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手里得到的资料来看,何宴这个人,贪财好色,善于交际,今日的行径,倒也不出他所料。
他本不想来,怕李蓉误会。但是和何宴交好,对他下一步至关重要,何宴主动宴请他,他若不去,显得太过清高,日后想和何宴走近,怕就难了。
于是他还是硬着头皮过来,只想着等后面回去,再找李蓉解释。
当然,不解释也不是不可以,他不解释,等李蓉来问他,他就问她崔玉郎的事,她理亏,自然不敢多说。
裴文宣在入门那一刻,就已经想好了后面如何和李蓉吵架。
确定自己能吵赢后,他笑起来,朝着已经坐在位置上的何宴行了一礼:“何大人。”
说着,他又朝着屋里其他人行礼:“诸位大人好。”
“裴大人来了。”
何宴说着站起来,他看上去四十出头,生得精瘦,留了两撇胡子,让他看上去有几分狡黠之感。
他说着,招呼着裴文宣入座:“来来来,坐下,今个儿听大哥安排。”
三言两语,何宴已经和裴文宣称兄道弟,何宴招呼着裴文宣坐下,逐一给裴文宣介绍了屋里人。
屋子里几乎全部都是吏部的人,官职有高有低,都是日后要相处的同僚,大家一面互相打量,一面寒暄交好。
裴文宣是个知进退的,没一会儿就和大家熟了起来,何宴见气氛好起来,便挥了挥手,让人将姑娘引进来。
李蓉跟着人群进了屋,混在最后一排,她扫了一圈,确定都是吏部的人后,便大约摸清了今日宴席的兴致。
她一面跳舞,一面仔细听着裴文宣和众人说话。
一行人在屋子里一番寒暄,说的都是些官话,你来我往,一直也没到正题,酒喝了不少,废话说得挺多。
李蓉跟着人在人群里旋身扭腰,同时借着余缝看裴文宣,酒过三巡,所有人便已经熟络了,何宴端了酒杯,主动到裴文宣跟前,抬手揽了裴文宣,高兴道:“裴老弟,你是个爽快人,哥哥喜欢。你放心,以后你在吏部,我罩着你。”
“那文宣多谢大哥了。”
裴文宣笑起来,立刻换了称呼,何宴拍了拍裴文宣肩膀,坐到裴文宣旁边,颇有些感慨道:“我知道你被平乐公主欺负惨了,如今好不容易和离,总算得了自由了吧?来,今天放纵一下,哥哥请客,”说着,何宴抬手朝着姑娘一挥,“仔细瞧瞧,喜欢哪个,就叫过来。”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话,包括李蓉。
李蓉在人群中盯着裴文宣,她就看裴文宣怎么说。
他要是敢应下,她回去就宰了他。
裴文宣也有些为难,好不容易和何宴打好关系,现在就这么拒绝,怕是要得罪何宴,可是要让他应下……
裴文宣还没来得及拒绝,何宴就看出了他的意思,赶紧道;“你年轻,我知道你脸皮薄,来,哥哥帮你挑挑。你看啊,这女人,最好看的地方就是腰。”
何宴说着,目光盯着舞姬扭动的腰部,眼睛好似看了肥肉的狼,点评着道:“腰好,一在于细,二在于韧,三在于灵动,这波斯舞考验姑娘的腰力……”
“何大哥……”裴文宣有些听不下去,抬头想要岔开话题,只是刚一抬头,就见何宴盯着一个姑娘没放,赞道:“老弟你看。”
裴文宣一听这话,下意识看过去,接着才听见何宴道:“好腰!”
裴文宣目光过去就愣了。
只见金色波斯舞娘裙的短袖上衣坠着金片,金片摇曳之下,是女子纤细柔韧的腰部如灵蛇一般扭动。
那腰上没有半点赘肉,看上去结实漂亮,上下的弧度衔接得极为流畅,波澜起伏。最重要的是在那亮片之间,脊骨边缘,一颗小小的红痣在灯光下忽隐忽现,似是召唤着什么一般,引得人挪不开目光。
李蓉刚看见裴文宣呆呆看着她,火气便上来了。她今日化的是浓妆,裴文宣不太可能看得出是她来,这样呆呆看着她,怕是见了漂亮姑娘挪不开眼。
只是李蓉觉得,也不能这么下定论,于是她就等着裴文宣下一步反应。
裴文宣的愣神也激起了何宴的兴趣,他转过头来,压着笑道:“裴老弟,看上这个了?”
“到的确不错。”裴文宣缓过神来,便反应过来,这大约是李蓉了。
至于李蓉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倒也不难猜,怕是急着和他说崔玉郎的事儿,追着过来。
裴文宣想到这点,心中便又有些气恼,但他心里越恼,面上笑容越盛。
他瞧着何宴,打趣着道:“何大人也看上了?”
“你既然看上了,我哪儿能同你抢?”
何宴笑起来,转头指了李蓉道:“最后一排那个,”他挥了挥手,“过来吧。今个儿的贵客可看上你了,这么俊的大人,你偷着乐吧!”
一听这话,所有舞姬便笑了起来,倒是看场的酒侍急了,忙上前一步道:“大人,这是我们家的清倌儿……”
“这里是一百两。”裴文宣不等对方说完,直接掏了银票,放在了桌上,对方愣了愣,随后就听裴文宣笑着道,“你说这银子,我是给你,还是你们老板呢?”
这么多钱,给一个舞姬赎身都够了,这钱要是到老板那里,什么清倌都能浊了。
酒侍是得了清荷叮嘱的,自然知道李蓉不是他们的人,他迅速找着语言,想替李蓉脱困,只是他还没想好,就看李蓉行了个礼,哑着声道:“不让哥哥为难了。”
说着,李蓉便提步走了出来,到了裴文宣面前,朝着裴文宣行礼,用沙哑的声音恭敬道:“服侍大人本是应当,公子不必破费。”
开玩笑,那可是一百两。
裴文宣从没见过李蓉对他这么恭敬的模样,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爽快感升腾起来,他笑着瞧着李蓉,拍了拍自己身侧:“姑娘坐吧。”
李蓉听到这话,恨得牙痒。
瞧他那温柔体贴的样子,怕是色令智昏了。
但她还想看看裴文宣还能做到哪一步,于是她行了个礼,刻意娇怯道:“谢大人。”
何宴见李蓉的模样,大笑起来:“是个懂事的。”
说着,他从裴文宣身侧起身,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叫了三个姑娘过来,左拥右抱,还有一个跪在后面让他靠着,看上去好不快活。
而其他官员也叫了姑娘,各自抱了至少一个,姑娘劝酒的劝酒,说话的说话,没被选上的开始继续跳舞,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李蓉绕过小桌,坐到裴文宣身边,裴文宣转过头来,温柔将她上下一打量,李蓉低着头,装成羞怯模样,心里担忧着不知道裴文宣这双眼能不能看出她来。
而裴文宣看着李蓉这少有娇滴滴的模样,便觉得心化了半截,他伸过手去,握住她的手,柔和出声:“穿得这样少,你冷不冷?”
“还好,”李蓉小声开口,低声回应,“外面还有些寒,进屋就不冷了。”
裴文宣听得这话,倒也没多说,径直解了外衣,了外衣,抬手披在她身上。
何宴在旁边瞧着,不免笑起来:“姑娘故意穿得少勾引你,你却给她用衣服盖上了,裴大人,你怜香惜玉得很啊。”
“这位小妹妹手都冰了,”裴文宣转头回应,靠在椅背上,顺手就将李蓉揽进了怀里,举了杯道,“不怜惜着些,冻坏了怎么办?”
他动作倒是极其温柔的,可一想到裴文宣现在或许根本没认出她来,李蓉心里便觉得有些酸闷。
她靠在裴文宣胸口,听着裴文宣询她:“你叫什么名字?”
“清荷。”
李蓉报了舞娘的名字,裴文宣点点头,只道:“是个好名字。”
“附庸风雅,登不上台面。”
李蓉没给裴文宣半点面子,就说起自己名字不好来。裴文宣倒也不恼,只笑问:“你多大了?满二十了吗?”
“没,”李蓉装得很是认真,“奴家今年快十九了。”
“年纪也不算小了。”裴文宣说着,看着李蓉应付他,觉得有意思极了,“可有喜欢的人了?”
“有的。”
“哦?他叫什么名字?是个怎样的人呢?”裴文宣见李蓉实在可爱,忍不住逗弄她,李蓉见裴文宣同小姑娘说话这般有兴致,气不打一处来,只道:“他叫裴铁牛,是个傻子。”
裴文宣:“……”
他听出了李蓉话语里的怨气,仔细瞧着,便见李蓉虽然竭力克制着,但眼里还是有些藏不住的愤怒。
他瞧了片刻,便明白过来。
这是醋了。
想到李蓉为他吃醋,裴文宣一时高兴得想将人整个抱在怀里亲一亲,但又想起何宴还在,他也不好在何宴面前显出太多不该有的情绪,于是他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刚好,我也姓裴,”说着,裴文宣凑到她耳边,压着笑意道,“你可以叫我裴哥哥。”
她不想叫他裴哥哥,她只想打爆他的头。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是红着脸,低低应了一声“嗯”。
“裴大人倒是喜欢这个姑娘的很。”
何宴看裴文宣对李蓉十分温柔,不免打趣起来:“瞧他这个体贴模样,对公主都不一定有这么好。”
李蓉听到这话,迅速看了何宴一眼。
会说话得很,她记下了。
而裴文宣也不否认,只道:“公主自然尊贵,但这个小乖儿,我也喜欢。”
“那你还不赶紧让你的小乖儿把面纱接下来让大家看看。”
有人哄笑起来,李蓉身子僵了僵,随后就听裴文宣道:“摘了让你看到,万一长得好看,你可得同我抢了。”
“裴大人,我保证不抢你这小乖乖,”那起哄的人一脸认真,“大家的舞姬都把面纱摘了,你的不摘不好吧?”
“算了吧,”裴文宣揽着李蓉,漫不经心道,“我挑剔得很,好不容易看上这姑娘的腰,万一脸给我倒了胃口,今晚我可就孤枕难眠了。”
说着,裴文宣便转了话题,看向何宴道:“何哥,这次科举当真是王大人管啊?”
“尚书大人事物繁重,”何宴听到裴文宣说到正事,但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回得漫不经心,“就算说是他管,也不可能真来管的。科举又不是什么大事,一群穷学生想要鲤鱼跃龙门,”何宴喝了口舞姬递过来的酒,随意道,“尚书大人哪儿管得了这么多?”
他说着,就朝着舞姬亲了过去。
舞姬笑嘻嘻的躲,他便追着过去,所有人有样学样,场面一时混乱非常。
裴文宣静静坐在一群人当众,倒显得有些过于镇静,何宴笑他第一次来,他只道:“不习惯在人前罢了。”
裴文宣说着,又和吏部的人大致聊了一下吏部的情况,都听上去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儿,李蓉趴在裴文宣胸口,他有一下没一下顺着她的背,再听他们这些没什么价值的对话,李蓉不由得有些犯困。
旁边人都遥遥互相敬酒,但自己是不喝的,都给舞姬喝,到裴文宣这边,裴文宣便都自己喝了,一点都没给李蓉。
酒宴到下半场,便就不成了样子,这些人精力旺盛,还借着酒劲在闹。
裴文宣一面着何宴等人打听着科举在吏部的情况,一面应付着众人得敬酒,这酒虽然不烈,甚至还有些软绵,但是喝得多了,还是有些感觉,让人所有理智反应都迟钝下来。
这一顿,就让他不由自主就关注起了周边,周边人早各自玩开,他们玩的尺度极大,裴文宣挪过眼神去不看,却也很难忽视靠在自己怀里的李蓉。
李蓉在他怀里趴着许久,似乎是困了,迷迷糊糊睡着,看上去像是猫儿一般。
裴文宣侧头瞧了片刻,只见昏暗的灯火下,姑娘睫毛浓密纤长,唇色如樱,小唇轻张,隐约露出些许舌尖。
裴文宣垂了眼眸,端起酒杯,喝了口酒,扭头又同何宴说起正事。
何宴已经同他说完了整个科举流程,裴文宣缓慢道:“那按照何大哥所说,其实我们所需做的,也不多。”
裴文宣说着,放在李蓉身上的手便忍不住往下了。
他先前给李蓉在身上盖了衣服,那衣服像被子一样盖在李蓉身上,原本是为了避寒,现下却就成了最好的遮掩。
衣衫之下,谁也瞧不见他做了什么,只有李蓉在他动作的片刻,便僵住了身子。
裴文宣知道她醒了,但他装作不知,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的确不多,”何宴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但最重要的一环在我们手里,自然也少不了……”
何宴笑了笑,没说下去。
李蓉听他们说这些,顿时清醒了很多。
她靠在裴文宣身上,伪装成睡着,偷听着他们的对话。
而裴文宣似乎是知道她不会睁眼,便更肆无忌惮。
“那……我们如何做呢?”裴文宣端了酒杯,“下面人的方法,不止一种吧?”
裴文宣说着,又抿了一口酒。
李蓉咬紧了牙关,克制所有的声音。
她力图不要产生任何感觉,任何情绪。
虽然她直觉觉得裴文宣大概率是认出她了,却但一想到若是裴文宣没有认出她做这些,她心里就觉得抗拒。
这种抗拒的感觉和裴文宣给予的感觉混杂,却仿佛是调了醋的甜,让所有滋味更明显了些。
其实裴文宣并没有做得很过分,他只是像是在抚摸一块宝玉,一把古琴,珍贵又缓慢的游走,但是就是这种对抗之后的屈服,屈服之后的不能表现,不能言说,就一层一层成倍加大所有的感知。
李蓉听着裴文宣和何宴的对话,却也不可抑制的沉浸于某种难以启齿的欢愉。
“方法有几千种,但是最终都要通过我们。譬如说最常见的,便是换个名字。”
何宴凑过去,小声道:“这时候,就会有人来请你帮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