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连忙接道:“您都亲口说了,他们只不过是‘蹦跶’……”
梅瑞娜睁开眼睛,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
“你很聪明。”
女仆谦卑地低下了头:“我只是想让您开心一些……作为仆从,取悦您是我的职责。”
是吗?但梅瑞娜向来不喜欢太会揣摩主人心思的仆人。
她收回手指,刚要说出“拖下去处理干净”的命令——[主人。]殿内,正对美人榻的某处阴影里,一扇珍贵贡品所制成的丝绸屏风后,漏出标准女仆装的裙摆一角。
哑巴默默站在那里,姿态谦恭,双手举起。
[主人,诺丁杉,有新情况。]啧。
梅瑞娜眯起眼睛——自从前段时间诺丁杉之行遭到了哑巴的忤逆后,她就总是看这家伙不太顺眼……
是,哑巴陪她一起长大,忠诚度丝毫不用怀疑。
但她未免管得太宽了点吧?劝诫这个,劝诫那个,像块扭不动的死木头……
梅瑞娜能看得出,每当自己做出一些能让自己愉悦的事情时——打骂仆人,在审讯室里出气,将那些满眼美色的草包男人吊得团团转,把公爵的画像抓成一地碎片——那个破哑巴,总会沉默地站在那里,眼底满是不赞同的冷静。
是不是自己这些年,把她养得心太大了?
明明只是个仆人而已。
而仆人的职责……就应该是取悦她。
也许平常梅瑞娜并不会闪过这样的念头——但就在这么一个微微烦躁的早晨,听着新女仆的殷勤夸赞,享受对方卑微的态度,再看到了这么一块杵在那儿不卑不吭的木头——“你做得很好。”
公主殿下收回手指,笑盈盈地说:“前段时间东部小国进献了我一箱子宝石……去女仆长那里挑几颗吧。”
女仆的脸因为激动而涨红了:“谢谢,谢谢殿下!”
伫立在阴影里的哑巴猛地抬起头。
[殿下,但是那个宝箱应该用于……这不合规矩……]“怎么?我想赏一个听话的聪明姑娘几颗宝石而已。”
梅瑞娜冷笑道,“你现在什么都要发表点意见吗,哑巴?”
侍女长举起的双手放下,垂在裙边。
她深深地低下了头,但熟悉对方的梅瑞娜能看出其中被压抑的不满。
梅瑞娜看看那边的掌握着自己势力命脉的侍女长,哑巴的背总是挺得很直;她又看看自己榻旁喜形于色的小女仆,一句话就能拖下去处理,是个彻彻底底的奴隶……
有意思。
“顺便,亲爱的。你的名字是什么?”
“殿、殿下!”对方的兴奋与贪婪简直写在了脸上,“我,我叫汉娜!”
有意思。
“汉娜?”梅瑞娜体贴地问道,“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我记得,你还有个哥哥吧?”
“是、是的,殿下!”
汉娜邀功般说道:“我的哥哥汉纳——他是大王子殿下的贴身侍从,但哥哥其实从年前就开始想办法……投靠更智慧的主人……”
有意思。
梅瑞娜的笑容更加和蔼,她拍拍这个女仆的肩膀,示意她站起来。
“是吗?那可真是有缘。先下去领赏吧,汉娜……你看上很伶俐,非常不错。领完赏后再回我这里聊聊天……仅仅做个女仆,也许太屈才了……”
听懂了公主话里的暗示,汉娜激动得似乎脸都白了,下一秒就能晕厥过去。
“谢谢!谢谢公主殿下!我这就……我要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哥哥!谢谢殿下!”
梅瑞娜目送这个走了大运的女仆兴奋地冲出大殿,眼睛一瞥,看见了哑巴捏紧裙摆的手。
太有意思了。
她怎么早些时候没想到呢?
早就该这样……教训教训自己这个不听话的仆人……培养一个更可心,更能取悦她的家伙……
况且,哑巴掌握的权力,似乎也是时候找个人平衡一下了。
贪婪又年轻的蠢货比起有原则的木头,明显好用得多。
“行了,过来,哑巴。”
梅瑞娜愉悦地招招手,“你打算向我汇报些什么?”
哑巴一板一眼地走过来,先是躬身行礼,然后再抬起头,凝视着公主举起手——[您刚才的决定不妥。]梅瑞娜的微笑僵了僵。
她拨拨自己刚打理好的漂亮卷发,优雅地扬起手臂——“嘭!”
公主殿下近日来最喜欢的那件水晶烛台,狠狠砸在了侍女长的脚背上,裂成扎人的碎片。
周围笑盈盈聚在一起的女仆们立刻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我不需要你告诉我,应该做什么。”
公主命令道:“跪下。”
哑巴朴素干净的白色皮鞋已经染上了血,碎片扎进了她的脚背。
但就像之前每次她承受公主的暴怒与残忍一样,哑巴依旧保持着属于自己的镇定。
她跪在地上,打手语的速度不缓不急:[主人,刚才离开的女仆汉娜,才在这里工作三年,其忠心程度并不能……]梅瑞娜厌烦地打断了她:“如果你没有什么要向我汇报,就滚吧。”
[……][诺丁杉那里,有许多新消息,主人。]看来自己是没办法享受一个愉快的清晨了。
梅瑞娜从榻上坐起来:“继续。”
[一、据我们混在王子侍从里的人汇报,诺德学院似乎与神殿联盟有些交易。但具体交易不明。]“神殿联盟?”
梅瑞娜觉得自己总算知道今早为何心情烦乱了——只要扯上那些白衣服的疯子,就没什么好事。
当那位公爵还大权在握,梅瑞娜单纯作为“公主”的时候,她对“神殿联盟”这个势力其实没什么概念……事实上,就连她的父亲,国王陛下也对这个势力没什么印象。
因为那时的王室只专注于对付卡斯蒂利亚公爵,而“机械师议会”“授勋贵族”“魔法师公会”“采矿猎人”“神殿联盟”等势力则由卡斯蒂利亚公爵一手挡在外面。
尽管亚历克斯王再怎么耻于承认——某种意义上,“那位公爵”是悬在王室与各大势力之间,一面坚硬的保护盾。
有时候,疯狂嫉恨对方、暗地嘲讽那位公爵粗鲁狂妄的梅瑞娜也不懂……为什么对方已经大权在握,却还要把自己忙成一个陀螺?
那位公爵把王室的敌意与攻击一放再放(就像她看不起王室一样,真不爽),却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势力斗智斗勇,甚至还掏出自己的私军和那些势力胶着……
她忙到从不参加宴会、很少出面社交、连自己建立的那座豪华城堡都不回几趟。
简直是个愚蠢至极的统治者。
在梅瑞娜看来,当时如日中天的公爵完全可以先一手端了王室,直接篡位消除后顾之忧,再慢慢蚕食那几个势力。
她却无时无刻不停下自己的脚步……仿佛有什么东西逼着她向前走……完全不考虑暴戾的行事作风给自己埋下的隐患,也从不稳固下属……
那个女人,简直就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一股子疯劲。
她那些疯狂扩张的战役,那些把各大势力搅得一团乱的举动……
作为旁观者的梅瑞娜,有时候会荒诞地联想——对方一刻不停地扩张,把整个大陆都翻过来的疯劲儿……就仿佛在找寻什么东西。
嗤,不过那女人有什么东西是必须要找的?权力、地位、金钱都唾手可及……美貌吗?想找个能把她那副鬼样变美的秘方?
思及此,梅瑞娜自得地抚摸了一下自己光洁白皙的脸颊,示意哑巴继续汇报。
“神殿联盟开始作妖了……多派点人手去,想办法潜入诺德学院细查……还有呢?”
[二、王子殿下在那里的教学进度不太顺利。]这点梅瑞娜早料到了。
[钱德勒院长聘请了一位平民教授,和他共同教学那门课程……情况比较尴尬。]“哦,那个草包被货真价实的学者虐了?”
梅瑞娜摆摆手,“正常,派个人去拉拢一下那位新来的平民,让他多使点绊子。”
哑巴点点头。
“哦……正好。”梅瑞娜又想了想,“不用额外派人去查神殿联盟——那帮作妖的白色疯子要隐蔽起来,王室这边的渠道很难能查到。那个贱人留下来的情报渠道我得用来监视王都里的亲王……对了,如果那个平民足够配合,他可以作为我们在诺德学院的内应。一位教授,总会知道点什么。”
哑巴立刻接受了主人的改口,她打着手势询问:[主人,那我们派谁去拉拢那个平民?]“这还用问我吗?多带点钱、珠宝……”梅瑞娜随口说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那个平民是男性?”
[是的,主人。]“那就好办多了。你在手下挑一个足够貌美聪慧的女仆……给她一个小姐之类的身份,直接成为对方的妻子。”
[是的,主人。]作者有话要说:此章信息量巨大,嘻嘻嘻~康康评论区有没有聪慧的课代表!
附上一个昨天码完后突发奇想的段子:正常男子:夫妻吵架之后,我们背对而眠……
狄利斯(大惊失色):为什么要背对她!为什么!抱紧她!快抱紧她!不过是吵架而已啊!好好活啊!给我活着啊!
正常男子:??你们这么恩爱的吗?好了别秀了……
狄利斯(失智模糊):不!!这不是恩爱!这不是!这是人类对自己生命的珍惜与渴望!
第56章 忠诚哪有卧底好玩
与主人做过一些基本的汇报,又得到了许多任务后,哑巴躬身告退。
梅瑞娜烦躁地摆摆手,又瞥了一眼她还在淌血的脚背,补充一句:“自己去拿药包扎。”
哑巴到底不是普通的仆人,总不能真的把她打坏。
侍女长比出手语:[谢谢主人。]“行了,没事就滚吧,我要午睡。”
哑巴便再次躬身,消失在了自己一开始出现时的那片阴影中。
作为一名女仆,无论她拥有多大的权力,掌握着主人多大的势力——哑巴始终恪守着自己的本分。
如果没有公主殿下的吩咐,她是不会从供客人拜访的正殿大门出入的,只从公主内室的侧门进出。
只不过,比起这些细枝末节的老规矩,公主殿下眼里的“恪守本分”明显是顺从的言行。
哑巴退出宫殿侧门,并没有前往王宫东侧的库房拿膏药,而是转身走上了通向仆人房的小径。
脚背上淌的血看似吓人,只不过是皮肉伤而已——况且,哑巴跟随梅瑞娜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这些疼痛。
公主殿下的脾气阴晴不定,性格似乎天生就带了点残忍的扭曲。
哑巴亲眼见过年幼的公主殿下把大王子养的小狗溺死,只是为了欣赏对方在水里扑腾的姿态。
用公主殿下的话说,这叫“好玩”。
她喜欢折磨弱势的生灵,如果那是由强势转为弱势的生灵,那便更让公主殿下兴奋。
哑巴深知她行为的残忍,也绝不赞同那些事情——然而,这有什么用呢?
她从小与主人一起长大。
她知道主人曾为被兄长父亲忽视而怨恨。
她也知道,主人还未成年时就不断地被推出去作棋子、做筹码……
最终,她看着主人,从任人摆布的弱势公主终于爬到了王位继承人的身份。
在哑巴的心里,主人有再多的毛病,再多的残忍——她也是自己的主人,是自己一辈子尽忠服侍的殿下。
哑巴只希望她能更好。
为了让主人改掉那份失衡的嫉妒心,她杀掉了那个持有公爵画像的吟游诗人。
为了让主人压抑自己残忍的性情,成为合格的王者,她一次又一次跪下来劝诫阻止。
甚至,甚至——甚至,如果传闻中可怕如恶鬼的卡斯蒂利亚公爵本人出现在哑巴面前——为了主人,她也可以拔出刀子,结果对方的性命。
在哑巴看来,一切加速、激化主人残忍性情的,都应该被抹除。
主人憎恨的,无论那憎恨是多么扭曲无理,她也会去努力憎恨。
主人欣赏的,无论那欣赏出自于一些对自己不利的想法,她也会……
也会……
[汉娜。]哑巴踩着染血的白皮鞋来到仆人房的一间小卧室前,她透过窗子,看见了那个背对着自己哼歌的小女仆。
轻浮,虚荣,愚蠢,殷勤。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绝不是能够忠实服侍主人的家伙。
哑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在自己的首饰盒里左挑右捡,又把衣柜里那几件花裙子展开放在床上,还弄出一面晶亮的小镜子,反复摆弄着自己的头发。
这是在检查自己的衣服首饰,幻想着搭配一番,再去找自己挑出一件足够衬托自己的漂亮宝石?
毕竟,主人的命令是“任意挑选”。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哑巴又驻足看了一会儿,心里的杀意愈发浓郁。
即使是主人欣赏的……但助长主人的残忍性格……目光短浅的家伙……哼。
终于,在汉娜开始洋洋得意地对着镜子吹嘘自己时,哑巴冷静地走到门前,敲敲门板,示意她回过头来。
[汉娜,去挑选主人允许你挑选的珠宝首饰,主人给了你一个小姐的身份。]汉娜的眼神里透着惊喜,还有被巨大馅饼砸中的不可思议:“真的吗?谢谢你,谢谢女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