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别回来,谢谢。”
狄利斯走远了,他合上房门的声音在发烧的小病人耳朵里回荡,有点过分的刺耳。
伊莎贝拉缩缩脖子,喘着气翻了个身,试图在枕头上寻找一块没有被汗湿的地方。
——这一翻身,她不由得注意到了房间里其他的东西。
一堆堆高高垒起的书籍,乱而有序的图纸,安静挂在墙上的演算草稿,从不远处投射而来、静静转动的红色火花光芒。
她记得自己之前把这些都推倒了……啊。
“是高烧产生的幻觉吧。或者在杰克那个噩梦之前的另一个噩梦,不过我误以为那是现实……”
似乎是有这种说法,发热的时候脑子会变得很乱,做一些连环噩梦什么的。伊莎贝拉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也有种情况——就是她快从黑塔里出来的时候,一直在做奇怪的噩梦,白色大门和奇怪声音什么的……
因为伊莎贝拉那个时候正因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而发热,到了生命垂危的地步,才会做那些奇怪的梦——这是后来,接自己出塔的家族仆人们告诉她的。
伊莎贝拉听她们说,自己发热时一直在哭,一直在打滚,还露出十分难受的表情……所以,那些梦应该都是连环的噩梦。
小孩子生病时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当然。
过一段时间就会全部忘干净那些噩梦,就像小时候的她一样。
公爵大人打量着没有任何变化的卧室,暗自舒了一口气。
镜子里自己的变化,身体上消失的疤痕,那些歇斯底里……一定一定,都是个与刚才没有区别的噩梦。
“我不会被任何人改变的。我不会染上那家伙的味道的。我不会一直留在某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身边的。那就是个噩梦。”
她喃喃着告诉自己,心情在满屋子还算整洁的书籍堆里平静下来。
“狄利斯那个家伙,才不会做那种默默整理后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事情呢。呼……枕头上也是一股水果糖的味道,幼稚的笨蛋。”
作者有话要说:但伊莎贝拉没有注意到堪称“可怕”的变化。
——噩梦里的她会第一时间寻找枕头下的鞭子,确认是否存在。
但现在的她会第一时间摸索枕头旁的人,确认对方的温度。
第34章 学习哪有休息好玩
前注:本章狄利斯所提的问题与相应答案引自知乎【龙牙】回答:“玉皇大帝住在平流层还是对流层”,非作者原创,有兴趣的小天使们可以自行搜索浏览。
伊莎贝拉发烧了, 39度2。
狄利斯从后半夜一直忙到早晨,弄出了热水盆,替换毛巾,洋葱汤,燕麦粥,还有一群跟在他身后团团转,急得“叮咚叮咚”直响的小黑龙。
伊莎贝拉知道,自己应该感到一丝丝的感动,或者“弟弟终于懂得照顾我了”的老母亲欣慰感——但她第二天早晨醒来,面对一个没有丝毫黑眼圈、血丝、冒出的胡茬等等憔悴标记,兴致勃勃端着药碗,满脸写着“生病的研究物真少见,真有意思,要好好研究”,还时不时发出幸灾乐祸的“嘻嘻嘻”的狄利斯……
对不起,她只想把他头打掉,或者从哪里借个沙包塞进他嘴里(:——虽然内心比较暴躁,但作为成熟的长辈,伊莎贝拉还是表达了感激之情。
“辛苦你了,照顾我一夜……”
“不辛苦!”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大手一挥,“我很习惯熬夜做研究,熬夜照顾研究物等于熬夜做研究,完全不是问题!虽然比起研究零件图纸,你这种幼崽作为研究物还会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但我会包容你,因为我是长辈!”
为什么狄利斯总有种“不管干什么都很欠揍”的天赋呢。
……想想也是,这货所做的就是兴致勃勃地转来转去,拿着温度计和羽毛笔观察自己高烧的特征吧……毛巾热水都是那些小龙帮忙叼过来,燕麦粥和洋葱汤肯定也是他那个什么“速冻袋装厨房魔法”,狄利斯总不可能亲自下厨……
伊莎贝拉抹去内心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猜测——“这家伙竟然照顾了我一夜,他是不是单纯地对我好啊”——她动了动,试图坐起身来。
就算是生病,浪费一整晚的时间也太过了。她要查清楚那种奇怪火铳的来源,找出自己身体变化的原因,还有学习……
伊莎贝拉坐起身。
伊莎贝拉“噗”地倒回枕头。
公爵大人沉默了一会儿,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申诉,试图气宇轩昂地指点江山——但其实只是软趴趴地瞎挥胳膊。
“我当年明明……”
明明在黑塔冻到手脚生冻疮都没生病,明明大雪天光着脚替家族在暗巷跑腿也没生病,明明被派去参军睡在有破洞的帆布下也没生病,明明……
狄利斯坐在床边,甩了甩手中的水银温度计:“你当年?你当年在子宫里的时候有温暖的羊水包裹,咕咕,婴儿是不会在子宫里感冒发烧的。”
他可看不出五岁的研究物有什么值得吹嘘的经历:“把手放回被窝里,咕咕,不要在生病的时候玩‘大风车吱呀吱呀转’的游戏。”
伊莎贝拉:那是什么游戏啊。
她没听话,继续瞎挥胳膊:“狄利斯……咳,现在是几点?”
就算调查火铳的事可以放一放,为了区区小病就打破她的日常安排,实在……
机械师吹了声口哨,焦急的小黑龙从门口窜了进来。
“龙,现在几点?”
“叮咚!叮咚!叮咚!”
早上八点整,主人!小主人怎么样了?我从你的实验室里拿出了……
“好的,你可以走了。”
主人残酷地拎过管家小龙的尾巴,把焦急的钟楼直接拎出门外:“以及,把从我实验室里拿出来的东西放回去。”
伊莎贝拉躺在床上咳嗽:“你实验室里的……咳,就是你那个每天中午消失后,必定待在里面做神秘研究的实验室?上锁不让我进去的那间?什么东西……咳咳……”
狄利斯关好门,把小龙锁在外面,走回床边。
“是看了一眼就会发生不好事情的东西。”他故意压低嗓音,“尤其针对生病时不好好休息的五岁小孩哦。”
伊莎贝拉:你真当我是小孩呢,弟弟。
她翻翻眼睛,懒得去探寻这货神神秘秘隐藏的东西。反正又是类似于“我在研发如何快速剪头的机器”这种无关紧要的奇怪课题吧——“早上八点整了……狄利斯,我要起来学习……今天的单词表和历史背诵……”
公爵大人每天都给自己安排了固定的课程,待在一个满是藏书的世界顶尖的研究家的钟楼里,不学点什么充实自己简直是浪费生命。
文学、历史、地理(尤其是地理,因为另外一个人在看地图方面天赋为负)、诗歌、政治……
——狄利斯这里的藏书,天南地北无所不包,简直完虐她当年偷看的那些家族精英们的教育课程。
卡斯蒂利亚公爵虽然顶着“公爵”的封号,但她是实打实从“街头老大”“地痞流氓”这个阶级拼杀出来的,基本没受过什么高等教育——公爵大人曾经是个很狂妄很傲气的家伙,但她展现自己的狂妄傲气时,有限的文化底蕴让她弄不出高逼格的诗句或冷嘲,只能出口一串骂街专业语……
虽然骂街真的很爽,咳。
说到底,“高等教育”一直是公爵的遗憾,所以,伊莎贝拉在潜意识里拒绝回归的情况下,便用“不停地学习狄利斯的藏书”来充当自己的日常任务。
……虽然她没有狄利斯智商高,与机械术相关的科学类书籍都看不进去就是了。
狄利斯是不会明白她心里的歪歪绕绕的。他直接把瞎挥胳膊试图学习的研究物按回被窝。
“你在发烧,咕咕,39度2,还差一点点我们就能观察到用额头煮鸡蛋的场面。”
他和蔼地说:“如果你不想明天早晨起来发现自己的额头一股鸡蛋味,就躺下,盖好被子,睡觉。”
伊莎贝拉:“……可我已经躺了一整个晚上了!现在是起床学习时间!”
天呐。
狄利斯更加和蔼:“你觉得你烧焦的小笨脑瓜能学到什么呢?要不要我提几个问题考考你?”
伊莎贝拉:“……你再用这种语气说我‘小笨脑瓜’,狄利斯,等我好了,第一时间就往你脸上拍个西瓜。”
机械师叹了口气,怜悯地摇摇头:“第一题就错了,现在是春天,西瓜是夏天产出的水果。”
伊莎贝拉挤出一个好学生的笑容:“哇,我不知道呢,你真厉害。”
——这么说着,她把乱挥的胳膊调整了一下方向,对准狄利斯的脸。
公爵大人:这个角度应该能糊到他几巴掌,没错,然后我再以“哎呀我的小笨脑瓜让我不小心拍错了”回怼过去。
狄利斯没注意到伊莎贝拉调整了方向,也没注意到危险近在眼前。高烧病人调整方向时,在正常人眼里都是瞎转圈。
“第二题: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鸟人,请问他们是生活在平流层,还是对流层?”
伊莎贝拉:“……”
“第三题:距今七百年前,有一位国王,他因为便秘死在了马桶上,请从社会、人际环境、心理角度详细分析引起他便秘的原因?”
伊莎贝拉:“……”
狄利斯一口气报出如上问题,他等待了三分钟,却只发现床上的咕咕加快了瞎挥胳膊的频率。
“哎,你都多大的人了。”他扶扶自己并不存在的眼镜,十分嘚瑟,“真的就这么喜欢‘大风车吱呀吱呀转’的游戏吗?”
伊莎贝拉:“大风车吱呀吱呀转”这个游戏里的风车,是不是能勾着你的脖子让你挂在上面转的那种?是的话我就超级喜欢。
她很努力地让自己保持平和:“这不公平,狄利斯,你说的都是什么破题目!一听就是你瞎编的东西!”
“这很公平,咕咕。这些题目当然都有答案,只不过需要发挥你的想象力。”狄利斯伸手去拿床头柜的药碗,他刚才特意在那里放凉的,现在的温度应该正好——“第二题的答案是平流层,因为鸟人行动时是横向飞行的,还需要考虑到空气中电离子与其羽毛产生的摩擦力问题。对流层可能会导致颠簸,甚至坠毁。第三题则……”
伊莎贝拉瞎挥的胳膊终于糊到了这货喋喋不休的嘴——除了她锲而不舍想糊这货的努力以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狄利斯主动弯下了腰。
原本弯腰想给她喂药的机械师:“……咕咕,你的手拍到我的脸了,好痛。”
你还能用那张嘴逼逼逼,就说明还不够痛。
伊莎贝拉被他的三连发问弄得有气无力:“闭嘴,狄利斯,第三题是个有气味的话题,我不想往下听。”
没能说完一个话题让嘴炮非常难受:“可那是关于……”
“芦笋。”
狄利斯:“……”
他默默闭上嘴,还举起另一只手,做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
很好,终于成功制住了这货。
松了一口气的公爵大人没注意到,自己原本的“带病下床学习”目的已经被机械师歪成了“让狄利斯闭嘴”——她终于把瞎挥的胳膊老实塞回了被子里,恹恹地说:“和你斗争累死了,狄利斯,闭嘴,我是病人,我需要休息。”
虽然她总习惯做点什么,不习惯一直懒惰地呆在狄利斯的钟楼里——但去他的,给这个弟弟添点麻烦也好,她就要懒在这里一整天,旁观他照顾自己!
当然,你本来就需要休息。
狄利斯不置可否,他耸耸肩膀,露出一个担忧与温柔混杂的笑容。
但这个笑在伊莎贝拉看来依旧带着欠揍的轻佻……没办法,她是个病人,病人就是要找理由对自己最亲近的家伙发脾气。
“好了,咕咕,我输给你了,把药喝完你就睡觉吧?”
——绕来绕去,这原本就是他起初的目的。
作者有话要说:咕咕啊,谁告诉你那个家伙不会做饭,他只是“懒得给无关紧要的人做饭”而已。
第35章 烦人哪有愧疚好玩
伊莎贝拉从未想过,生病,是一件这么难熬的事情。
难道不是喝点白兰地,骑上机械马跑出去飚一阵,回来用冷水浸泡的毛巾糊一下脸压抑发热,提神醒脑帮助自己集中注意力,继续工作……然后就完了啊?
感冒发烧又不会死人,不过难受个几天而已,多喝喝烈酒就过去了。
的确,和挨子弹的疼痛比起来,生病导致的浑身无力当然不算什么东西,而卡斯蒂利亚公爵的敌人也不会因为她打了几个喷嚏就停止他们的攻击。
然而,尽管在伊莎贝拉看来,这只是一场小小的感冒,不会影响任何日常生活的安排,也远远没到打乱她个人计划的地步——但谁知道狄利斯竟然这么烦人?
我本以为这家伙平常的状态已经是烦人界的极限了,没想到,他在我生病时的烦人程度是神憎鬼厌。
——被迫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的公爵如是想。
狄利斯不允许她在被子外面晃胳膊,不允许她坐起身吃饭时不穿睡衣外套,不允许她任何文字多于图片的书籍——“你在发烧,咕咕,别用你过热的小脑瓜去拼写单词认句子,它没有过热的时候已经负担够重了”——伊莎贝拉的心情从暴躁到麻木,最后竟然诡异地对机械师的书本储备升起钦佩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