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当当!”
小姑娘!小姑娘!已经早晨八点整了,主人在餐厅等您吃早饭!
【五分钟后】
狄利斯听见餐桌对面的椅子被拉开时,便放下羽毛笔,把思绪从那份密密麻麻的计划表里暂时拉了出来。
伊莎贝拉心虚地看了一眼他手指上的纱布——那大概就是自己昨天晚上咬出来的伟迹:“抱歉,狄利斯。”
机械师打量了她一眼,发现对方赤红色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里面的情绪是很少见的犹豫。
狄利斯十分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咕咕,你看上去比平常小心多了,难道是只在犹豫要不要一头撞在树上的兔子吗?别这样,你不是肥兔子,人们只喜欢撞在树上的肥兔子,因为有肉吃。”
伊莎贝拉:……
她一低头,看见了盘子里的熏肉芝士焗豆子,刚升起的恼怒又“噗嗤”熄灭。
……啧,这个嘴炮毕竟不是寻求她力量庇护的手下,他没义务给自己做饭,也没义务顶着被自己咬伤的手指给自己做饭。
兔子就兔子吧。吱。人在屋檐下。
“对不起,狄利斯。”
伊莎贝拉磕磕绊绊地道歉,因为不习惯这个业务,她的双颊上晕出了一点尴尬的红晕:“我睡昏了,我睡过头了。”
前一句指的是她昨晚咬伤对方的事,后一句则是为今天早晨的迟到道歉。
以往他们七点半就吃完了早饭,咳。
……更像兔子了。
“不必道歉,咕咕。”狄利斯收回视线,重新拿起羽毛笔写字,“你这个年纪的儿童,八点起床是很正常的事,懒床也十分正常。”
他似乎是无意提了一句:“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之前准时七点出现在餐桌旁的行为,比起同龄儿童真的非常优秀。”
伊莎贝拉瞬间警惕起来。
“我比较……我比较擅于自我管理。”
她吞吞吐吐地说,“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生活,所以就……”
是吗,怪不得抢走了我身上的所有被子。
狄利斯原本也没有和四岁幼崽计较的意思,闻言,便直接把摆在中间的沙拉碗推给她:“今天我们要去集市采购,咕咕。你最好吃得多一点,储备能量,中午的午餐可能是黑面包。”
伊莎贝拉没注意听。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狄利斯手指的纱布上——那还是他惯用写字的手。
不知是不是错觉,伊莎贝拉总觉得他今天写字时的笔速下降了。
“狄利斯。”她咬咬牙,决定再次重复一遍——作为高高在上的公爵,向来是别人亏欠自己,这种亏欠别人的感觉实在是——“对不起,狄利斯。”
公爵大人在餐桌下捏紧自己破破烂烂的袍角,努力憋出整个人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诚恳道歉:“我、我很抱歉,咬伤你的手,今天的早餐,不用,很丰盛——”尽管狄利斯是个惹人生气的嘴炮,但他不需要自己的金钱、权势、人脉,却愿意伤着手给她做饭吃,天呐,这种亏欠感——“早餐?”
惹人生气的嘴炮突然问道,“我的手,和今天早餐的丰盛有什么关系?”
“我根本不会做饭,咕咕,这顿都是速冻在储藏箱里的袋装厨房魔法,而且厨房的豆子再不吃就要过期了——嘿,捡个人形的研究物回来实在很划算,你以后可以帮我消灭不少即将过期的食材,咕咕。”
伊莎贝拉:“……”
她张了张嘴,觉得好不容易憋出来的措辞突然卡在了嗓子里。
“速冻的……什么玩意儿?”
“厨房魔法啊。”狄利斯的羽毛笔“唰唰唰”地在纸上舞动,其手速再次提升,让伊莎贝拉鲜明认识到这货的得意之情——“魔法师公会对世界最大的贡献也就这点了,他们编织过的魔法咒语会自动藏在特殊的袋子里,只要有门路,购买一袋后,把它放在厨房里,找齐你想做的菜肴材料,将其切好放在袋子周围,再开封——食材和厨具们,就会自动在咒语的影响下,自己烧菜做饭,弄出你想要的菜肴。”
伊莎贝拉虚弱地打断对方:“等等,狄利斯——”卡斯蒂利亚公爵当然听说过这种“袋装厨房魔法”,但她更清楚地明白,这种魔法就是个鸡肋。
假设你想做一道土豆沙拉:首先,你必须花高价购买这种袋装魔法,还不能是“番茄意面袋装魔法”“千层酥袋装魔法”“红烧排骨袋装魔法”(是的,该袋装魔法严格按照不同的菜谱分为不同种类),你必须要买到“土豆沙拉袋装魔法”才行。
其次,在你花费高价的情况下,你还要把这袋魔法拿到一个有水有电有火,功能齐全,食材完备的厨房里。
最后,你把土豆、黄油、蒸锅拿出来,把沙拉酱挤进小碟子里,凑够一切食材后——你拆开这袋“土豆沙拉袋装魔法”,等待五分钟或者十分钟之久,直到你的土豆块跳到了空中,你的蒸锅开始自动飘到水龙头下接水。
整个被魔法操作的过程十分之漫长,比“你自己把土豆块放进蒸锅再拌入黄油”这个过程,起码延长了好几分钟。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你有完备的厨房设施,有完备的食品材料,有充足的金钱——你干嘛要花钱去买这个什么鸡肋魔法,而不是自己快速做完这道菜?
除非你是个厨房杀手,拥有一进厨房就炸锅的黑暗料理天赋。
……但很明显,一个传说级的机械师,自己用双手组建了无数极精密机械造物的狄利斯——他会输给做饭这种简单的手部操作吗?
对此,伊莎贝拉只能再次重复了一遍:“你说,你不会做饭?狄利斯?”你逗我?
狄利斯耐心地解释:“你看,咕咕,我是个成年男性,已经独居了很久。”
“尽管我可以烧出味道不错的饭菜,但为什么我要把心思花在做饭做菜这种常规活动上,而不是研究我感兴趣的东西?使用这种魔法能最大程度的节约我的时间,让我专注其他的事情。食物只是摄入营养的一种渠道。”
——如果不是现在要饲养人形研究物,以前的狄利斯可以做到餐餐吃黑面包。
机械师吃了一口土豆沙拉,嘴里含糊不清:“当然啦,咕咕,你还小,你不懂,等你成为优秀的女性就会明白,一个独居的成年男人总是在生活小节的方面较为模糊的。”
哦。
你是说你经常从自己家里的楼梯上摔下来,挂在齿轮上;或者在自己的卧室里被书绊倒,挂在书堆上吗?
……可怜我这辈子唯二的两次郑重道歉。啧。
伊莎贝拉克制着翻白眼的冲动,把叉子叉进了苹果千层酥里:“狄利斯,虽然,你独居,很懒,但如果找到未来的伴侣,会改的。”
狄利斯报以不可思议(看傻子)的目光:“咕咕,你觉得我会专门找一个麻烦的女性回来,为她浪费我宝贵的研究时间,并开始亲手烧菜吗?”
“看来我们今天没办法去集市了。”机械师认真地打量她,“饭后我要给你的大脑做一次全身体检。咕咕,一加一等于几?”
伊莎贝拉用力嚼烂了口中的土豆块。
“二百五。”她冷酷地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未来……嗯,自行想象。
爆更补偿一下大家,抱歉昨天没更哈~
第8章 路痴哪有路障好玩
【一年后】
“狄利斯,你知道我们在哪吗?”
“我怎么知道,地图和我的关系从来没好过。”
“……”
大海,沙滩,明亮的阳光,以及红眼枯发、穿着一套巨型男式旧袍子的小女孩。
她正直勾勾地盯视着身边黑发黑眼的成年男人,而后者正仰起脸,对准某个存在于天空的透明美女吹口哨。
伊莎贝拉知道,也许他望着天空吹口哨时,只是在勘测今日厚薄适中的云层,并做出一个大概的估计值。
但狄利斯这个气质轻浮的奇葩,做什么都像在调戏良家妇女——尤其是他极度心虚,试图转移话题的时候。
“狄利斯。”
伊莎贝拉现在已经能够口齿清晰地表达很多事了,她正轻声说,“你不认识路吗?”
机械师轻佻地望着天上某位透明的美女:“咕咕,今天的云层厚度真是极为舒适啊,完美地平衡在一个水平值之间呢。”
伊莎贝拉抿起嘴唇笑了笑。
这一年来,在机械师悉心喂养下,她逐渐变得白皙,甚至在阳光的照射下浮起健康红晕的双颊——再结合伊莎贝拉嘴角那个似乎甜美的笑容——她看上去就是一个眼睛颜色有些奇怪的乖女孩。
“是的,狄利斯。”
乖女孩甜甜地说,“你弯下腰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以嘴炮搞事为荣的机械师像个小孩,他骤然亮起了眼睛,顺从地弯下腰,将耳朵凑到了研究物的嘴边,同时还不忘对一栋不在场的钟楼施以一连串嘴炮:“秘密?什么秘密?是龙瞒着我藏起来的旋钮吗?还是它故意弄断后自己偷去玩的旧指针?我早就该明白,咕咕,龙迟早会因为缺少同伴而发疯的,不如我们现在就回去,我给它制作一个挂钟女友,再附加那种最近很时髦的木制报时鸟,猫头鹰如何,我喜欢猫头鹰这种夜行动物……”
公爵大人一边甜丝丝地笑着,一边举起自己的小手,捏过机械师的耳朵,拧——“你特么知道我们在哪吗??你这个傻逼!!!”
我真傻,真的。
我单纯地以为,这货把自己的家改造成飞行器是因为他懒……但这一年的观察,我明白了一点。
他不是懒。
他只是为了防止自己迷路后没法找到不会飞行的家,从而饿死在家门口外不到三十米的某片小树林。
这货,是个彻头彻尾的路痴——他为了前往集市,带着我在同一片沙滩上绕了半年的路!
整整半年!
没错,即便这位机械师有“神明”之名,可以用机械创造生命,是大陆上神秘而遥远的传说——这也不能掩盖,他嘴炮、轻佻、能够在自己家里平地摔、经常半挂在家具上扑腾、研究时曾经吃下了自己的羽毛笔、甚至无法像个正常人那样通过大陆地图找到目的地的事实。
狄利斯不是路痴。
狄利斯就是个路障(智障)。
终于完完全全卸下对这位机械师的“神秘”“危险”滤镜,此时五岁的公爵大人气沉丹田,揪着他的耳朵就是一通狂嘲——“为什么你看地图的时候总是要计算线条与实际公里的比例?!为什么你要在意那些被省略的一点点道路的弯曲?!为什么你坚持认为一条道路的转弯处如果没被地图标记,就意味这是条错路?!见鬼的路旁边画了几棵树是表示森林而不是让你具体去数有几棵树!你是怎么办到的,数完道旁树木的棵数后发现数字不符竟然掉头就走?!还有我相信人家在地图上留下的不规则墨蓝色污渍只是钢笔漏水了!不是该死的表示大海或溪流!”
狄利斯小声逼逼:“可我是个很注重细节的机械师……”
伊莎贝拉对这货的认路能力近乎绝望:“我认识的其他机械师都不会跟着市集地图走到大海旁边!”
怎么办到的!这个路障究竟是如何办到的!亏她憋了整整一年,还揣测这个奇葩“故意带我绕路,可能是考验我,也许有阴谋”!
跟狄利斯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伊莎贝拉就越来越怀疑自己——是否也被传染了智障。
“你在说谎,咕咕,这不是好习惯。”狄-路障-利斯得意洋洋地说,“你只认识我一个机械师,你才五岁呢。”
伊莎贝拉:“……”
她选择放弃说话,而是更加努力地踮脚,去拽他的耳朵。
这一年伊莎贝拉长高了不少,起码能在膝盖以上攻击对方了……所以她最近青睐于拽他耳朵。
当然,前提是机械师要配合地弯腰,并稍微屈膝蹲下。
见状,狄利斯默默捂住了自己物理层面上遭到迫害的耳朵,并直起腰——他可没有老实听训的习惯,书上说家长不可以纵容儿童使用暴力……机械师每次弯腰都是被研究物甜丝丝的“我这里有个小秘密你要不要听一听,用其嘴炮其他机械生物”诱导。
试图用力捏痛他耳朵的伊莎贝拉则决定死不放手,她捏着对方的耳朵奋力下拉——不可以纵容儿童使用暴力。
不可以纵容儿童冒犯权威。
咕咕脸上的肉好不容易才养出来一点,任何意义上的体罚都会让自己失去夜间抱枕的手感。
……为了抱枕。
狄利斯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一年越发慈祥宽和,此时一股老父亲之情油然而生。
于是他顺势把拽着自己耳朵不松手的研究物抱了起来,选择鼓励她的优点:“咕咕,你的声音真是高亢,也许你适合当一个男高音。”
伊莎贝拉更进一步地拔高了属于儿童的尖嗓子:“那我高亢的嗓子能指望你看懂地图吗!!”
机械师实事求是地教导对方:“不能,咕咕,我们要追寻真理。”
——你特么追求真理的结果就是嘴上说着要带我去市集买东西,结果在钟楼里宅了半年,好不容易出门后又在沙滩上绕了半年的圈??
伊莎贝拉瞪着狄利斯。
狄利斯依旧使用老父亲目光与其对视。
伊莎贝拉被激怒了。但一整年的作战经验告诉她,现在自己的“震怒”只能表现为乱抓乱咬发脾气,所以她开始拼尽全力压抑自己的爆烈怒火,并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