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抬头看看自己所躲避的屋檐——上面悬着这家小店的招牌,招牌上画着一片卷起的羊皮纸,还用扎成蝴蝶结的丝带束缚在一起。
似乎是一家文具店。
她犹豫地看了一眼拥挤的人群,再计算了一下时间:已经出来闲逛了三个多小时,不知道钟楼里的弟弟会不会已经把墨水瓶吃下去了——伊莎贝拉摸摸口袋里的金币(出自狄利斯的钱袋),微微叹了口气,便放下了担忧。
弟弟应该不是傻子。
就算弟弟是傻子,吃下了自己的墨水瓶,龙也有办法让他吐出来吧……大概。
公爵大人推门走进这家文具店,没心没肺地告诉自己:索性身上有钱,又不愿意再跑动浪费时间,不如进店逛逛,还能乘个凉,嗯。
【五分钟后】
“没心没肺”的公爵大人满脸不安地走出店门,提着两袋子新买的文具,其中有一大叠星星贴纸,一沓子高质量不会渗墨的羊皮纸,还有一支写字顺滑的羽毛笔,羽毛上缀着一条好看的蓝丝带。
哦,是这样的,她一开始只打算进店逛逛,乘个凉。
但以自己对狄利斯的了解,回去后,弟弟肯定会因为长时间没见到自己而闹脾气。
所以,买点礼物补偿一下,是天经地义嘛。
公爵大人花了一会儿工夫试图说服自己,最后她悲惨地发现效果并不成功——自己并不是一个傲娇,而心里雀跃无比的那条红鲤鱼正在幻想狄利斯看到星星贴纸时露出的微笑。
臭弟弟开心时候的微笑和欠揍炫耀时的微笑是不一样的。
【哪种微笑都会让我想凑近他,附上……】
他都多大了,还喜欢星星贴纸,是小孩子吗。
【真的非常可爱……】
好哄就完事了嘛。幼稚。
【也许骨子里是个温柔体贴的……】
真该死。
公爵大人指望着自己内心那坨黑漆漆的怪兽再次镇压下红鲤鱼,然而后者只是对欢快的鲤鱼怒吼道——【给我去想个挣钱的方法!花他的钱给他买东西根本不算礼物!我们应该用金钱与权势包养他!】
公爵大人:淦。
不,不对,这是纯洁的母爱,见鬼的包养——为什么我会想到包养——见鬼!
红鲤鱼不甘示弱地在心里蹦跶:【现在这不是条件不允许嘛!包养像什么话,应该先用礼物俘获他,不管那是不是花了他的钱——再把他压在讲台上办了——】
公爵大人:你他妈也闭嘴好吗。
她抹了把脸,咬牙切齿地把这两只在自己心底搅风搅雨的家伙都镇压在泥底——为什么我不能是个擅于欺骗自己的傲娇呢,真该死——似乎是打算反抗某种呼之欲出的情感,伊莎贝拉把两个文具袋套在手上,拉紧了袋绳,便一股脑地闯入了前方依旧拥挤的人群。
挤挤挤,奋力挤。
最好能把她脑子里总是蹦出来眨眼睛的狄利斯挤掉。
【与此同时,就在公爵大人前方,数十米开外】
我带了一只可以定位小伙伴的钟楼本龙。
我还带了一只可以随时导航领我回家的“指南针”龙。
我的口袋里依旧装着和我关系不好的地图。
所以,为什么——我依旧会迷路呢。
机械师站在热闹非凡的诺丁杉市集某处,被四周欢乐嘈杂的人群挤在一起,茫然地流向了某个不知名的方向。
他原本是想来找小伙伴回家(“不,说什么也不可以买高跟鞋,这是对人体的慢性摧残”),一路上认真严谨地跟着小龙的导航走,却撞上了汹涌而至的人潮……
出于力的相互性,机械师只能顺从人潮的流动——索性他已经找不到自己要去的方向了,等待人潮逐渐散开,再慢慢脱身才是明智之举。
唉。
狄利斯依靠导航,当然可以自己出门找路,所以他本觉得,主动寻找咕咕应该没问题。
……但前提是,他那些单独出门找路的经验,都建立在一个大前提下:夜深人静,街上行人基本为零。
熙熙攘攘的人潮几乎把狄利斯闷得窒息,往哪里后退,都会贴近某个人裸|露的胳膊或脸。
帽子。
羽毛。
香水。
……等等。
当机械师意识到,自己所被裹挟在的“普通的人群”,逐渐转换为“由女人组成的人群”后——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立刻从“随波逐流”的状态变为了“奋起反抗”。
“对不起!请让一下!请……”
“小姐们!夫人们!前方两百米,就在前方两百米的拐角处——我们‘魅人’服装店半价抛售啦!全场买二送一,买二送一,满500金币还赠送一瓶王都进口的魔力香水!”
随着某声吆喝响起,意识到不对劲,即将突出重围的机械师——他瞬间就被蜂拥而至的女人们淹没了。
香水。
手套。
项链。
耳环。
女人女人女人。
究竟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女人?
狄利斯可以弄懂任何写在书本上,被归类于“某个学科”的知识。
而介于他微薄的社会经验,狄利斯往往倾向于直接把“知识”转化为“常识”,并将其运用在现实生活中——这种方式当然是错误的。
然而,狄利斯作为一个万年机械宅,即便是现实生活,他所接触的领域也都是涉及他所擅长的专业学科,生僻又冷涩……熟读熟记几千张金属结构示意图,再结合自己采集研究过的那些材料,机械师当然不会闹笑话——故此,他在这方面的短板也从未被暴露过。
但在其他方面呢?
好比小时候读到过《儿童性教育手册》,长大后又拜读了《如何做一个健康女人》,熟知月经周期和排卵原理——机械师便自以为,非常了解女人了。
但生活往往热爱打脸……就像狄利斯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女人出去买鞋可以整整三小时不回来;他同样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声“前面那家品牌服装店半价抛售”的吆喝,自己就会……被投入“地狱”。
狄利斯惊慌失措地挥舞着自己的胳膊,试图与这些吵闹着奔去抢半价服装的女人们隔开距离——然而,挥舞推拒的胳膊必然会触碰到这些挤在一起的陌生人——“哎呀。”
不知是哪位小姐,在人群中轻呼了一句:“讨厌,有人碰到我了!”
碰?
碰到哪儿了?
碰到具体哪个位置了?
脑子都被各式香水味熏晕的机械师恐惧地缩回了自己的手臂,脸色惨白地向下缩,试图使出当年在小酒馆的遁地自闭——“呀!谁掀我裙子?”
……掀?
……掀掀掀裙子?
不不不不不。
不。
刚准备下缩抱团的狄利斯哆嗦着停止了动作,他又开始笔直地向上顶,拼尽全力伸长脖子,像根雨后的春笋——狄利斯试图以身高浮在这些姑娘们的头顶上方,以防掀起任何——“讨厌!谁顶到我的脖子了?”
狄利斯:qaq“嘻嘻,我的头发好像被什么人勾住啦……”
“真、真不像话,再挤也不能随便摸啊!”
“讨厌,耳朵被撞了……”
随着这些姑娘们叽叽喳喳的抱怨,机械师为数不多闪闪发光的优点——他高超的智商,逐渐清零。
很明显,只是挤在一个位置挪动的狄利斯是不可能碰到那么多姑娘的——这些抱怨有很多都是距离他很远的女人们在互相指责——但他已经没这个智商去分析了。
【无论是多漂亮好看的成熟大姐姐,我这辈子都不会去触碰的,我会把她们全部当成怪兽!】
无论多少年过去,本质依旧是个严谨遵守誓言的小孩子——狄利斯简直都快吓哭了。
女人。
……怪兽!
好多好多好多怪兽!
怪兽,真实的怪兽,和那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奇怪大人一样的怪兽,怪兽怪兽怪兽,不是镜子里他喜欢的红眼睛守护神,不是他喜欢的那只特别怪兽——“砰!”
“……嘶,哪个贱民胆敢——”比刚才任意一个陌生女人都要浓郁的香水味窜进鼻尖,胡乱挥舞的双手,终于切切实实犯下了错误——濒临崩溃的机械师,的确感到了某处不同寻常的触感,并抓住了富有韧性——不算非常软,有点奇怪——原本打算来诺丁杉市集散心,却因为人潮拥挤而和自己的侍从们分散,如今被捆在贱民里越发暴躁的大王子杰克,扭过头来。
然后他看见了一脸嫌恶与恐惧的狄利斯,正抓着自己的胸肌。
人潮里,空气静止了两秒钟。
世界里,人潮静止了两秒钟。
直男·格外恶心平民·恨不得把这位教授头打掉·前段时间和对方街头斗殴并留下心理阴影·高烧刚退·王子殿下:……
他忍着用呕吐物浇这货一脸的冲动,挥起拳头就打算给对方来个上勾拳——因为杰克发现,这位教授一向欠揍的微笑完全消失不见,他连脸色都一片惨白,神情恍惚,一看就不在状态——之前那次趁人之危让他成功把这家伙揍倒在地,这次也是一样。
然而,杰克的拳头正要落在狄利斯的脸上,他的后背又被人猛地撞了一下——“砰!”
“艹,这里人也太挤了吧,老娘——”“怪兽!”
伊莎贝拉的下巴刚才撞到了某个骚包家伙硬邦邦的丝绸衬领,她揉着下巴抬起头来,刚要揪住那个骚包的混蛋骂骂咧咧,就看到了——狄利斯正以杰克的胸肌为着力点,神色惊恐地把人从地上提了起来,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恐吓,正打算将其手脚并用摔出去;而杰克挥出去却落空的拳头砸在了狄利斯的肩膀上,因为被猛然提起,他的拳头张开,慌乱地扯住了狄利斯肩膀的衣料。
在杰克饱含把仇人一拳抽死的恨意下,张开的手掌凝聚的力量让狄利斯的肩膀处的风衣被撕开了一个口。
如此,我们再概括一下伊莎贝拉眼中的现场:我目前很想办了的对象,正神色惊恐地被我过去不想办但差点就办了的对象扯开了衣服。
公爵大人:???
她带着满脑袋的问号,从杰克的后背一个高抬腿,就打算直接狠狠踹一下这货的重点部位——“你他妈干嘛呢?离我弟弟远点,亏我以为曾经你是个直——”然而,情况再次发生了反转。
因为过度惊恐而智商掉线的机械师,只觉得自己真的摸到了怪兽,犯下了无可饶恕的过错——他以杰克的胸肌为发力点,反手就是一个俄式背摔。
“对不起!”
狄利斯浑浑噩噩地对这位似乎有点雄壮,布满呛鼻香水味的“小姐”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我是不会负责的!我永远也不会和你结婚的!我是人渣!求你离我远点!”
伊莎贝拉听着这货的可怕发言,满脸震惊地收回自己踹出去的脚——似乎这之间有着了不得的误会——然而,因为力的相互性,她收脚的同时向前倒去——同样是因为力的相互性,狄利斯背摔某无辜小姐(男子)后,立刻放开了对方,并灵敏地重新直起身子——但他想要逃避此处的强烈渴望让直起身子的动作用力过猛,与其说是“直起”,不如说“向前倒去”。
“噗。”
这次,并没有响起硬邦邦的撞击声。
因为狄利斯的脸成功着陆在一个比刚才柔软得多,有弹性得多,没有任何刺鼻香水味,还漂浮着他喜欢的水果糖味道的微妙地方——被怪兽吓坏的男生,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这份熟悉的水果“软”糖里一埋,带着微妙的哭腔控诉道:“咕咕,救命。”
被埋胸的公爵大人:……
我早就该去内衣店的。
她面无表情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各种意义上的劲爆。
【男人啊,就算再如何羞涩,也会有主动埋胸并死活不肯抬头的一天的。】
公爵:n。
第62章 理智哪有失智好玩
卡斯蒂利亚公爵自认并不是一个矜持保守的女人——她会在心里品评那些新兵小伙子们的身材,倚在小酒馆的吧台边吹口哨……甚至,考虑到各种各样的政治因素后,便会对某个自己并不是很喜欢的对象解开睡衣——当然,比各种各样的政治因素还要离奇的是,她以这种“并不矜持”的姿态,好端端度过了数十年的处女生涯。
连牵手接吻都没有的那种。
大概是时机未到?或者没有足够看对眼的家伙?
连伊莎贝拉自己都感到奇怪:为什么我没有在四处征战时,随便挑选一个好颜色的男人去“排解压力”呢?
毕竟那时候连是否能活下来都不知道,而与异性亲密接触的渴望,无疑成了一种方便快捷的解压方式。
是因为自己的糟糕脾气?因为自己身上那些伤痕?因为自己不够迷人性感吗?
大概是的。
恶鬼般的家伙无疑不可能与“性感”“女人味”这种词汇联系在一起,她那布满伤痕的身体也不可能掀起任何一个男人的兴趣。
但是,伊莎贝拉也不需要去请求那些男人的“自愿”。
——不是夸张,当公爵大人后期达到了权势顶峰,又尚未与王子订婚时……多的是一堆贵族给她赠送男人,以此希望能够讨好这个女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