醒的意思,后宫安静,她乐得安稳,后宫生乱,她也乐于看戏。
床榻前是有扇水墨屏风的,隔开众人望向沈贵嫔的视线,沈贵嫔只觉得身下阵阵疼,似是有什么滑落,她后悔莫及地想要挽回,可在听见男人薄情的话时,忽地失了力气,颇有些心死如灰。
阿妤和周修容对视一眼,默默敛眉垂首,这般的对话,终归是没她们插口的份的。
就算往日太后看似甚是疼爱她们,但谁能相信她表现出来的模样呢?
能最终坐在太后位置上的人,阿妤她们从来都不敢小瞧她。
似隔了好半晌,又似只是一会儿,太医终于起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低头说:
“启禀皇上、太后娘娘,沈贵嫔她、她……情况恐不容乐观……沈贵嫔情绪过于激动,微臣即使施了针,也没法子叫其腹中胎迹安稳……”
其实他没说全,不只是情绪激动,沈贵嫔早就动了胎气,后又跪了许久,就算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折腾。
太后紧拧眉,想来慈祥的话音多了分冷意:“不管如何,你们给哀家定要保住皇嗣!”
太医为难,腰越发躬低了些,沉重地应了下来。
——
阿妤最终回到娴韵宫时,只觉天都快亮了。
几位太医合力,才勉强将沈贵嫔腹中的胎儿保下,太后似松了口气,又关心了几句小公主,方才离去。
在太后离开后,阿妤等人才被允许离开。
外间的雨水下了近一夜,不仅没消停,反而越来越大,似添了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阿妤无力地倒在床榻上,去回想今日的事,虽一知半解,但她确信沈贵嫔一事必定是周修容出的手。
可阿妤不知晓,周修容为何要这么做?
阿妤没想多久,刚躺倒床榻上,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只觉得自己刚睡着,就忽地被周琪匆匆吵醒,阿妤撑着身子,不过一个时辰的睡眠,叫她整个人都不清醒,昏昏沉沉地倚在床榻上,迷糊问:
“怎么了?”
周琪一边替她穿衣,一边急忙地说:“主子,快些醒醒!沈贵嫔小产了!”
什么?
阿妤似被泼了盆冷水般,顿时清醒过来,错愕地问:“什么?不是保住了吗?”
不知怎得,她说这话时,莫名想起在太医说沈贵嫔胎儿保住了的时候,周修容不动声色敛下的眉眼。
阿妤伸手拍了下脑袋,颇有些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