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旁,惊蛰正在向甄让汇报伤员情况。
“公子,已经检查过了,有两个伤的重了些,其他的都是皮外伤,属下已经吩咐过了,让他们今晚都警醒些,天一亮,我们就回城。”
甄让轻轻嗯了声,正要说话时,林姑姑跌跌撞撞过来。
“公……公主不……不见了。”
甄让脸色瞬间就变了,蹭的站起来,身子猛的朝前栽去。
“公子……”
惊蛰想去扶他,却被甄让一把甩开,甄让厉声道:“怎么回事?公主怎么会不见了?!”
“公主让我去摘桃子,我……我回来的时候,她就不见了。”
林姑姑哆嗦回了话,还没等甄让责罚她,她就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她不该留贾甄甄一个人在河边的。
甄让气急攻心,想要说话,却突然发不出声了。
惊蛰瞬间明了他的意思,当即让所有人沿河道去找贾甄甄。
树影重重,河道旁全是举火把的人。
过了半个时辰,他们只找到了一盏熄灭的灯笼。
贾甄甄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突然消失了。
甄让浑身上下都透着戾气,惊蛰硬着头皮道:“会不会是那些刺客带走了公主?”
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圈,只找到刺客退走时的痕迹。
“咔嚓——”
甄让手中的灯笼柄断成两截。
惊蛰还没反应过来时,剑已经被甄让夺走了。
寒光闪过,马上套着的车厢直接被砍掉,甄让翻身上马,便朝回城的方向赶去。
天边刚泛起鱼白,傅家的大门就被砸的哐哐响。
“大清早的,催什么催?赶着去投胎……”
傅家小厮刚将门打开一条缝,衣领猛的被人揪起来,“傅子垣在哪儿?!”
面前的人,浑身散发着戾气,手中的长剑在晨光中泛着血色。
“将军,在……在院子里。”
傅子垣行军多年,一直有早起打拳练剑的习惯。
今晨刚起,正在院子里带护腕,就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傅子垣眉梢刚挑起,双目通红的甄让,就手持长剑快步进来,眼神冰冷道:“六公主在哪儿?”
“六公主不跟你在一起?!”傅子垣被问的一头雾水。
甄让的声音像是被人强行从喉咙里拽出来的,“她不见了。”
“啧!”傅子垣往廊柱上一靠,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驸马爷,你记性是不是不好?昨晚的刺杀,可是你让我配合你的,现在你媳妇儿不见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四十六章
甄让脸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
昨晚的刺杀, 确实是他跟傅子垣设计的。
可这设计里,没有贾甄甄失踪这个环节。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傅子垣勒紧护腕, 漫不经心道,“我们俩合作各取所需, 我吃饱了撑着抓她干什么?不过你既然来了,那顺带把我弟兄们的药钱结一结……”
“把你昨晚派去的人叫出来。”甄让攥了攥手中的长剑,打断傅子垣的话。
傅子垣回京之初,他就私下来找过他, 亮明身份跟他合作。
他是犯不着抓贾甄甄,可万一昨晚他的人里混有奸细呢!
傅子垣挑眉,但还是让副将把昨晚出任务的人叫了过来。
从身形和伤口来看, 是昨晚那批人没错。
“你们昨晚后来可有谁见过六公主?”
“不曾见过。”
整齐划一的声音, 震的甄让身子踉跄朝后退了几步,整个人摇摇欲坠。
那贾甄甄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傅子垣瞧甄让这模样,才认真起来:“六公主真不见了?!”
甄让用手背抹了一把脸,没答话,转身踉跄朝外走。
“等等!”傅子垣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快步从廊上下来,拦住甄让, “你去哪儿?”
“滚开!”甄让毫不客气拂开傅子垣。
如果让他这样出去,那他们昨晚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傅子垣循循善诱,“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进宫去找皇上,皇上下令找, 会比你快得多。”
他们昨晚的计划,是借刺杀之名,一是免无肉不欢的贾甄甄, 可以不用去清苦的佛寺受罪。
二是将莲贵人滑胎这事闹大,到时候找出凶手,碍于陈帝的雷霆之怒,也没人敢来求情。
贾甄甄现在失踪,正好能让这把火烧的更旺。
甄让冷笑一声:“傅子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如果甄甄出事,我们之间所有的合作作废。”
“作废就作废,等着跟本将军合作的人多得是!”
傅子垣也没了耐心,眉梢下压,讥讽笑道,“本将军倒是可以选择别人再合作,只是不知道,六公主还有没有选择的机会?”
“你什么意思?”甄让猛的回头,眼里迸射着寒光。
傅子垣毫无惧色,“我的人没带走六公主,要么她是落在别人手上,要么就是她自己走了。前者,过了这么久,现在六公主只怕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了,至于后者……”
“傅、子、垣。”甄让目眦欲裂,提剑就朝傅子垣刺过来。
傅子垣轻飘飘避开,正要再说话时,甄让突然‘哇’的呕出了一口血,整个人栽了下去。
“将军,现在怎么办?”副将看向傅子垣。
傅子垣桃花眼一眯,脸上迅速闪过一丝算计,“本将军跟驸马爷也算是有缘,遛个弯都能恰好撞见他晕倒。”
副将:“……”
半个时辰后,惊蛰和林姑姑紧赶慢赶到甄府时,‘恰好’在府门口遇到了傅子垣。
“本将军晨起遛弯,刚好撞见甄大人晕在路上,”傅子垣一面命人将晕过去的甄让抬进府里,一面‘好奇’问,“这是怎么了?怎么诸位都灰头土脸的?”
“遇到了刺杀。”惊蛰恨恨瞪着傅子垣,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
昨晚明明说话是做戏的,可傅子垣倒好,假戏真做,真的放箭伤了甄让。
正说着话,一道娇滴滴的‘哥哥’突然响起来。
一扭头,众人就看到甄妩扶着婢女的手,梨花带雨扑过来,“哥哥,你怎么了?你别吓阿妩啊!”
“这位姑娘,我瞧驸马伤的挺重,你赶紧人抬回府里,请个大夫来瞧瞧吧!”傅子垣十分好心道。
甄妩用帕子胡乱擦了擦眼泪,便指挥人将甄让抬回去了。
傅子垣对惊蛰的仇视视而不见,反倒笑眯眯道:“刺杀朝廷命官可是大事,府里管事的是哪位?赶紧找个人去报官吧!”
“是奴婢。”林姑姑从后面站出来,冲傅子垣福了福身子,又冲惊蛰道,“你在府上照顾驸马,事关重大,我得进宫向贵妃娘娘禀明此事。”
“刚好我要入宫,不如我捎姑姑一程,也快些?”傅子垣随口道。
林姑姑顿了下,眼脸低垂,“那便有劳将军了。”
林姑姑和傅子垣相继上了马车。
车轮滚过青石板,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街上吆喝叫卖的,一声高过一声。
坐在长凳上的林姑姑,往前移了移,膝盖一弯,便跪了下去,声色发颤:“奴婢见过小公子。”
“十九年了,难为兰姨还记得子垣。”
傅子垣笑了笑,脸上难得没了算计,亲自扶起林兰,同她闲话家常。
“这些年,兰姨在宫中可还好?”
马车行至宫门口,傅子垣要去见陈帝,林姑姑要去见闵贵妃,便分开了。
“多谢傅将军捎奴婢一程了。”
“姑姑客气了。”
两人疏离客气,仿佛刚才马车上的故人重逢只是假象。
傅子垣此行进宫,是同陈帝禀明军中伤残将士的安置事宜。
“臣已将伤残将士的名单、战功等,全都列了出来,请陛下过目。”
傅子垣掏出折子,递了上去。
这些将士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如今伤了残了,安置费将会是一大笔银子。
陈帝迅速浏览了一遍折子,没说正事,反倒对傅子垣这手字赞不绝口。
“递上来的折子里,就属傅爱卿和甄让的字最好了。”
“皇上说的可是六驸马?”傅子垣袖着手问。
陈帝眼里的笑淡了一分,“傅将军见过他?”
傅子垣颔首,见陈帝的兴趣被勾起来,才道:“臣今日出门遛弯时,恰好在街上遇到一个受伤的人,听街上的百姓说,他是六驸马甄让……”
“什么?!甄让受伤了?”陈帝啪的一声将奏折拍到桌上,失去了帝王一贯的冷静,“他伤到哪儿了?严不严重?”
“臣见他肩上染了血色,已经将人送回府里医治了。”
听到只是左肩染了血色,陈帝才冷静了几分,又坐回圈椅上,“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臣将六驸马送回府上时,恰好撞见下人灰头土脸的,一问才知道,说是他们昨晚遇刺了,详细情况,臣也不清楚。”
陈帝眉心挤出一道褶皱,“传小六入宫。”
“听说六公主失踪了。”
在陈帝惊愕的眼神里,傅子垣才慢吞吞道,“臣从甄家离开时,有位姑姑说是要进宫来向贵妃娘娘禀告,臣刚好捎了她一程。”
而此时,林姑姑刚到汀兰宫。
虽然她知道,闵贵妃对贾甄甄不安好心。
可如今闵贵妃暂理六宫,贾甄甄失踪这事,她也只能先来找闵贵妃,由她禀明陈帝。
“什么?!小六失踪了?!”闵贵妃惊的摔了茶盏。
莲贵人的胎刚滑,贾甄甄怎么又出事了?!
“你把详细的情况说给本宫听。”
“昨晚,我们……”
林姑姑刚张口,外面就响起大监的声音,“贵妃娘娘,皇上听闻六公主失踪,传林兰去龙乾宫问话。”
皇上怎么会这么快知道?!
闵贵妃心里疑窦丛生,可现在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当即道:“本宫这就带林兰过去。”
路上,闵贵妃先一步,从林姑姑口中知道了他们昨晚遇刺的事情。
闵贵妃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可还没等她理出个头绪来,龙乾宫就到了。
陈帝面色阴鸷坐在圈椅上,冷声道:“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林姑姑又把昨晚的事情重复了一遍。
“所以你们是在快到护国寺的时候,遭袭的?”
“是。”
陈帝皱了皱眉,“朕当时说的是即日出发,为什么你们一直拖到晚上才走?”
“是……六公主说暑气重,走早了太热。”
林姑姑据实以禀,陈帝额上的青筋迸了迸,将火气强行压了下去,“让太医去甄家看看甄让,传京兆尹和刑部尚书进宫。”
听到陈帝这么说,闵贵妃一颗心刚揣进肚子里。
“等等!”陈帝又叫住传话的太监,“只传京兆尹就行。”
“皇上,那小六遇刺这事……”
“贵妃有空在朕这里指手画脚,怎么没空管理好后宫?!”陈帝冷笑着打断闵贵妃的话。
陈帝向来忌惮后宫参政。
闵贵妃膝盖一弯,忙跪下去,哭道:“小六是臣妾一手带大的,她现在不知所踪,臣妾一时心急,才僭越了,请陛下恕罪!”
陈帝不耐烦挥了挥手,“行了,朕这就下旨,让人全力找小六,至于这次遇刺案的事情,交由傅爱卿来查。”
“啊!”从闵贵妃进来,全程就没说话的傅子垣,一脸迷茫抬头。
闵贵妃也顿住了。
傅子垣是个武将,怎么能干查案这种事?
傅子垣似乎才回过神来,低声道:“皇上,这不合规矩!”
“嗬!规矩!”陈帝冷笑一声,“都有人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行刺皇嗣了,朕还讲什么规矩?先前甄让还负责查莲贵人滑胎一事,现在他受伤了,两个案子交给你一并查。”
“皇上……”
“你放手去查,只要能找出凶手,你用什么手段,朕都允了。”
陈帝这话,相当于一道特旨。
傅子垣顿了一下,似是觉得推迟不过,便垂首应了,“是,臣定然不辱使命。”
等他们一干人都退下去之后,陈帝才面色疲累靠在圈椅上,道:“福禄,你觉得这次刺杀是谁干的?”
“奴才不知。”大监不敢胡乱猜测。
陈帝充耳不闻,继续道:“你说,这次刺杀,是有人知道了甄让的身份?还是因为他要查莲贵人滑胎的事情,幕后的人坐不住了?”
“奴才不知。”大监将头又垂低了几分。
陈帝抬手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发密令,把影主召回来,你再亲自去趟甄家,替……朕看看他怎么样了?”
“是。”大监躬身退下。
甄让醒来时,已是日暮。
睁眼,看到头顶的淡青色纱幔时,他还晃神了片刻。
“公子,您醒了。”
端着水盆进来的惊蛰,快步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