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沈琪收回手,拿起另一根糖葫芦,‘咔嚓’一声咬碎了上面的糖衣。
她对于天机老人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已经绝望了,林仙儿不见,肯定会有人把苗头对准自己,保定这个地方她也不愿再呆了。她准备去洛阳一趟。
不过去之前,她还要做一件事情。
*
夜深人静,一辆马车从兴云山庄后门缓缓驶出,不远处,一红衣女子与一青衣少年并肩而立。
阿飞看着那辆马车,从车辆行驶的声音中,他能听出其中坐了不下三人,其中一定有一个人,就是李寻欢!
“好像跟姓龙的沾上边,就总是会遇到这种被陷害的事。”沈琪看了一眼一旁的少年,道,“原本我只是将信将疑,如今知道李寻欢有你这样的朋友,倒是确信了他绝不会是梅花盗。”
阿飞闻言看向她,沉声道:“谢谢。”
有人将信任看作无价,有人却将其视作廉价,而阿飞正是前者。
他看着远去的马车,道:“我要走了。”
一旁地沈琪抬手揉了揉脖颈,叹了口气:“真巧,我也要走了。”
“再见。”
“再见。”
二人都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分不清是谁先迈动了步伐,待沈琪轻巧地跃上兴云山庄的高墙上时,回头望去,阿飞的身影便已经随着马车渐渐消失。
兴云山庄原本因为梅花盗一事而无比热闹,如今事情尘埃落尽,李寻欢也被押往少林,那些蜂拥而至追名逐利的江湖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散的差不多了。
仅剩的一些人,则是一些不相信林仙儿竟毫无声息的消失,而逗留在此地的一些少年侠士。
也只有少年,才会对女性,对爱情,怀着如此纯真而执拗的向往。那些经历风霜的前辈们则是深深的知晓,一个怀着那般容貌的女人,是绝不会耐的住寂寞的。
如今的兴云山庄已经是个寂寞的山庄了。她怎还愿留在这里。
沈琪一路畅通无阻地前往后院之处,路过冷香小筑前的梅花林时,看到这些仍旧傲放的红梅,不由得想到。
若是这些梅花有灵,或许如今正欢欣鼓舞,感慨着终于回到了清静的时光吧。
她收回纷飞的心绪,走过小桥,在一片高矮不一的房屋上踏着轻巧的脚步,走到一处房屋之上时,她顿住了步伐。
这房间里燃着明亮的烛火,她在屋檐上俯视,可以看到那光芒照亮了门外的长阶,照亮了积雪,也映照出两个人影。
一个身姿绰约,一个高大挺拔。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发觉按方位而言,这个屋子应当是主屋,那么其中的一男一女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林诗音此时正在哭,她哭泣时的模样沈琪看不到,她只听见那声音如杜鹃泣血,泛着无尽的悲恸。
“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那是你的兄弟啊!”
“是,他是我的兄弟,也是你的表哥,更是你心爱的人!如今他回来,我怎能不惶恐?”
龙啸云握着拳头,青筋鼓动,目眦欲裂道:“诗音,我一想到我有可能失去你,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你哪里是爱我,分明是不信我!”
旋即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
二人情绪似都平稳了些,只听林诗音冷声道:“那真正的梅花盗是谁?”
“……我不知道。”
“你的心里不会有愧吗?梅花盗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这一切的铺垫只为了陷害他?若这就是你的爱,那这爱让我恐惧!”
“诗音!”龙啸云痛苦道,“我真的不知道真正的梅花盗是谁,这只是我放出的一个传言,我不知道它何时变成了真的,但这一切一定与林仙儿有关!”
他仿佛找到了理由,语气激烈道:“对!这一切都是林仙儿设计的!”
室内突然变得沉默。
良久,林诗音叹道:“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你不信我?”
“……我们之间,还谈得上信任吗?”
沈琪伏下身子,看到龙啸云铁青着脸推开门走出,她知道他接下来一定会去喝酒。
男人痛苦时总想着找女人或是喝酒。
但若他是因为女人而痛苦,那他能做的就只有用酒精麻痹自己了。
但女人呢,女人痛苦时又能做些什么呢?女人自然也可以找男人,也可以大口喝酒,出门买醉,但这世道却禁锢了许多女人的这种权利。
林诗音是个闺阁女子,她做不出出格的事,而哭泣又释放不出她的痛苦。
所以她选择去见自己的孩子。
一个母亲,在看到自己的孩子时,总会变的无比坚强,再大的痛苦仿佛也不会放在心上了。
沈琪明白这种感觉,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看着林诗音打开了一处房屋的门扉,她跳到那处房间的屋顶上,悄悄挪开一处瓦片。
她终于见到了龙小云。
前往洛阳之前,她最后要做的事,就是来见他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QzukunftQ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11-04 22:54:23
读者“初源墨敛”,灌溉营养液+202017-11-05 19:03:19
读者“云深不知处”,灌溉营养液+102017-11-05 12:25:59
读者“寒至未归”,灌溉营养液+12017-11-04 22:35:01
谢谢QzukunftQ童鞋的地雷,谢谢初源墨敛,云深不知处,寒至未归三位童鞋的营养液。我发现投营养液的这三位名字都好有诗意哦……
第40章 可惜
摆设精致的房间内氤氲着浓郁的药香。
守在床前的侍女瞧见林诗音进来, 恭敬地行了一礼,便离开了房间。其实若是以往,这个时候她会小憩一会儿,但无奈林诗音与龙啸云的争吵声让她这个久居宅院中的侍女完全丧失了睡意。
林诗音这个兴云山庄的女主人给她们的一贯形象就是美丽, 柔弱, 清冷。
她被买入府中已经七年有余, 从未见过这位柔弱美丽的女主人如此情绪失控的模样。
不过这又与她何干呢?地位卑微者有他们的快乐,养尊处优者也有他们的无奈, 或许这就是公平吧。侍女轻声地阖上门扉,走到一旁的廊柱下, 被迟来的睡意侵袭, 微微垂下了眼眸。
在这充满着药香的房间内,只剩下母子二人。
林诗音走上前,看着熟睡中的龙小云, 美丽的双眸中溢出一丝怜惜与痛楚, 龙小云原本带着一丝婴儿肥的圆润面颊已经变得消瘦, 肤色也由白皙而变得苍黄, 长发披散,呼吸微弱,哪里还能找到一丝一毫的稚嫩模样?
沈琪在房顶上看到龙小云如今的样子时也是大吃一惊, 要不是她确定自己的系统栏里装的药物全都是治疗伤势的药,还真的会误以为自己给龙小云吃的不是补血丹,而是三尸脑神丹。
说来这种状况, 她倒也不是闻所未闻。
沈琪捏着下巴思索,这莫非就是心理学中的自我暗示?因为对自己中毒的事情深信不疑,因此身体也作出了相应的反应,说到底, 他得的不是身体上的病,而是大脑上的病。也算是一种臆症吧。
瞧着林诗音在那里默默呆了片刻便推门离去,沈琪等到那侍女回来,便屋顶上跃下,无声地推开房门,点住了侍女的穴道,将她移到一边。
然后走到床边,俯首看着龙小云,叹了口气,道:“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着。”
依林诗音和龙啸云吵架时的那动静,这心眼跟马蜂窝似的孩子能睡着才怪!他刻意装睡,想来也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父母吧。
龙小云在沈琪推门而入时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再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更是浑身一僵。
他怎么可能忘了这个声音!
他眼睫一颤,睁开眼,看到了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正俯首立在自己的床前,眉眼间似乎着了淡妆,与初见时不太相同,但那股淡漠与柔和夹杂的气质却仍是依旧。
他冷冷道:“……你来做什么,看我如今被你的三尸脑神丹所折磨的惨像吗?”
一人躺在床上,一人站在床边垂首而视,龙小云微微侧身,便能看到一缕秀发垂在他的颊侧,发间传来冷冽的冰雪气息,让他被这室内的药香所熏得颓废的精神微微一震。
她应该是在外面呆了很久吧,在父母争吵时,这个女人应该也在听着吧。
她那个时候会是什么神情呢?嘲讽,不屑?
龙小云想到这里,心里突然烦闷不堪,他扯出一抹笑,厉声道:“你看到了吧,我的父母不合,我的父亲算计了李寻欢却更加痛苦,母亲只会怨天尤人的哭泣,而我成了一个将死的废人!没错,这就是做坏事的下场,我已经得到了报应!你开心了!”
床上的男孩那已经褪去婴儿肥的脸颊上扬起笑容时又有了几分曾经肆意张狂的模样,但他已虚弱了太久,即便情绪高昂,口中吐出的声音仍旧是微弱如蝇。
他阖上了眸,不去看对方隐藏在阴影中的面容。
只是低喃着道:“但你死心吧,我不会后悔的,我对我做过的一切都不会后悔。”
微弱的声音在房间内渐渐散开,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头顶传来女子复杂的声音:“……你这是,苦肉计?”
龙小云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对,没错,是苦肉计。”
沈琪垂眸看着龙小云这副模样,原本下定的决心不知为何又开始动摇,她抿了抿唇,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巴英呢?”
床上的男孩眼睫一颤,睁开眼,双眸古井无波:“死了。”
他道:“像这种有逆心的家仆,留着又有何用?”
这句话成功地让沈琪动摇的内心又开始坚定,她突然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抓住了龙小云盖在被褥下的手腕。
脉象微弱,不是伪装。
这小子,是真的被自己的心病折磨成了这幅模样的。
她又轻轻嗅了嗅房间内的药味,这些不着根基的药只是一种心理寄托罢了,实际上对身体无益无害,徒费钱财而已。
沈琪本以为龙小云见了自己或是威逼利诱,或是痛哭哀求,但怎么也没想到这孩子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般,竟是难得的镇定。
她叹了口气,看着龙小云淡漠的双眼,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眼底的一丝期盼。
说到底,没有谁想要死,更何况他还只是个孩子。
“三尸脑神丹中的蛊虫靠蚕食内力而生,你若废了自己的内力,这毒便也不会再折磨你。”即便是谎言,沈琪仍然说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决定权在你,没了武功不一定等于没有前途,但没了性命就什么都没了。”
说罢,她沉默地听着龙小云陡然粗重的呼吸声,忍不住又道:“我们初见时,你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龙小云原本正在纠结,失去武功固然痛苦,但怕是也没有如今这幅废人般的模样更痛苦了,心中刚下定决心,陡闻此言,不由得有些怔愣。
他初次见她时……对,他初次见这个女人时,是有点喜欢她的。
不过那喜欢很淡,也很快被对方不顺从自己的不满与愤怒所掩盖。
龙小云闭上眼,冷哼一声:“什么眼神?”
“什么眼神……好像是有点羡慕,又好像是有点渴求。”若不是这眼神,她又怎会在第一眼时从他身上联想到自己曾经养育的孩子呢?
沈琪说罢,发觉身前的男孩突然呼吸一滞,她双眸一转,想到了什么,便也不再言语。
后退了一步,她轻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双脚轻轻地踏在积雪上时,沈琪听到了一声压抑着痛苦地闷哼。
果断,狠辣,懂得伪装。
这孩子是一株不折不扣的食人花,但她可以封住他吞噬的武器,锋利的尖牙。剩余的一切,便交给这个世道来改变他吧。
不,除了世道,还有东西能改变他。沈琪侧眸看向不远处熄灭了灯光的房间,那是林诗音的房间。
龙小云捂着撕裂般的小腹丹田处,咬着被单忍受着疼痛。
羡慕什么,渴求什么呢?
*
在沈琪一路乔装到达洛阳时,兴云山庄却突然撤去了对她的抓捕,沈琪一点都不相信龙小云会突然知道悔改重新做人,怕是因为龙啸云因林诗音而颓废度日,龙小云要帮忙管理山庄,无暇招惹她了而已。
真可惜,沈琪莫名有些小忧伤,她这些日每日化妆,倒从中找到了一些乐趣来着。如今没了外力刺激,她也没什么兴致往脸上涂涂画画。索性抹去了伪装,大摇大摆地坐着马车进了洛阳城内。
金钱帮崛起的时日不久,却在江湖中实力雄厚,可谓是第一大帮,其总舵所在之处也是显眼异常,沈琪寻了个地方吃饱喝足,又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儿消了消食。
然后,她就大摇大摆了来到了金钱帮的总舵。
沈琪搓着下巴看着大门前那龙精虎猛的大汉不威自怒的眼神,突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当初去大王镖局的场景和这岂不是很相像?
不过金钱帮可比当初的大王镖局地位还要高出许多,一个帮派,囊括了兵器谱上众多高手,还有一个排名第二的上官金虹坐镇,而当初的大王镖局却仅能靠王万武扛起重担。这之间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联想到李寻欢的飞刀,这上官金虹的排名比李寻欢还要高,他的武功怕是也不比他差。
沈琪思考了片刻,决定还是先礼后兵吧。
她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话,突见红漆大门由内打开,人未至,声先到。
“进来吧,帮主正在等你。”
沈琪下意识的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这是怎样的声音?
像是徘徊在黄泉低谷的幽灵,毫无人气,冰冷无息。
她抬起头,看到了一抹金黄的袍角,然后一个身形消瘦的少年缓缓从门后走出。
金色是一种张扬的颜色,然而套在这少年身上,却像是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雾尘,他好似天生属于暗影之中,当他垂眼看向她时,那双灰色无机质的双眸恰与她对视。