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们素来都是好强的,再加上自己身份持重,向来看不起家中的庶妹们,如今竟被宋嬛轻易比了下去,自然是没人能服气的了。
徐有容本就坐在周围,见萧瑶光过来,她下意识的便避过了头去,可就算她不去看她,声音却总是传的过来的。
她嫌恶的挑了挑眉,便微微提着裙子站起身来,顺着坐席走了出去。
她挑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着,前面不远处是一片空旷的地方,有七八个少年在那里蹴鞠。他们的声音时远时近,像是来自悠远地方的回音,倒让她觉得心境平复了许多。
徐有容看向身边的侍女,道:“你去请了宋四姑娘来,就说我在等她。”
那侍女应了,刚要离开,她又嘱咐道:“悄悄的,别惊动了人。”
侍女微微颔首,道:“郡主放心,奴婢省得的。”
徐有容见她走了,方才抬起头来望向天空,一手轻轻揉着自己的后颈,另一只手撑在身后。她望着天空,不觉叹息着,萧瑶光那么聪明的人,怎会不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呢?
想来,她不是真的喜欢宋嬛,而是想毁了宋嬛罢。
只可惜,宋嬛那姑娘还沾沾自喜,不知自己早已身处险境呢。被萧瑶光那种人盯上,还真是可怕。当年阿莞,也险些被她设计了……
那一次,顾迟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流露出紧张的神色,他面容苍白,手指发颤,头也不回的便去救阿莞了。
她当时还以为顾迟心里真的有阿莞,把阿莞交给他,是没错的。谁知道,事情竟会逐渐变成今天这样,还真是可笑。
人心,还真是难测呢……
徐有容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
“哎呦!”
徐有容一声惊呼,几乎整个人都被飞驰而来的鞠撞倒在地上。她一手捂着额头,一手强撑着地面,痛得几乎直不起身来。
这一幕刚好落到谢莞眼睛里,她连忙跑了过来,蹲在地上将徐有容勉强撑起来,急切道:“要不要紧?”
徐有容咬牙摇了摇头,可她的额头已经鼓起了一个大包,乌青色的,隐隐泛着些血色,不过所幸没有破皮,倒不至于留下疤痕。
谢莞瞧着,便松了一口气,柔声道:“能坐起来么?”
徐有容点点头,她一边捂着额头,眼睛却透过手指的缝隙打量着谢莞的神色。只见她眉头微微蹙起,神色凝重,全然不似装出来的关切,而且她话语之间也全然没有旁人待郡主那般的客套疏离,反而自然得很,就像是她们本就熟识似的。
徐有容一时有些怔怔,竟连疼痛都忘了,只那样认真的看着谢莞,目光一刻都不舍得离开。
侍女赶了过来,与谢莞一起扶了徐有容坐起来。谢莞看向她,道:“劳烦姑娘去请个太医来瞧瞧,郡主金枝玉叶,这伤又在脸上,可出不得岔子。”
那侍女点了头,忙不迭的走了。
倒是徐有容浅淡一笑,道:“你不必紧张,皮相不过是为了取悦别人,我没有什么想取悦的人,自然对于皮相也不是很看重。”
谢莞知道,这定又是长公主教她的东西了,她轻轻帮她吹了吹额头上的伤,温言道:“我们女子珍惜容貌,不过是为了自己心情舒畅,哪里是为了别人?你这伤虽说不要紧,却也不能大意,请个太医来瞧瞧不为别的,只为自己安心些。”
徐有容眸子微动,就像是万年无波的湖面上骤然吹起了一阵清风似的,隐隐的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虽很微小,然而在湖心,已是惊涛骇浪了。
她的唇勾了勾,看着谢莞的目光一寸寸的熟悉起来,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不需要什么铺垫,也总能卸下心防,道:“你啊,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倒比我的还多。”
谢莞刚要开口,便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跑了过来,他着了一身青衣,手脚都紧紧的束着,头上戴着一方青碧色的软巾,眼中熠熠闪光,只站在那里,便显得风姿卓然、俊朗非凡。
他见徐有容和谢莞抬头看着他,便躬身看向徐有容,诚恳道:“郡主,真是对不住,方才那鞠是我踢错了方向,这才伤到了你,真是对不住。”
徐有容见他言辞恳切,便摆了摆手,道:“无事。”
那少年见她没有追究,面上不觉一喜,道:“那郡主能否将鞠还给我?”他说着,指了指谢莞脚下踩着的鞠,面上颇有些讪讪。
徐有容还未开口,便见谢莞站起身来,一把将地上的鞠拿在手里,轻轻的颠着,昂首走到那少年身边,轻笑道:“你要这个?”
那少年点点头,伸手便去拿,见谢莞微微避开,只当是自己无礼了,便道:“姑娘可否还给我?”
谢莞笑笑,道:“不急。”她回头看了徐有容一眼,道:“郡主的伤是你弄的?”
那少年面上一红,道:“是,不过我是无心之失,并非有意为之的。”
“是吧……”谢莞只略一停顿,便抬手将那鞠砸到了那少年脸上。她手劲极大,那少年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
他喘着粗气,怒道:“你干什么?”
谢莞眸光中带了一丝冷意,狠狠道:“疼不疼啊?郡主一个姑娘家,你就随便问一句就没事了?还敢来要鞠?”
那少年一时语塞,周遭早已围了一圈的人,都是和他一起蹴鞠的,他脸上有些挂不住,道:“我都说了不是有意的,你这丫头怎么还揪着不放呢!”
谢莞拍了拍手,将手上沾着的尘土抖了下来,冷笑道:“我砸你的的确确是有意的,你若是有本事,尽管来找我!”
那少年捂着脸,支支吾吾了半天,可睨着谢莞狠厉的眼神,终究是没再说出什么话来。只一咬牙,抱起鞠来走了。
谢莞坐回徐有容身旁,刚想问她一句解不解气,便见徐有容嗤嗤的笑了起来。她深深的望着谢莞,目光又温柔又热烈,可嘴上却忍不住的笑着,即便额头的伤牵扯得她龇牙咧嘴,她还是笑个不停。
谢莞忍不住跟着她笑起来,不知笑了多久,直到两个人都累了,才一起停了下来。
徐有容侧头看向她,将怀里的那个绣着豌豆和芙蓉花的香包掏了出来,放在谢莞手中,道:“阿莞,你回来了。”
只一眼,她便知道,面前的宋婉就是她的阿莞了。她的倔强又故作狠厉的眼神,她对自己的爱护,都是阿莞才有的。
她用的是陈述的语气,没有疑问,没有不安,因为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确定面前的人是谁了。
谢莞也转头看向她,目光悠远,正如她的语气:“是啊,我回来了。”
她说着,朝着徐有容微微一笑,好像这么多年的苦楚,这么多世的委屈,便在这一笑之中,尽数化解了。
徐有容握着她的手,攥得很紧,像是想把自己所有的力量都给她,让她弥合创口,给她心灵慰藉。
谢莞明白她的心意,轻轻的靠在了她的肩头。终于,在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人能让她放下全部,来让她交托,来让她依靠了。
*
太医很快赶来,谢莞陪着徐有容敷了药,两人才悠悠闲闲的朝着马球赛场走去。临走的时候,谢莞不禁回头看了看那群蹴鞠的少年,只见他们踢得正起劲,好像全然没有被方才的小插曲所扰似的。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他们脸上,越发显得他们朝气蓬勃。连带着他们的汗水和不羁,都带了些全然不同的味道,让人心生向往。
想必,这便是鲜衣怒马的少年时候罢。
谢莞悄悄挽紧了徐有容的手臂,她们也还算年轻,心境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两人快到马球场的时候,方才分开,谢莞看着徐有容走进去坐好,自己才低眉走了进去,在宋媪身边坐好。
宋媪笑着道:“怎的去了那么些时候?这马球赛可真是好看,便是让我稍微误上一会子,我怕是都要揪心呢。”
谢莞笑笑,若是顾迟不在场上,只怕自己也会目不转睛的看比赛的。她不露声色,只梗着脖子努力朝前看着,道:“是哪一队领先了?”
宋媪看得目不转睛,津津有味的说道:“两队僵持不下呢,方才好几个人都负了伤,真是惊险万分。”
谢莞点点头,笑着道:“马球素来激烈,相互冲撞一下也是有的,若是被球砸到了,那可不是玩的。”
宋媪点头称是,又道:“我见这些队员之中有好几个都是女子,当真是英姿飒爽的很。”
谢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几个女子骑着马奔驰在赛场上,其打球的手法、身姿丝毫不输男子,也可算得上是巾帼不让须眉了。
她正看得起劲,只见其中一个女子俯身去打马球,她一手拽着缰绳,一脚死死踩着马镫,身姿宛如青云之燕,当真是美不胜收。
她身子已紧紧贴在了马腹上,目光只盯着地上的马球,只消片刻,球杆便可碰到马球,将其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中。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抢在她面前用力击走了球,她大吃一惊,手上力道一卸,整个人便从马上摔了下来。可她的脚却挂在马蹬上,被马拖行了小半圈的距离,直到众人一道上前逼停了马匹,才把她解下来。
太医们匆匆忙忙的赶上来,其中一个查看过她的伤势,便走到忠勇侯和顾迟马前,道:“殿下、侯爷,万姑娘伤得不重,可是摔伤了腿,怕是不能继续了。”
忠勇侯看了顾迟一眼,见他神色凛然,微微颔首,便知晓了他的心意,道:“快带万姑娘下去歇着,好生医治。”
那太医领了命,便带着一群人将那女子抬了下去。
忠勇侯看向顾迟,犹疑道:“殿下,您这队伍里少了一个人,怕是……不若我们就此言和罢。”
顾迟墨黑色的鬓发迎风飞扬着,映衬出他坚毅的面容和淡然的神色,他薄唇轻启,道:“不必,便是少一人,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他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桀骜之气,语气虽是淡淡的,却仍让忠勇侯听出了一股子杀气。
忠勇侯有些犹豫,马球比赛讲究的便是协作,队伍中少一个人,阵法便无法成型,几乎不可能获胜,他即便是胜了,也是胜之不武,没什么意思。可若是不战,只怕是拂了顾迟的面子,反倒不好。
他刚要开口,便见远处一群少年走了过来,领头的那个脸上有些青紫,不过尚算得上俊俏潇洒。他大声喊道:“三哥,我来帮你!”
谢莞自那少年出现在她视线中,便认出了他是她方才拿鞠打了的那个,她本没放在心上,大庭广众的他总不至于来找她报仇。可如今听他一喊,她倒忍不住低叹起来,怎么就这么倒霉,偏生打了顾迟的宝贝弟弟。
真是孽缘!
她看着自己的手,低声恨道:“让你沉不住气,你看看,人家找上门来了!尴不尴尬,尴不尴尬……”
果然,她还没抬头就听见顾迟冷如寒冰的声音:“五弟,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也不怪顾迟这么生气,谢莞是知道的,顾迟这个人对亲缘看得很淡,却唯独疼他这个弟弟,也就是面前这个脸上挂了彩的少年——齐王顾远。
顾迟的母亲本是萧皇后身边的宫女,一朝被陛下临幸,便有了顾迟。可因着萧皇后不会生育,陛下又对她有愧疚之心,便使出了存子去母的法子,赐死了顾迟的亲生母亲,而把顾迟养在萧皇后膝下,算作是萧皇后之子。
皇后多疑,待他并不好,反而严厉的很,动辄便要训斥责罚。陛下因着他是太子,待他也总是像君臣,而不像父子。
他自小过得很是艰难,若是他不知自己不是萧皇后亲生也就罢了,偏偏他聪慧敏感,小小年纪便知道了自己生母的事,便对萧皇后越发的亲近不起来了。
齐王顾远是宫中美人所生,身份不高,却生得性子洒脱。小时候他总爱粘着顾迟,顾迟虽嫌他麻烦,日子久了便也对这个弟弟格外不同些,倒当真有了几分寻常人家的兄弟之情。
而如今,她把人家打了,还打成这样,只怕顾迟不会轻易放过她。不过她既然敢惹事,便不怕事,若是顾迟真找上来,还不知谁比谁厉害些呢!
谢莞做好了思想准备,却听得顾远结结巴巴道:“是我自己摔的,不要紧。”
她松了捏紧的拳头,抬头怔怔的看着顾远,只见他羞红了脸,想来是觉得自己被人打了这件事实在是说不出口,丢人都丢到天上去了,便随口扯了个理由,也算给自己个台阶下。
顾迟没说话,只冷着一张脸,也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他看向忠勇侯,淡淡道:“侯爷,如今可以继续了罢?”
忠勇侯赔笑着道:“殿下有所不知,齐王殿下年轻,体力本就好,又是个男子,只怕我们这边……就难赢了。”
他支支吾吾的说着,这话说出来的确算不得漂亮,可打马球就是奔着赢来的,若是双方力量不均,这球打着就没意思了。
顾迟略一思忖,还没开口,便听得坐席上有女子喊道:“不若让宋三姑娘代替万姑娘打马球,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宝宝对小七一如既往的支持,从今天起小七会努力码字,争取能够日五、日六~~爱大家!!感谢在2020-06-21 17:43:20~2020-06-22 18:5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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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晋江首发
此言一出, 立即便有许多人附和起来,她们大多是坐在宋嬛周围的贵女,方才心中堆积的不满与嫉恨,如今便化作了最尖锐的剑, 齐心协力的朝着宋嬛刺了过来。
宋嬛面上一红, 连忙求助似的回过头去看萧瑶光, 可萧瑶光却只是很端庄的笑着, 仿佛很是乐见其成, 柔声道:“我倒很想看看宋三姑娘在马球场上的风姿呢, 想来定是如木兰一般, 潇洒不输男儿。”
萧瑶光此言一出, 众人便都跟着应和起来, 一时倒分不清到底谁是出自真心, 谁又是在看热闹了。
旁人也许不知道宋嬛的情况,宋姝却是知道的。她们宋府的姑娘一贯讲究的是书香之气, 看的书虽不少,可于马球一事上却算是一窍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