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说着这些,裴文宣觉得轻微的疼泛开来,在他心上蔓延,细细密密落在软肉上,看得人难过又酸涩。
他看着李蓉,打断她那些自贬的话,低声开口:“蓉蓉。”
李蓉听得这声称呼,缓慢抬起头来,就看裴文宣站在灯光下,面上浮起笑容来,他神色温柔又包容,像是拂过细柳的春风,轻轻缠绕在人心上,抚平所有苦痛。
“你不要怕,”他温柔开口,“你慢一点没关系。”
“我在的,一直都在。”
“你知道吗,”裴文宣笑出声来,“上一世,我等了你三十年呢。”
说着,裴文宣缓步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轻放在她的面容上:“我很有耐心,我可以等很久很久,蓉蓉。”
他垂眸看着她,声音低哑里带了几分缱绻:“我喜欢你,喜欢好久了。”
李蓉听着他的话,也不知道怎么的。
这一生再难过都未曾落过眼泪,却就在那一刹那,让眼泪奔涌而出,落在他的手掌上。
这份迟了三十年的告白,终于在这样狼狈又平凡的时刻,送到她面前。
“你……”李蓉声音低哑,她似乎想笑,又笑不起来,“怎么不早点说啊。”
“都三十年了,”李蓉抬起头来,红着眼看着他,“告诉我,又想做什么呢?”
“想同你在一起。”裴文宣神色平静,他果断开口,注视着她,“想不放手,想在你哭的时候拥抱你,在你笑的时候陪着你,想在下雨的时候为你打每一次伞,想在你每一次狼狈、欢喜、荣耀、低谷、生死、黄泉,都与你在一起。”
“你看上我什么了?我脾气又不好,又老欺负你。”
李蓉笑起来,裴文宣也笑了。
“大概我瞎了吧。”
他声音里含着春日一样带着温度的笑意:“所以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李蓉,”他手指轻轻摩挲过她的面容,“我会等着你,你只管往前走就是。”
“我一直都在。”
第84章 战术
李蓉没说话。
她听着这些话, 觉得有种无言的柔软, 将她轻轻裹挟。
这样的温和让她难以理解, 又格外安心,有那么片刻,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十八岁。
只有十八岁的自己,才有这样的资格, 把情绪毫无遮掩的释放出去,还能有人体谅安抚。
她低着头, 缓了很久, 终于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道:“让你见笑了。”
“怎么会, ”裴文宣笑起来, “看见殿下狼狈的样子,我才高兴。”
李蓉听到这话,用还红着的眼瞪他:“你一日不被骂, 就皮痒是不是?”
“殿下,”裴文宣双手拢在袖中,“今日是你对不住我,你是不是该做出些表现来?你知道今天你炸掉的花多贵吗?”
“多贵还不是我的钱?你怕是忘了你钱哪儿来的。”李蓉冷笑出声来,“一天把钱花在这种有的没的的地方, 我不找你麻烦就算好的了,你还敢要我赔钱?”
“殿下,”裴文宣掸了掸衣袖,颇为骄傲道, “您怕是忘了,我可是继承我爹财产的人。”
李蓉被裴文宣这么一怼,这才想起来,打从裴家闹了那一次后,裴文宣就把他爹留下来的钱都攥到了手里来。
李蓉挑了眉来:“我还小看你了?”
裴文宣矜雅点头:“殿下知道就好。”
李蓉一时语塞,摆了摆手,便往前走去:“算了,不同你说,冷死了。”
说着,李蓉便往房间急急走去,走了没有两步,就感觉带着裴文宣暖意的披风盖了下来,李蓉转眼瞧他,裴文宣身着单衫,走在长廊上,唇边带着笑,也没说话。
李蓉迅速挪开视线,低头往前。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说话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等一番话说完,裴文宣这么一打岔,就感觉有种难言的尴尬涌上来,让她整张脸都热了起来。
裴文宣用余光看向李蓉,便见得她面上浮现的薄红,他压着唇边笑意,也没在这时候添油加醋。
两人进了房间,裴文宣送着李蓉进了屋中,李蓉一想到夜里还要和裴文宣面对面再睡在一起,她更觉得有些紧张。
可她又不想在好不容易说好的时候又把人推出去,她就只能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背对着裴文宣去净手忙活。
裴文宣看着李蓉故意忙些有的没的,就是不回头看他,他也不进门,双手拢在袖中,斜斜往门边一依,笑着看李蓉忙活了一会儿后,李蓉听见身后没动静,终于有些奇怪回头,就看见站在门口的青年,她不由得道:“你怎么不进来?”
“殿下不是允了我在书房睡了吗?”
裴文宣回得理直气壮。
李蓉愣了愣,她不知道怎么,紧张突然就消下去许多,与此同时升腾起来的,是对裴文宣是不是还在生气的担心,可这个念头一上来,她又生生制止,觉得自己在意他生气与否有些别扭。
一时之间她思绪翻来覆去,裴文宣就瞧着她眼神变来变去,最后听李蓉道:“那你还站在门口做什么?”
说完,李蓉似乎又觉得话语太过生硬,软了调子道:“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上朝。”
裴文宣听着她说这些,当即笑出声来,他直起身来,朝李蓉行了个礼,恭敬道:“谨遵殿下吩咐,微臣先告退了。”
李蓉硬邦邦应了一声,就看裴文宣转身悠然而去。
她在屋里静静站着,一时有些摸不透裴文宣的意思,方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又要睡书房呢。
她正想着,又听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后便见裴文宣折了回来,他来了门口,笑道:“差点忘了件事。”
“什……”
话没说完,就见裴文宣到了她身前来,弯腰在她脸上轻轻一吻,柔声道:“殿下,晚安。”
而后不等李蓉反应过来,他便直起身,转身走了出去。
李蓉站在原地,面无表情,过了片刻后,她抬起手来,擦了擦脸,嘀咕道:“花里胡哨。”
说完,她终于才真正放松下来,将裴文宣的外衣脱了下来,挂在了一边,随后自己走到床边,轻轻坐下。
她在床边坐了没多久,就听静兰进来,打量着李蓉,克制着道:“殿下,奴婢听闻驸马今日要睡书房。”
“嗯,”李蓉淡道,“给他加床被子。”
“殿下,”静兰艰难道,“夫妻哪儿有隔夜的仇……”
“我们没仇,别瞎操心了,”李蓉抬了眼皮,淡道,“我和驸马这叫情趣,别烦我们。”
“啊?”静兰诧异出声,李蓉站起身来,往净室走去,吩咐了静兰道,“等会儿给驸马送碗姜汤,让他别受寒,再让人去打听一下,驸马最近买芍药这些花了多少钱,从库房里支出银子,给他送过去。”
静兰默默听着李蓉的话,越听越心惊,连花钱都要还回去,这叫哪门子的情趣?这明明是分居啊。
可李蓉的性子她也明白,此刻她要再多说,李蓉怕是烦她,连带着她一起不待见,于是静兰只能把话都憋回去,一言不发,将李蓉的吩咐都记下来。
而裴文宣自己往书房走去,等进了书房门,他将门关上,想着李蓉最后惊诧的神情,便高兴得笑出声来。
他往小榻上也一躺,没了片刻,就听童业的声音从外面穿来:“公子,被子拿过来了。”
裴文宣忙坐起身来,扬声道:“进来吧。”
童业抱着被子,推门挤了进来,裴文宣站起身,看着童业铺被子,童业一面铺被,一面忍不住道:“公子,你和殿下置什么气啊?你这么主动搬过来睡,殿下怕是被你气死了。”
“唉,你懂什么,”裴文宣嫌弃道,“我这叫以退为进,欲迎还拒,这是战术。”
“您的战术我不懂。”
童业铺着床,嘀咕道:“奴才就知道,书房这小榻硬死了,您要真想分床,不如找个客房睡去,睡书房,不是自个儿折腾自个儿吗?”
“去去去,”裴文宣见童业把床铺得差不多,挥手道,“书房和客房能一样吗?睡书房,是为了等着殿下召我回去。睡客房,我还有理由回去吗?”
“那您怎么不直接留下呢?”
童业问得理直气壮,裴文宣被他问得语塞,片刻后,他反应过来,‘嘶’了一声道:“我说你胆子怎么越来越大了?是不是不想干了?”
“我这是操心您,”童业语重心长,“公子,感情经不起折腾,您既然把殿下放在心上,就该直接一点,死皮赖脸,烈女怕缠郎,您本来近水楼台先得月,现在给自己搬到书房来,又冷又硬又寂寞,图个什么啊?”
“图什么?”裴文宣挑眉,“当然是图公主啊。别说了,”裴文宣走过来,挥了挥手,“下去吧,我要睡了。”
童业见裴文宣不听自己的,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等童业离开后,裴文宣熄了灯,自己躺到床上来。
他先是平躺着,等一会儿便翻了个身,想着李蓉此刻大概是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他看出来,李蓉对他今日说完这些,大约是很尴尬的,她或许需要很长一段的时间来接受自己,所以他便退开,给李蓉这一段时间。
也给自己一段时间。
他没想过李蓉会同他说这些,然而李蓉说出口时,他才第一次清楚看到,原来上一世留给李蓉的,是这么深切的伤口。
他以为时光让这些伤口愈合了,可如今却才知道,没有凭空愈合的伤口,它只是被人藏在了更深的角落里,仿佛不见了。
可它一直存在,那它就会在人生无数次选择里,悄无声息发挥着作用。
李蓉害怕感情。
她骄傲一辈子,却在感情这件事上,对自己没有半点信心。因为知道自己是必然的输家,所以她才会在每一次开始时,就果断抽身离开。
这才是他们之间的死结,她无法认可自己,他也太过软弱。
所以上一世,哪怕没有秦真真,没有苏容卿,他们最终也会在其他事情上,将这段感情走向绝路。
他不能逼她。
裴文宣静静想着,李蓉就像一个刚刚来到感情世界的猫儿,她害怕一切,他只能让她去探索,不能一次性把所有搬到她面前。
来得由她,去得由她,只有有足够的决定权,才会有足够的安全感。
李蓉要的等待,大约就是如此。
他们的距离,该由李蓉来决定,而不是他。
而李蓉愿意走出第一步,愿意去决定这份距离,就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裴文宣在夜里抿了唇,忍不住笑起来。
两个人各自想着当夜的事迷迷糊糊睡过去,等到天亮时分,李蓉隐约听见有人叫她起床。她下意识想叫裴文宣,才想起来裴文宣去睡书房了。
她迷糊着唤了一声,静兰便掌着灯进来,刺眼的光让李蓉一时无法适应,随后她便被唤下床来。
以往裴文宣先起了,会先用一块帕子蒙住她的眼睛,然后回到窗前,用影子挡住光,一面骤然亮起来的灯光刺了她的眼。然后他会把衣服拿到被子里帮她穿,确保她不收半点寒气侵袭。
如今他不在,下人就算尽心尽力,也做不到这样的体贴。
不过一个细节,李蓉便想起裴文宣的好来,她轻叹了一声,转头道:“驸马起了吗?”
“驸马已经在饭厅等了,”静梅伺候着李蓉穿衣,笑道,“殿下要过去一起用膳吗?”
“自然是要过去的。”
李蓉回了话,穿好了衣服,便到了饭厅里去。
裴文宣已经换好官服坐着看刚送回来的情报,李蓉进了屋来,裴文宣抬头,笑道:“殿下,早。”
“早。”李蓉笑起来,目光落到刚到的情报上,“今日有什么特别消息吗?”
“也没什么,”裴文宣放下手里的情报,打量了李蓉,“殿下昨夜睡得好吗?”
“挺好的,”李蓉说着,坐到了裴文宣边上,“你呢?”
“也不错。”裴文宣说着,李蓉点了头,想找点话题,但还没想到,就听裴文宣道,“昨日刺杀之事,殿下是打算今日朝堂上参,还是打算再观望一下?”
“再观望一下吧。”李蓉见裴文宣主动提起正事,应声道,“说不定咱们没参,主谋就主动参了他呢?”
“倒也不是不可能。”李蓉点点头,缓声道,“静观其变吧。”
裴文宣应了一声,又开始同李蓉说起其他正事来,昨晚上的事,裴文宣一字不提,仿佛都没发生过一般。
李蓉顺着裴文宣的话说正事,但内心总有几分隐约的不安。
她觉得该说点什么,又不知说什么。
一顿饭吃完,两人便一起上朝,李蓉和裴文宣并肩走在长廊上,平日裴文宣总会找些理由方法来拉她,然而今日裴文宣却是十分端正,仿佛与她只是同僚关系,没有半点旖旎,一直只说朝堂上的事。
裴文宣不拉她,李蓉心上就有些难言的怪异感,她仿佛是把这事儿当成了习惯,裴文宣突然不做了,她就有些说不出的……不习惯来。
她面上不显,只是悄无声息的靠近了裴文宣,同裴文宣肩并肩走在一起。
裴文宣感觉到李蓉靠过来,衣袖与他摩擦在一块,随着两人走动,她的手不经意触碰过他的手背,就这么短暂的交错,就泛起几分难言的痒,裴文宣不由得抬头看她一眼,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继续一本正经说着正事。
他不躲,但也不主动,任凭李蓉衣角摩挲而过,他都只垂着眼眸,低低头李蓉说着朝堂上的事。
“按照您的说法,如果当真是谢兰清指使蔺飞白帮着陈家来刺杀您,那谢家如今的立场,还愿意支持太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