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宣听她的话,颇有些诧异,他睁开眼,就见李蓉低着头,垂着眼眸,认真许诺:“我会负责,你不必担心。”
听到这话,裴文宣笑出声来,李蓉皱眉抬眼:“你笑什么?”
“殿下,对方以暗打明,今日就算是换我来操办此事,也不会比殿下做得更好。殿下何必自责?”
“我若能更小心一些……”
“小心什么呢?”裴文宣笑着看她,“能做的我们已经做了,我们毕竟不是老天爷,事事都能料到,他们要主动出手,我们也拦不住他们。”
李蓉没说话,她脑海里不断回顾着,如果这一件事能够重来,她能提前在什么地方下手把这件事处理干净。
裴文宣见她自恼,他叹息着摇头,伸出手去将人抱在了怀里,宽慰出声:“我的殿下呀,您就别不高兴了,您本来就对不起我,现下还不开心要我哄你,不是更对不起我了吗?”
李蓉身体一僵,裴文宣放开她,用手抬起她下巴,笑眯眯道:“笑一个。”
李蓉勉强笑了笑,裴文宣见她还是不高兴,他想了想:“还是觉得对不起我?”
李蓉没回答她,她收敛了情绪,起身道:“你若没事,就先回去吧,把各处消息打听清楚,再……”
话没说完,李蓉便被裴文宣一把拉住手,将她整个人往后一拽,便落到了他怀里,而后他便捏了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下来。
李蓉稍稍一挣,就觉这个人长驱直入,她心跳有些快,这里是朝堂用来安置特殊情况臣子的偏殿,又不是在公主府,万一被人看到……
好像也没什么。
虽是这么说,可李蓉还是不由自主觉得紧张,这种紧张让她几乎忘了之前的情绪,但很快,她就连紧张都忘了。
裴文宣感觉她整个人放松下来,他终于才停住,他抱着她,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裴文宣将下巴放在她的肩上,好久后,他才缓过来,低哑着嗓音,慢慢道:“我知道,你这个人账算得清楚,可是蓉蓉。”
“一笔一笔账算清楚,那是盟友,我是你丈夫。”
李蓉没说话,可裴文宣像是住在她心里一样,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你要是觉得对不住我,”说着,他用手指挑了她下巴:“多给我亲几口?”
李蓉看着他,裴文宣面上带着笑,似乎真的完全不在意这点事,李蓉静默不动,瞧了他许久,裴文宣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正打算起身,就看李蓉突然伸出手来,捧着他的脸,像一个孩子一般,从额头到脸颊到鼻子到嘴,恶狠狠亲了几口。
这种亲法把裴文宣亲得笑起来,李蓉亲完最后一口,站起身来,睥睨着裴文宣道:“这几口是我瞧你好看赏你的,他们今日既然送你到吏部侍郎的位置上,我也不好拂了他们的好意。”
“别躺着了,”李蓉抬手用扇子敲在裴文宣腿上,“起来,回家,搞清楚怎么回事,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裴文宣假作被打疼了,“哎哟”叫了一声,随后捂着臀起身来,哀怨道:“殿下,你把我打疼了。”
李蓉冷冷瞧他一眼:“我打的是腿。”
说着,李蓉抬起手,裴文宣低头看过去:“殿下?”
“不是疼了吗?”李蓉面无表情,“走不动就扶着。”
“多谢殿下体贴。”裴文宣没有半点推辞,伸手就拉上李蓉的手,由李蓉扶着走了出去。
两人走出偏殿,正好也是下朝的时候,大臣陆陆续续从大殿出来,许多人见到裴文宣,就上来给裴文宣贺喜。裴文宣哪里在这时候接这些贺喜之声?
如今不过是名单初定,要等三月没有人提出异议,才会确定下来,然后开始办理调任的各项手续。
可如今摆明有人设坑,这三个月要没人提出异议才是见鬼。
所以裴文宣也只是寒暄而过,谦虚道:“如今只是个名单,下官资历浅薄,怕是担不得大任。”
熟悉的官员都打过招呼后,李蓉便扶着裴文宣走出广场,刚到宫门前,就看见也正准备离开的苏容卿。
苏容卿察觉两人搀扶而来,便看了过来,裴文宣一见苏容卿看过来,赶紧整个人往李蓉身上靠了过去,李蓉皱起眉头,抬眼道:“你怎么了?残了吗?”
“啊,”裴文宣抬起手捂住额头,“我头晕。”
“又晕了?”李蓉有些紧张,裴文宣低着头:“走吧走吧,赶紧回家。”
苏容卿站在远处马车上,看着互相依偎着的两个人,许久后,他掀了帘子,坐进了马车。
李蓉和裴文宣回了公主府,李蓉提前让人去找了刘春航,两人刚回府,就看刘春航已经等在大堂,见李蓉进来,他直接跪了下来,慌忙道:“殿下。”
“就这么跪了?”
李蓉笑起来:“你也知道你做什么了?”
刘春航不敢答话,李蓉和裴文宣一起落座,看着跪在地上的刘航春,李蓉端起杯子,慢悠悠道:“你做了什么,说吧。”
吏部侍郎这个位置,比刘春航的位置还要高出许多,这件事按理和刘春航应当没什么关系,但才把人叫过来就跪了,李蓉便知他一定做了什么。
刘春航颤抖着跪在李蓉跟前,额头上有冷汗冒出来,着急道:“殿下,昨夜有人拿了五品以上吏部调任的名单来给下官,要求下官将裴大人的名字从考功主事上撤了。微臣本不敢违背殿下旨意,但对方说这是为了驸马好,微臣以为,如果驸马能当任吏部侍郎,肯定是比当考功主事要好的。加上五品以上的名单会提前呈给圣上,圣上先看了驸马是吏部侍郎的候选人,再看下官拟的名单,怕是会认为下官做事不周,故而……”
“你就把驸马的名字从考功主事上删了。”
李蓉轻轻一笑:“这是好事啊,驸马当上吏部侍郎了,你这么害怕做什么呢?”
刘春航不敢答话,李蓉低头拨弄着茶碗,慢悠悠开口:“找你的人是谁,他们又是怎么说的?”
“找……找我的人,是华乐殿下。”
听到这名字,李蓉就停住了动作,刘春航大着胆子,艰难开口:“华乐殿下说,柔妃娘娘想让一个人担任考功主事的位置,让我安排。下官不敢应下,便告知华乐殿下,考功主事已经定了下来,她问我是谁,下官告知了华乐殿下,华乐殿下便将驸马已经被定为吏部侍郎的事告知了微臣。”
“下官其实也知道事有蹊跷,”刘春航整个人都在发抖,“可是驸马既然已经定为了吏部侍郎,下官再强留也没有用,让驸马同时出现在两份名单上,反而是奇怪之事。所以下官就按照华乐殿下的安排……”
“安排了她的人。”
裴文宣声音响起来,刘春航急道:“没有没有,驸马这就冤枉下官了。下官虽然删了驸马的名字,但也只是把原来的名字填了上去,华乐殿下与公主的关系下官清楚,公主手握督查司,借下官十个胆子,下官也不敢帮华乐殿下和公主对着干啊。”
“所以,你就删了驸马的名字。”
“对,”刘春航急道,“下官只做了这一件事。今日就听闻驸马在朝堂上晕了。大臣都纷纷传言驸马是太过惊喜,可下官心里却清楚,怕是下官做错了事,还请殿下恕罪,驸马恕罪!”
刘春航急急磕着头,李蓉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有些无奈道:“起吧,你先退下吧。”
刘春航听到这话,舒了口气,他恭敬行礼后,正要离开,就听李蓉低声道:“事儿既然没办成,就将钱送回来吧。很快会有震荡,刘大人怕是跑不了,若有了意外,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刘大人还是要想清楚。”
“殿下放心。”刘春航听明白李蓉的意思,他恭敬道,“下官心里清楚。”
“去吧。”
李蓉说完之后,刘春航便退了下去。
等刘春航走后,李蓉抬眼,看向对面正在思索着的裴文宣:“你心里可有数了?”
裴文宣听了,抬眼轻笑:“殿下觉得是谁?”
“如今看来,柔妃必然是参与的,只是她想做什么?”
李蓉思索着:“她怕我和你势力越来越大,以后帮助川儿,我能理解。所以她阻挠你进吏部,我也能想明白。可是她现在让你当吏部侍郎,图什么?”
“我当了吏部侍郎,殿下想,会发生什么?”
裴文宣提了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李蓉明白,裴文宣是让她推导下去,会发生什么。
“大臣不会同意,会联名上书,你也当不了。”
李蓉下了棋子:“意义何在?”
“陛下会如何想这件事呢?”
裴文宣继续落棋子,神色从容,李蓉低声道:“会想,你野心太过,想一步登天。”
“我本是陛下一把刀,完全仰仗陛下,如今却能直接安排成为吏部侍郎,怎么做到?”
“是我,”李蓉将棋子扣下,冷了神色,“是我帮你。”
“殿下能如此轻而易举,把自己丈夫连越六级安排一个吏部侍郎,哪里来的能力?”
“要么,靠太子殿下,”李蓉握着棋子,抬眼看向裴文宣,“要么,督查司的权力,已经可以威慑朝臣。”
“殿下还记得,陛下为什么允许殿下建立督查司吗?”
“他想要用我的身份和能力,制衡世家。我和世家政权,他渔翁得利。”
“上一世,督查司是由柔妃掌管,柔妃借此最终将太子殿下送入牢狱。如今陛下难道就没有这个心思了吗?”
裴文宣轻轻一笑:“他不过是将督查司交给殿下,想把殿下当一只孵蛋的母鸡,蛋孵好了,就得把小鸡交给别人了。一个能威胁群臣,替自己丈夫谋求六品官位的督查司,陛下看着,您说,这是不是一只孵化出来的小鸡了呢?”
李蓉不说话,沉默片刻后,她将棋子扔进棋盒,站了起来。
“我得进宫一趟。”
裴文宣没有抬头,盯着棋局,淡道:“殿下慢走。”
李蓉直接离开,裴文宣摩挲着手中棋子。
方才他其实有一点没说。
他们所有的考量,所有的角度,所有的决定,都是基于他们早已经预知未来,所以反过来推现在的人在想什么。
他们知道皇帝如今是一心一意想要平衡世家和皇权,不惜代价到可以废储。但其实当年所有人,都以为李明只是太过宠爱柔妃,没有任何人想到,李明其实早就有心动世家的根基。
因为世家与李明千丝万缕,上官家没有人相信,李明居然会想砍了自己的舅舅、表兄弟、妻子、乃至儿子。
他们知道未来科举至关重要,所以一心一意想要去当这一年主管科举的考功主事。
可现在人是不知道的。
无论是柔妃、皇后、世家、朝臣,他们都并不知道李明真实的意思。
但如今柔妃出手就安排自己的人去当考功主事,而后提他当吏部侍郎刺激李明,想倒逼李明怀疑李蓉,将督查司交到柔妃手中。
裴文宣看着面前黑白交错的棋局,他不由得笑起来。
“有意思。”
这背后,到底有多少个执棋人呢?
第103章 利刃
李蓉急急忙忙出了公主府, 到了门口后, 她便转过头来, 压低了声同侍从道:“你立刻去找上官副司主,让她立刻去查华乐和柔妃近来接触过的朝廷大臣的名单, 到底是谁把驸马名字放到吏部侍郎那里的,让她立刻查清楚。”
侍从低声应下, 李蓉便上了马车,让马车领着她往宫里赶去。
李蓉急急忙忙往宫里赶时, 柔妃正领着华乐在染指甲。
“裴文宣居然晕过去了, ”华乐坐在柔妃旁边,将手交给丫鬟, 由丫鬟修剪着指甲, 颇有几分不解道,“当吏部侍郎不好吗?他这是气晕了,还是高兴坏了?”
“他若是高兴坏了, 我可就高兴了。”柔妃闭着眼,由着侍从替她捶背修指甲,懒洋洋道,“但就怕他是气晕过去。”
“升官了还气,”华乐皱起眉头,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呢?”柔妃没有正眼,慢悠悠解释道,“他要是聪明些,肯定高兴不起来。”
“为什么?”
“他当吏部侍郎, 朝臣不会同意,”柔妃低头看着手上的指甲被涂上鲜艳的红色,声音平稳,“不仅当不上,还会引起陛下怀疑,猜想公主权力有多大。公主权力太大,陛下肯定就要担心,陛下一担心,公主的朝堂之路,”柔妃抬眼,轻轻笑起来,“也就走到头了。”
“以进为退,”华乐高兴起来,“还是母妃厉害。刘春航那老匹夫,竟然不选母妃选了她,简直是瞎了眼!”
“我如今没有实权,全靠陛下恩宠,”柔妃听着华乐的话,倒也不生气,慢悠悠道,“平乐手握督查司,朝臣自然怕她。不过,朝臣怕,”柔妃抬眼,看向华乐,笑眯眯道,“你父皇,自然也怕。”
说着,她转过头去,看向窗外御书房的方向:“平乐啊,还是太年轻。”
“父皇也真是,”华乐听着柔妃的话,泄气道,“把督查司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平乐,却什么都不给我。过分。”
柔妃听着华乐的话,笑着瞧着她,似如看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你知道你不如平乐什么吗?”
“我不如她?”华乐生气起来,“我哪里不如她?”
“平乐这孩子,她想要什么,她会去争,会去抢。”柔妃说着,笑眯眯瞧着华乐,“她清楚知道,一个女人最重要的,就是握着权力。而你这傻孩子,却只想着找个如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