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同端着父亲的架子,指着宋嬛的鼻子骂道:“你做什么?偏要害了你姐姐才安心吗?若不是你自己不知廉耻,偏要嫁到端王府去,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田地!怨不得旁人!”
“我不知廉耻?父亲这话也太过偏颇了。无论我如何算计,所算计的也不过是我自己的前程,若是父亲、母亲但凡对我上心些,我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可大姐姐呢?她却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将全家都赔进去了!”
宋嬛几乎是在怒吼了,她脸上溅了血迹,越发的显得斑驳可怖,因为怨愤,她的手微微的颤动着,而她比在宋姝脸上的刀,便也微微的在宋姝的脸上划出些浅淡的痕迹来。
宋姝惊叫着,她不是怕痛,而是怕宋嬛会说出她的秘密。她深知道燕离的为人,无论她是美是丑,只要无大错,燕离都会咬着牙认下她这个妻子,可若是燕离知道了……
她不敢想,只是求助似的看向李氏,眼泪不断的往下留着,可一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氏看向宋辞,道:“还不快把三丫头手里的刀夺下来,没看见你妹妹痛得厉害么?”
宋辞蹙了蹙眉,可那刀就比在宋姝脸上,他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
宋嬛鄙夷的看着李氏,嘲弄道:“母亲也不必担心,今日便是杀了我,我也要把事情说出来的,这才不辜负我闹上这么一场啊,对不对?瞧着母亲的样子,似也是知道的呐。”
老夫人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重重的将拐杖杵在地上,沉声道:“说,到底是什么事!”
李氏一见瞒不住,立即跪在了地上,道:“母亲息怒,不过是姝儿不懂事,做了些错事罢了,我已经责骂过她了,她也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便是了?原是母亲这么纵着大姐姐,才让她一次一次的做出错事来。当初我们从城外烧香回来,遇到山匪,便是大姐姐的手笔,那时我想着,姐姐许是一时糊涂,也就罢了。可没想到,大姐姐竟为了自己的婚事,将我生母的事告诉了太子侧妃,她倒是换得了皇后赐婚,却将我害成这样,更毁了父亲的前程。她做下这样的事,也配有这好婚事么?”
宋嬛一声声的叹息着:“当真是天理不公啊!”
“什么?”老夫人用拐杖戳着李氏的背脊,不可置信道:“这些事你都是知道的?”
李氏连忙摇头,道:“不……不是……”
宋同也变了脸色,他看向宋姝,颤声道:“姝儿,你认认真真的告诉我,这些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宋姝只顾低着头抽泣,却什么话都不敢说。
宋嬛看向燕离,道:“表哥,到了这样的地步,你还要她么?”
宋嬛见燕离犹疑不觉,便又看向忠勇侯夫人,道:“姨母,这样的人娶进门,你不怕她为了旁的东西,害了你们忠勇侯府满门么?”
她的眼睛直勾勾的,像是能看到人的心底去,忠勇侯夫人不觉和忠勇侯对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宋同和李氏,道:“此事,此事只怕还须从长计议啊。”
宋嬛笑笑,感慨道:“只可惜了四妹妹,为了这么个人,赔上了自己的一辈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燕离此时倒全然没了方才的犹疑,他长眉紧蹙,凝视着宋嬛的脸。
宋嬛“哦?”了一声,道:“表哥原来还不知道呐?四妹妹已被许给萧映寒做平妻了,这不日便要出嫁了呢。若非四妹妹挺身而出,只怕……”
她幽寒一笑,道:“我们这些庶女,还真是半点由不得自己呢。你说,我不争一把怎么行呢?为了咱们大姐姐,只怕父亲、母亲不知要把我嫁到哪个肮脏地方去呢。”
燕离冷冷的盯着宋姝的脸,半晌,他失望的避过头去,看向谢莞,只见谢莞脸色苍白的看着他,许久,才挤出一抹无奈而又苦涩的笑容。
他明白,这是真的。
一瞬间,他额头上的青筋都泛了出来,他痛恨宋姝,痛恨宋同,痛恨这里的所有人。他们根本不明白让谢莞嫁到萧家对她意味着什么,他们根本不懂,他们这么做,根本就是要她死。
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一切,都被他们毁了。只因为她是庶女,便活该承受一切么?
他眼睛瞪得血红,带着满腔的悲愤,一字一顿道:“婚事到此为止,我燕离顶天立地,绝不会娶背叛家族、心如蛇蝎的女人。”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宋姝绝望的叫喊声,她用力抓着自己的脸和头发,好像根本已经无从发泄。
她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失去了……
突然,宋姝转过身去夺宋嬛手中的刀,她狠狠咬着牙,全然不怕痛似的,手指直直抓在刀刃上,像是要杀了宋嬛。
宋嬛被她推倒在地,大声道:“杀了我啊!我早就不想活了!”
宋辞和燕离趁机上前,将她们两个分开,宋姝用力朝前扑着,可是宋辞力道太大,她根本挣脱不了,终于,她精疲力竭的停了下来。
她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燕离身上,嗤嗤的笑出了声,道:“表哥,无论如何,你也没法和你的心上人在一起了。是你先背弃了我,这笔账,算不清了啊。”
她说着,用刀在自己脖颈上重重的划了一刀,登时便血流如注。
宋姝倒在了宋辞的怀里,她绝望的看着天空,想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
好好的一场喜事变成了丧事,倒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七日后,宋姝出了殡,谢莞和燕离走在汴京郊外的路上,两个人都有些默然。
猛然的,燕离转过头来,道:“莞莞,之前你父亲与萧家递了帖子,请求延缓婚期,萧家可答应了?”
漫天的雪花一点点飘落下来,已是深冬了。
谢莞摇了摇头,道:“如今萧家自知是强弩之末,又怎会答允呢?萧瑶光恨我彻骨,自然是要死也拖着我一起了。也许她觉得,只要我嫁到了萧家,顾迟就会投鼠忌器,若是萧家要满门抄斩,我也逃不了。对不对?”
燕离知她所言有理,目光不觉黯了黯,他将拳头抵在唇边,呼出的白色哈气与拳头上的血丝相映,越发显得寒气逼人,道:“你说的对……莞莞,我们将此事告诉殿下罢,如今也只有他能救你了。”
谢莞摇了摇头,道:“我已看淡了生死,只求为父兄报仇。你不必告诉顾迟,若是他因此饶过了萧家几分,我才真是生不如死。”
她说着,拍了拍燕离肩头的雪,浅浅一笑,道:“再熬几天,春天就会来了。”
燕离心中苦涩,却只得陪她笑着,道:“可是若你不在,这春天便也和冬天没什么两样了。”
谢莞没说话,只抱以他安慰的一笑,道:“对了,不说这个了,为谢家平反的事怎么样了?”
燕离顿顿的点了点头,道:“殿下办事,自然没有不成的。沈凭之和盈袖都已给了供词,陛下也亲自审过他们了。其实陛下早就知道萧家罪孽深重,只是还下不了手罢了。”
“为何?”谢莞不觉蹙眉。
燕离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也许,陛下是留着萧家与殿下制衡罢。”
谢莞眯着眼睛,道:“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阿江又抽了,小七回复宝贝们的评论貌似显示不出来。。。
不过宝贝们放心,小七会加快进程,努力码字哒
第79章 晋江首发
顾迟坐在案几旁, 一下一下的叩着案几,他眉头微蹙,眸子却仍是清冷一片。
他父皇的反应,虽有些出乎意料, 细细想来, 却也在预料之中。对于帝王而言, 为谢家平反没什么难的, 只要杀了沈凭之和盈袖, 以此昭告天下也就罢了。
萧家是有错, 可一来当年的事本就是由他授意的, 萧家不过是忖度着他的心思做事, 算不得大错;二来也需要有人制衡顾迟, 他不是看不出, 如今顾迟与萧家的关系已势如水火,再没了什么翁婿之情。
顾迟的确是最好的太子人选, 但是在他死之前,他不能放任顾迟做大。顾迟是个太危险的敌人, 哪怕他是顾迟的父亲, 有时候他也不得不胆颤。
所以,哪怕萧家再错,他也要留着他们。
顾迟思忖着,朝着门外唤道:“来人。”
三九应声而入,躬身道:“殿下。”
顾迟垂着眸,声音又沉又静,好像他根本没有为任何事烦忧一般,道:“孤让你找的人,找的如何了?”
三九肃然道:“已有眉目了, 小的已派了得力的人将他带回汴京,不日便到了。”
顾迟略略颔首,道:“既然父皇执意如此,孤也不得不逼他一把了。当真为难的很。”
三九轻笑道:“殿下为了太子妃,逼着陛下做的事也不少了。”
顾迟勾了勾唇,道:“你这小子,眼睛倒是毒辣的很。”
三九抿了抿唇,脸上浮现出一抹腼腆的笑意,道:“跟着殿下办事,眼睛不毒辣怎么成呢。”
顾迟浅淡一笑,便自去喝他的茶,见三九迟迟不肯出去,不觉抬眸,道:“还有事?”
三九有些犹疑,脸上也不见了方才的笑意,满是凝肃,道:“是燕世子有一事求小的禀告殿下。”
顾迟将茶盏放下,一手撑在案几上,悠哉游哉道:“孤听闻宋家的大姑娘没了,怎么,他想孤另为他指一门好亲事么?你去告诉他,除非阿莞自己愿意嫁他,否则,孤是不会放弃的。”
三九有些为难的看着他,道:“并非如此,太子妃……不是,宋四姑娘早已订了亲事了,这一两日便要嫁过去了。”
“什么?”顾迟心下一惊,道:“许了谁家?”
三九有些不敢看他的神色,嗫嚅道:“萧映寒,说是做平妻。”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顾迟就像是被什么扎到了一般,脸上的血色顿时消失了,连肩膀都微微耸动起来。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他咬着牙将案几上的陈设、摆件拂袖推了下去,他抿着唇,心底却绞痛着,连太阳穴边的青筋都隐隐浮现。
三九不敢说话,只低头忖度着他的神色,半晌,方才开口,道:“说是趁您出征的时候定下来的,宋家势小,自是抗争不过。”
顾迟目光阴狠,冷声道:“去查出嫁的日子。”
三九道:“小的已查过了,就在三日后。”
*
谢莞出嫁这日,下了很大的雪,一如她当年嫁去东宫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一个阴冷的天气。
听老人们说,这种日子是不宜嫁娶的。天气晴好的日子出嫁,那出嫁后便会过得烈火烹油,红红火火的,若是天气不好,便是连上天都不赞成这门亲事。
当年的她不信,现在的她倒也不在乎这些。她原也没想和萧映寒白头偕老。
谢莞想着,不觉握紧了腰间的匕首,她现在思考的事,是她要一个人自尽,还是杀了萧映寒,让他和自己一起死。这真是个难题。
她只是心疼自己,重活一世,还是要死在这把匕首之下。
萧映寒一早便来迎亲了,他如今就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端,看着倒是春风得意。
谢莞隔着喜轿的帘子看着他,眼中透出一抹寒意。
她着了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头上仔细梳了繁复的朝云髻,又戴了八宝攥珠的飞燕钗,原本,她该是全汴京城最美的新妇,可因着她眉间的一股寒凉,瞬间便遮蔽了这喜庆的一切,让人看着只觉可怖。
谢莞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萧瑶光的得意,若是萧瑶光可以出宫,她今日一定会等在萧府,看着谢莞无奈而又痛苦的神情罢?无论萧家他日如何,如今的萧家正是得意的时候,而萧瑶光,也正居于高位。
想当年,谢家与萧家同等辉煌,可如今萧家还在,谢家却已不复存在了,甚至连谢家的人们,都成为了一抔黄土,而这一切,都是拜萧家所赐。可是她现在,却要嫁到萧家去了,还是做什么平妻,还真是讽刺。
谢莞看着街上的景致,似乎已经快到萧府了。她看得到围观的百姓,看得到道路两旁扎好的红色灯笼和花簇,听得到萦绕在萧府门前的笑声和客套声,她的脸一寸寸的冷下去,唇也紧抿起来,她几乎听得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与那些笑声和在一起,宛如当年谢家倒塌的时候,那些冰冷的笑声也是如此刺耳。
喜轿骤然停了下来,谢莞的心紧紧的揪着,只等萧映寒一来,她便拔出匕首,无论是生是死,总也要拼一把。
外面是久久的静默,依着她上一次出嫁的经验,此时也该有人来请她下轿了。
很快,谢莞听到了马蹄声,那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在她不远处停了下来。谢莞在心底冷笑,萧映寒果然自大的很,纨绔气息颇重,半点也不懂得尊重别人,她待会若真杀死了他,他也算不得冤枉。
她正想着,沉重的脚步声在轿前停了下来。
一只修长的手握住了轿帘,只一瞬,便将轿帘拉出一个缝隙来。
谢莞一怔,只见顾迟俊秀的脸就出现在她面前,他长眉微蹙,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眉眼间却绽放出一抹会心的笑意来,就像是这森森的冬日里最暖的阳光一般,直直的砸在她的心上。
不知为什么,谢莞也忍不住勾了勾唇,那是很浅淡的一抹笑,也许不仔细看,都没人能看得出来,可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在这一刻,她是多么的欢喜。
绝处逢生,便是如此。见到他,她便觉得心安,这似乎是带在她骨子里的东西,所以她才能在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那样倾心。
他的肩头、衣角都带着薄薄的潮气,好像是冒着风雪而来的。他见她有些怔忪,便朝着她伸出手来,道:“还不走?”
谢莞一把握住他的手,她来不及思考,只是身体的记忆告诉她,她该这么做。
他的手指温凉,带着雪天特有的湿气和冰冷的味道。
谢莞咬了咬唇,一掀盖头,便大大方方的和他一道走了出去,迎接所有人的目光。
顾迟故意靠近了她,他将自己的大氅褪下来,披在她身上,在贴近她的一瞬间,她听到了他的低语,道:“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