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着的试管刚才因为一个喷嚏而微微倾斜了一下,撒出来的不明药液在实验桌上烧出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焦痕。
“……唔,这次的药液有腐蚀性,方向依旧不对。”
狄利斯挠挠头,随手扯过几张稿纸盖住了焦痕,便拾起右手边厚厚的一沓线装笔记,打算再记录什么。
然而,沉入研究的机械师一边翻开纸页一边摸索左手边——什么都没摸到。
他大概又把羽毛笔扫到地上了?
唔。
狄利斯歪头呆滞了几秒钟,便直接用手上的镊子(之前用来配制溶液)在第24次配比公式上划了一道——划穿了笔记纸,但无所谓,这也是“做出修改”的一种——“第25次……重新转换成咕咕幼年体的药液……试着结合火铳里的气压……逆推公式?考虑到能量的转换与损耗……”
他把划得破破烂烂的笔记纸重新扔回右手边的桌角,取下了另一罐不知名的药粉,转身投入研究。
不远处,守在墙角的小黑龙摆摆尾巴,迷惑地对着主人夹在耳朵上的羽毛笔“叮咚”了一声。
小主人走之前交代了看好沉迷实验的主人……嗯,可是主人的耳朵上长出一支长长长长的羽毛,应该不算“智障的意外”吧?
【回到诺德学院,财务处】
沙伦主任张着嘴巴愣了好几秒,直到她意识到自己嘴巴张开的大小能塞进去一只小香瓜,而这种大小对一个淑女而言非常粗鲁。
她只好震惊地合上嘴巴。
“那个……您……狄利斯教授……”
“对,我们离婚了。”
公爵大人款款坐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并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自己的脚腕——太久没穿高跟鞋,她竟然都有点不习惯了。
“可是您的女儿伊莎贝拉说……您已经死……”
伊莎贝拉咳嗽一声:“我女儿伊莎贝拉不愿意接受我和狄利斯离婚,所以咒我死。”
沙伦:“哦……哦……哦??”
“总之是家庭矛盾,很复杂的家庭矛盾……”
公爵大人回想着嘴炮模式的狄利斯,开始(无意识地)模仿对方一本正经瞎诌:“我和狄利斯离婚很久了,伊莎贝拉还是不愿意接受现实,唉。”
沙伦愣愣点头,成百上千八卦花边杂志的脑洞开始高速旋转:“那您和狄利斯教授……相爱相杀……不是,抱歉……那……”
伊莎贝拉心里一突,又交叠起双腿,换了一个相对优雅的坐姿。
她莫名开始撇清关系:“我只是他的前妻,我们离婚很多很多很多年了……我现在和他没有任何感情关系,就是来照看一下女儿。”
沙伦:“很多很多年?”
伊莎贝拉:“积怨已久,历史丰富,那家伙真的……唉。”
尽一切可能杜绝干扰弟弟的感情因素——保护,保护,出于母爱的保护,嗯。
【这样一来就不可能再有人看上他了吧?】
“可是……”
财务处的女主任用探询的目光瞥了她一眼:“你们的女儿伊莎贝拉,入学时登记的年龄是五岁……?你们离婚很多年了,那她是怎么生……”
公爵大人:……哦豁。
好像出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漏洞。
然而,作为上过战场的大佬,身经百战的伊莎贝拉镇定地再次抱起胳膊,嗓音平静——“对。狄利斯还是个非常不检点,不端庄,没有定力的男性。伊莎贝拉是我们离婚后的意外。”
“哦……哦……哇哦。”
“唉,男人,都是这样的。冲动起来根本就不会考虑其他的事情。”
【又是与此同时,钟楼,某间研究室里】
狄利斯的喷嚏打翻了他第25个配方的试管,而试管里的药液把他的衣服烧出了一个大洞。
“阿嚏……怎么回事……感冒了??”
他疑惑地四处转头看了一圈,只看到了墙角处的小黑龙。
“龙……咕咕呢?”
【小主人说她出去买高跟鞋了,让你好好看家,主人。】
狄利斯不赞同地皱起眉:“高跟鞋?高跟鞋对脚部发育不好,就算成年了也不能常穿……阿嚏!”
他的碎碎念再次被喷嚏打断,而机械师不得不停止手头的实验,去寻找抽纸。
“咕咕走了多久?”
【三小时,主人。】
“……买高跟鞋,要挑三小时吗?女人真是……阿嚏!”
作者有话要说:有的时候,女人只是单独出门买了一双鞋,你就会发现世界瞒着你出现了可怕的变化。
狄利斯:不检点,不端庄,不得体,太冲动了,小小年纪买什么高跟鞋,就算是成人也……我这就去带平底鞋接她回来……阿嚏!
第59章 殊途哪有同归好玩
伊莎贝拉结束了一场陷害不知名教授风评的可怕谈话后,告别神情恍惚的沙伦主任,踩着自己新买的高跟鞋,款款走出了财务处办公室的大门。
但她面上优雅从容的神态其实有点破功,因为身上有些毛糙的衣料……前三天一直窝在钟楼里看守弟弟做研究,防止后者沉迷研究时把墨水当牛奶喝下去……
今天,才是伊莎贝拉变回成人体后的第一次出门。
——况且,因为某不知名教授着实龟毛,这几天坚持借给她根本没穿过的新衬衣——呼。
自己似乎变娇气了,竟然磨得有点疼。
压在柜子底部掩埋了很久的新衬衣面料紧绷,款式老旧,根本没有什么弹性……也许是出于心理作用,附在皮肤上还有微微的刺痒感,穿得伊莎贝拉直皱眉头。
旧袍子,毛毯,棉被,狄利斯手织的毛绒小披肩,也许这些舒适柔软、还染着草莓奶昔味的衣料惯坏了她……?
啧。
故此,几小时前的钟楼里曾出现了如下场景:伊莎贝拉不满地把伏在桌前的狄利斯转过来,而后者茫然地瞪着自己手中的试管。
她只好晃晃这货的肩膀,示意他转移一下视线:“狄利斯,借我一件你穿过的旧衬衣。这件磨得难受。”
出于对小伙伴的信任,狄利斯茫然又听话地转移了视线。
并成功发出了惨嚎,向后一倒——“砰!”
伊莎贝拉:这都几天了,还不适应,至于吗。
她啼笑皆非地靠近他,俯身想把这个又趴在地上的弟弟拉起来:“……狄利斯,你还好吗?我扶你起来……”
狄利斯惊恐地贴着地面,向后缩了缩。
伊莎贝拉……伊莎贝拉莫名向前近了几步。
“不!!不!别过来!离我远点!我不需要你向我展示具体是哪个部位磨得——嘭!”
啊,后脑勺撞到墙了。
出于对智障的怜悯,公爵大人终于压抑住自己的恶趣味。
她弯腰蹲下,想慈爱地抚摸一下这个傻孩子的脑袋,却发现后者更加惊恐地……
举起双手捂住了眼睛。
公爵大人:噗嗤。
感觉在带五岁小孩看成人电影哦。
伊莎贝拉忍不住地想笑——同时,心里又对那个抛弃了弟弟珍贵心意的崽种磨牙——弟弟再智障也是个可爱的智障嘛,她怎么舍得的——复杂交错的心理让她的表情有点狰狞,索性狄利斯此时用手捂住了眼睛。
他只听见小伙伴柔声问道:“撞到头了?疼吗?狄利斯,我去给你拿点药膏来……”
“不不不,我没事!一会儿就好!我没事!”
“别逞强……”
“不不不,伊莎贝拉,我……”
啊。
现在脱口而出的变成伊莎贝拉了。
公爵大人复杂交错的心理,莫名往阴暗暴躁的心绪那里偏移了一下。
杰克也直呼自己伊莎贝拉。
班里的同学也直呼自己伊莎贝拉。
点头问好的老师也直呼自己伊莎贝拉。
为什么,我告诉这家伙名字之后,他选择抛弃了“咕咕”这个称呼?
……但我自己应该也没喜欢过这个“咕咕”的称呼就是了。
伊莎贝拉知道,狄利斯非常幼稚,很喜欢给自己的研究物起昵称……虽然名字起得惨不忍睹……
钟楼就叫“龙”,会导航的小龙就叫“指南针”,初见时说了一声“咕”的幼崽就叫“咕咕”……
我还以为,以这家伙的执拗,不管我本名是什么,依旧会称呼“咕咕”呢。
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种变化也是因为他失恋的那个女人吗?
即使是研究物,但还是放弃了称呼身为异性的自己的昵称……拉远距离……的确是弟弟这种认真的家伙,陷入恋爱后会做出的事。
啧。
我刚才是不是对“恋爱”这种情绪升起了渴望?
我是傻逼吗?我想那种破玩意儿干嘛?
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崽种拒绝我家弟弟?
闭着眼睛的机械师又发现,小伙伴柔和的询问骤然冷酷。
“莫名其妙啊,狄利斯,你什么时候改口不叫我咕咕了?是有人教唆吗?”
狄利斯:???
他一头雾水地继续刚才的话题:“……咕咕,不要瞎扯……关于你换衣服的事情……的确,你穿我的外套可以用御寒来解释,穿我的衬衣就非常不庄重、不严谨、不……毕竟你是个女孩子……”
“嗯?”
“……我是说,女人,女人。总之,等我研究忙完就带你去买新衣服……”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出去买。”
“不行,咕咕,你会迷路。”
“哈哈哈哈哈哈。”
“……”
现在,成功散布了挑衅那名不知名崽种的谣言后,伊莎贝拉回忆起那个嘴炮因为自己居高临下的嘲讽而露出的神色。
——那感觉真不错,爽。
公爵大人勾勾嘴角,再次检查了一下自己藏在大衣里,不合身的新衬衣。
如同沙伦主任所看见的那样,过于紧绷,呼之欲出。
伊莎贝拉皱眉,转身走出办公室后,立刻在走廊上找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
她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粗糙的纸绳——取自于某不知名教授用来扎旧报纸的纸绳。
用纸绳随手在腰上打了个结,紧紧裹住了狄利斯的旧大衣,确保没有任何角度能窥视这件大衣里的风景,又确保自己完全被裹成一头黑熊后(原谅她如此概括狄利斯的穿衣品味),伊莎贝拉这才迈步,离开了诺德学院。
之前在那个红发女人面前的展示,毕竟含着刻意的“示威”目的……她可没兴趣向其他任何异性展示自己的曲线。闲得慌吗。
嗯,除了高跟鞋,还是要去买几件内衣啊。
——公爵再次完美地忽视了自己故意穿着某件燕尾服逗人的夜晚,以及某个理应被划在“异性”范围内的不知名教授。
【与此同时,钟楼】
当某不知名教授坐在自己窗户紧闭,没有任何寒风刮拂与感冒病毒侵扰的实验室里打了第n个喷嚏时,他开始察觉到一些怪异。
狄利斯自认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最近也没有跑到海边光着脚进行放飞自我的奔跑——他怎么突然就感冒了?
哦,不过刚才又突然停止打喷嚏了。
狄利斯抽过纸巾,再次擦拭自己打喷嚏时手抖溅在桌上的药液。这次的液体似乎没有腐蚀性了,用手指直接触摸也没有烧灼感……但狄利斯怀疑它让那一小块桌面变成了闪亮亮的银片。
也许我的确是感冒了,操作不够精密,头脑也不够清醒。
狄利斯没有虐待自己的爱好——几个喷嚏和莫名消失的伊莎贝拉让他没心思再沉浸在自己的实验上,便划掉了最后一个药水的配置公式,暂且把笔记合起。
狄利斯在实验室内茫然地踱步晃了一圈,看看吃光的午饭盘子。那里应该盛着芦笋鲜虾饭,但小伙伴声称“挑去了每一粒芦笋”……
狄利斯努力地回忆了一番,却发现自己实在记不清是否吃到了芦笋——呃,嘴里一股铁锈味,难道自己再次无意识咬到了舌头?
毕竟他做实验时还干过把墨水瓶当牛奶瓶的事。
不对。
不对。
……这岂不是亏了?
就是因为小伙伴声称要替我挑去每一粒芦笋,我才认真投入实验的……否则……否则……
我才找到伊莎贝拉,连话都没能和她好好说几句,怎么就莫名其妙把自己关在了实验室里?
现在这个状态,和没找到小伙伴时独身一人做研究的状态,有什么区别吗?
白塔的书呆子猛然惊觉——计划好的聊天,念书,看星星——一个都没实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